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坤寧宮東暖閣內,皇後頭戴累絲點翠燕居冠,外罩雨過天青紗地繡鸞鳳穿花直領褙子,內襯月白暗雲紋豎領衫子,下著大紅妝花馬麵裙,正倚著填漆戧金炕桌做針黹。忽聞外頭靴聲颯遝,忙擲了繡繃迎至門首。


    隻見朱厚照頭戴烏紗翼善冠,身著絳紗團龍袍,龍行虎步跨進殿來。皇後忙輕移蓮步隨侍在側,半步不離。正是五月榴花照眼時,天子嫌冠上瓔珞累贅,隨手將翼善冠一摘。皇後早捧過填漆戧金托盤接了,又命宮娥奉上冰湃的酸梅湯。


    朱厚照目光流轉,瞥見紫檀案上堆著些時新瓜果,不覺笑道:\"這瓜果尚帶露痕,誰家送來的?\"


    皇後抿嘴笑道:\"爺偏猜不著,原是夏臣巴巴兒送來的。”


    朱厚照微微頷首,隨後緩緩走到榻邊,從容坐下,又接著問道:“他怎麽來了?”


    皇後輕輕理了理衣袖,笑著說道:“他說這些瓜果都是自己莊子裏的,圖著新鮮,妾正準備一會兒送到榮哥兒那裏和太後那裏,他還說是得了幾樣新奇的玩意兒,讓我轉呈給榮哥兒玩,讓榮哥兒也瞧個新鮮。”說著,她微微側身,拿起桌上的茶壺,為朱厚照斟上一杯茶。


    朱厚照斜倚青緞引枕,漫不經心問道:\"又是什麽勞什子?\"


    \"左不過文房四寶之類。\"皇後將瑪瑙盞奉至禦前,\"一柄湘妃竹扇,兩管狼毫筆,另有個壽山石鎮紙。\"


    朱厚照嗤笑道:\"這廝倒會借花獻佛,莫不是上月又訛了誰家的?\"


    皇後佯嗔道:\"爺不喜歡,退迴去便是,何苦刻薄人?”


    朱厚照卻道:“前些日子,府裏太太求莊子,我料定是給他求的,就讓魏彬挑,看他這表現,總算是懂些事兒了。”


    皇後笑道:“誰說不是?太太進宮裏我們娘們講了些話,無非就是他如何洗心革麵了,今日看起來,還算不錯,的確醒悟了。”


    朱厚照閉著眼睛,養著神問道:“夏助、夏勳都沒來過?”


    皇後道:“他們如今擔子重,哪裏有空?就是爺您不也不得空了?”


    朱厚照睜開了雙眼,眼神中盡顯疲憊之態,卻是笑道:“瞧,就知道你這裏等我。我這不是來了?”


    皇後道:“爺誤會我了,我可沒有埋怨您的意思。”說著一轉身,似嗔非嗔。


    朱厚照從側麵看著她,此刻顯得楚楚動人,笑道:“沒說你埋怨我。”說著就坐起來去拉皇後的手。


    正說著,忽見簾櫳輕響,原來是鳶兒進來。瞧見了這光景,立刻忙轉身道:“羞不羞!”


    朱厚照鬆開皇後的手道:“誰讓你進來不說一聲的。”


    這鳶兒頭戴點翠翟冠,身著湖藍紗地繡五毒艾虎補子褙子,見帝後促膝而坐,忙以紈扇掩麵道:\"阿彌陀佛,妾來得不巧了。我來是問問用什麽膳的,結果反倒是我壞了爺和娘娘雅興。\"


    朱厚照笑罵道:\"沒規矩的蹄子,就家常。\"


    鳶兒笑道:“這您就不用管著了,坤寧宮吃什麽您就吃什麽。”


    朱厚照笑道:“行,客隨主便。榮哥兒那裏呢?”


    鳶兒笑道:“爺又多操了一分心。”


    皇後笑道:“如今鳶兒一心都在他身上,竟連我都忘了。”


    鳶兒連忙道:“妾可不敢。”說著便行禮退了下去。


    朱厚照這才發現皇後的耳朵都紅了起來,於是道:\"前日朕批減了宮中用度。若你這裏短了甚麽,隻管從乾清宮支取。”


    皇後聞言道:“爺現在膳食一餐減為四菜,都已經有流言蜚語,外頭那些糊塗種子竟編排''吝嗇天子''。少不了有那些外官在背後胡嚼舌根,爺怎麽還從了他們的請?”


    朱厚照聞言輕輕一歎道:“今年災害的確嚴重,起初我還有些不大信,想著地方誇大災情,可是司禮監那邊也得了各地鎮守太監的信,包括魏彬,還有桂萼、張璁都有單獨奏本,災害的確嚴重,就想著作為天子,還是能省一分就省一分。”


    皇後聽了這番話,微微蹙起眉頭,滿是心疼地說道:“爺不用說那麽多,妾隻是替您抱不平。”


    朱厚照微微點頭,輕聲應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說罷,便又半躺在榻上。


    皇後見狀,微微湊近,關切地問道:“是不是累了?”


    朱厚照隻是 “嗯” 了一聲,便沒再言語。


    就在這時,簾外傳來張大順恭敬的聲音:“啟稟萬歲爺,蔣冕有奏本呈進。”


    朱厚照猛地睜開雙眼,一下子坐了起來,朗聲道:“拿進來。”


    張大順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進殿內,雙手高高舉起奏本,呈到朱厚照麵前。


    朱厚照伸手一把接過,迅速打開看了起來。果不其然,又是一封乞休致仕疏,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沉聲道:“筆!”


    張大順一聽,連忙轉身,動作麻利地取來筆,又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


    朱厚照拿過筆,刷刷幾下寫道:“先生既然力衰多病不能任職,準其所請,朕差有司照例賜夫、車。” 寫完後,他氣衝衝地將筆和奏本一並還給張大順,緊接著又道:“交給王瓊,同時傳旨,毛紀以禮部尚書銜兼謹身殿大學士,為首輔,王瓊為次輔,兵部尚書王憲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辦事。夏言辦事得力,召他迴京兼任協理大學士,入閣辦事!”


    張大順聽聞,心中一驚,抬眼瞧見皇後還在一旁,一時不知該不該出言相勸,臉上滿是糾結之色。皇後看出了他的心思,輕聲說道:“你但說無妨。”


    朱厚照卻擺了擺手,搶先說道:“我知道你想勸我,但是人既然鐵了心要走,我也不好強行挽留,能有什麽辦法呢?一個月之內接連上了三本乞休疏,這不是鐵了心要離開嗎?”


    張大順聞言隻是低著頭,不敢迴答。


    皇後便道:“爺何必生那麽大氣?些許是真的年紀大了,力不從心了。”


    朱厚照聞言道:“算了,就這吧,張大順,你去吧。”


    張大順聞言便要行禮離開,此時朱厚照又道:“天熱, 你去告訴陳敬、夏助、郭勳,我去西苑住段日子。”


    張大順便道:“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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