“祖母自然知道你懂事又爭氣,迴京來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宴席,就彈得一手好琴,送上的生辰禮連皇太後都那樣滿意。”老夫人說著悠悠一歎,渾濁的眼看向門外,又道。


    “你出生的時候……身子就不好,你爹娘尋了許多的法子,都吊不住你的命,顏家當時已有三個孫兒,你是第一個嫡親的孫女,那夜你高熱的厲害,我著急的很,在佛堂拜了一夜,本想著要……誰料天一亮,府外來了個道士,將你帶走了。”


    “你在山中養了這二十年,迴來的時候祖母總覺得心中有愧,好好的姑娘卻耽誤著這二十年,沒嫁得個如意郎君。


    沒想到你這一迴來,出落的漂亮,連禮儀都學的好,得了這樣的姻緣,樣樣都和京中貴女無甚差別,甚至比他們還要好。”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說著,晏青扶心中亦牽起幾分觸動。


    她恍惚間有了一種錯覺,就好像麵前的人真是她的祖母,自己當真是那個在山中養了二十年的病弱顏小姐。


    老夫人說著話音一轉,又歎息一聲。


    “但京中水深,你處在風尖上,祖母總擔心你受苦。”


    “沁丫頭,薛寧人跋扈,又有靠山,你日後需得離她遠些。”


    “沁兒知道,祖母放心。”晏青扶柔聲道。


    “祖母聽說今日長孫家的小姐,也說日後要來和你討教琴藝?”須臾,老夫人伸手將她扶起來,一雙祥和的眸子看著她,問道。


    “嗯,沁兒今日實則不過取巧罷了,長孫小姐是上京第一才女,哪有什麽真能讓沁兒指導的。”


    “不過長孫小姐脾氣雖怪,身旁交好的貴女不多,心也善,你日後……也可多和她來往。”


    “祖母……”長孫昔不過一句台麵上的話,日後來不來倒說不定。


    “沁丫頭。”老夫人卻打斷她的話,看著她略疑惑的目光說。


    “京城貴女大多有幾個手帕交的,你整日在府中……沒有嫡親的妹妹,祖母隻怕你在府中悶壞了。”


    老夫人一番好意,晏青扶也不忍心直接拒絕,便點點頭。


    “我知道了,日後會多與長孫小姐來往的。”


    “這樣祖母就放心了。”老夫人這才麵露微笑。


    “去外麵看看,老爺和夫人可來了?”老夫人示意她落座,接著看了看已經暗下來的天色,朝外喊道。


    “沁丫頭今日入宮,忙著應付淮安郡主,隻怕沒吃上多少東西吧,我讓他們去準備些點心,你先墊墊。”老夫人疼惜地看著她清瘦的臉。


    “無妨,我尚且不餓,等爹娘來一起用膳吧。”晏青扶淺聲道。


    這樣等了一刻鍾,門外才有婢女匆匆走進來。


    “老夫人,大小姐,老爺和夫人說有事要出府一趟,讓老夫人和小姐先用膳。”


    “什麽事這樣著急?”老夫人頓時皺眉。


    “這……奴婢也不知曉。”


    “也罷,下去吧,讓人傳膳。”


    “是。”


    看著老夫人麵上的不虞,晏青扶溫聲道。


    “爹娘興許是真有什麽要緊事呢。”


    老夫人一向在自己院子裏用膳,一家人除卻她迴來那日,這才是第二次到和春堂用膳。


    “既然你爹娘有事,咱們就先用膳吧。”


    “好。”


    婢女很快端著菜肴和點心走上來,擺到梨花木桌子上。


    祖孫二人坐在一起用了一頓晚膳。


    老夫人唯恐她吃不好,見著桌上的東西就要挾一筷子到她碗裏,還沒吃上一會,她碗裏就堆了許多的肉。


    “祖母,您也吃。”晏青扶無奈止住她的動作。


    “沁丫頭這樣清瘦,可要多吃一些,不然將來嫁到王府,生養子嗣的時候有的苦吃。”


    晏青扶怎麽也沒想到不過一頓晚膳的功夫,老夫人還能扯到日後她嫁進八王府,不由得啞然失笑,“祖母,您說什麽呢。”


    用罷晚膳,又陪著老夫人說了會話,她才帶著長夏從和春堂離開。


    她前世就有看書的習慣,如今也依舊延續著,照例看了小半個時辰的書,直到近亥時的時候,她才揮退了下人,滅了燈躺去榻上。


    今日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尤其是這件事,她不曾預料,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晏青扶抿唇,眸中掠過幾分複雜。


    這夜她睡得並不安穩,約摸是睡前心中念著這件事,半夢半醒間,她竟忽然迴想起那年在西域。


    那是她十六歲,及笄的第二年。


    養父母雙雙墜崖去世,她滾下山坡昏迷不醒,被人救下,而後跟在那人身邊待了一年。


    “你叫什麽?”


    “我沒姓名,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


    “既在西域九華山救下的你,那以後就叫你小九。”


    淡涼沉靜的嗓音尚在耳邊迴響,那白色衣角一掠,緊接著麵前場景變換起來。


    一會是她前世最後被廢太子灌下斷腸散,灼熱又錐心的痛感直擊心口,一會是她那年墜下山崖,山坡的礫石將她身上磨的生疼,一會又是養父母死在她麵前,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更甚至……她在睡夢掙紮間,見到了真正的顏容沁。


    顏容沁送了她師父雲遊,迴去的路上失足跌下山崖,掙紮著,哭喊著,倉惶又恐懼的模樣像極了她十六歲的時候。


    她二人又生了一張相同的臉,讓晏青扶恍惚看著,隻以為自己迴到了那噩夢般的一年。


    一幕幕場景交織,她想伸手去阻止些什麽,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深埋在心底的夢魘,一次次被挖出來,再一次劃開血淋淋的傷口,割的她心尖都疼。


    一股刺痛忽然從心口傳來,她沙啞著聲音喃喃。


    “不要,不……”


    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她胸口起伏不定,麵容上的神情更為痛苦,恍惚有兩行清淚順著眼尾滑落。


    長夏第二日去房中叫她起身的時候,一掀開床簾就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


    隻見她麵容蒼白又無血色,頭上涔涔的冷汗尚未褪去,一雙眼也失了往日的光亮,一張口還未說話,便偏著頭咳嗽起來。


    “咳咳……”


    “小姐,您怎麽了小姐。”長夏嚇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


    “沒事,沒事,咳咳咳。”她聲音更沙啞,連說出的話音都低的很,長夏忙倒了一盞茶遞到她嘴邊,看著她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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