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彬接到聖諭後不敢耽擱片刻,立即快馬加鞭地趕到內閣。他神色莊重,步伐穩健,手裏緊緊握著那份承載著皇帝旨意的聖諭。


    進入內閣後,魏彬深吸一口氣,高聲喊道:“有上諭!”聲音洪亮似乎害怕這內閣值房裏的人都聽不見。


    內閣眾人聽到這句話,紛紛放下手中的事務,整齊地跪了下來。他們低頭垂目,齊聲說道:“臣接旨。”語氣虔誠而恭敬。


    整個內閣瞬間變得肅穆而安靜,隻有魏彬的聲音在空氣中迴蕩:“朕聞師道傳道授業解惑也,今日朝會之事朕實有不明,竟不知楊慎此言為何意,然也知楊慎不知朕與內閣何意。故而請閣臣為楊慎解惑,楊慎之惑而解,朕之疑惑亦自然而解。”


    蔣冕、梁儲、毛紀三人聽聞此言,心中不禁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這皇帝也忒無賴了些!然而,楊廷和的麵龐上卻看不出絲毫異樣,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眾人齊聲說道:“臣等謹遵聖旨。”


    魏彬則笑容滿麵地開口道:“楊閣老,還有諸位閣老,快快起身吧。”


    那幾位老者略顯吃力地站直身子,楊廷和臉上掛著一抹淺笑,對著魏彬言道:“有勞魏公公迴稟聖上,微臣定當謹遵聖意,待會兒便喚楊慎前來內閣,我等自會向他當麵解釋。”


    魏彬依舊笑容可掬地迴應道:“甚好,我定會將楊閣老的意思轉達給陛下。”


    接著,他朝著幾位閣臣稍稍躬了下身,說道:“那我先行一步了。”


    楊廷和頷首道:“慢走。”


    “請留步。”說罷,魏彬轉身走出閣房,臨出門前,還迴頭望了一眼,心中暗自思忖道:“好一對父子,且好生表演吧。”隨後,他便邁步迴宮向皇帝複命去了。


    內閣幾個人神情嚴肅地站在原地,彼此間的氣氛顯得有些凝重。毛紀微皺著眉頭,開口說道:“楊閣老,依我之見,你先暫時迴避一下。”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擔憂。


    梁儲緊接著附和道:“是啊,這件事情畢竟是由我提出建議才引發的,還是讓我去向楊修撰解釋清楚比較妥當。”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自責。


    然而,蔣冕卻搖了搖頭,發表了不同的看法:“我覺得沒必要這樣做。身為君子,就應該光明磊落、坦坦蕩蕩。如果楊閣老選擇迴避,恐怕會引起更多的非議和猜測。”


    聽到這裏,楊廷和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敬之所言極是。如果我此刻迴避,反倒會給人以口舌,不值當。都怪我事先沒有洞察到其中的文章,竟然疏忽了這一點。”他的話語中既有著自我反省,又流露出一種釋然。


    楊廷和立馬就讓人喊來的楊慎,內閣其他人見此也要迴避,楊廷和勸阻道:“都是國家大臣,我和他之間沒有私事。諸位不用迴避。”


    過了一會兒,楊慎在內閣值房外說道:“翰林院修撰楊慎奉命前來內閣。”


    “進來吧。”


    楊慎進來後,畢恭畢敬地對著楊廷和行了一個大禮,口中高唿:“下官翰林院修撰楊慎拜見楊閣老。”


    楊廷和微微頷首,表示迴應,然後緩緩開口說道:“今日召你前來,乃是因為朝會之時發生之事。陛下降下聖諭,命我等內閣成員為你解答疑惑。”


    楊慎聽聞此言,趕忙躬身施禮,不卑不亢地說道:“下官不敢勞煩閣臣親自解惑,”他的態度也倒十分恭敬。


    然而,楊廷和卻不禁皺起了眉頭,似乎對楊慎的表現並不滿意。


    一旁的蔣冕聽到這裏,心中暗自思忖:“不敢?既然如此,那你為何膽敢在朝會之上與皇帝公然對抗呢?”


    楊廷和接著說道:“許立國本乃是禮部所呈之奏請,而選立崇仁王長子之事,則是陛下與內閣共同商議後達成的共識。此事朝野上下皆知,眾人對此並無異議。”他的聲音不高,但每一個字都說得鄭重其事,仿佛在強調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和嚴肅性。


    楊慎說道:“下官知道。”


    楊廷和接著問道:“知道就好,那你為何要在朝會之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與陛下爭執不休呢?”


    楊慎說道:“下官認為此事與禮製不符,若不及時指正,恐怕會釀成大禍。”


    楊廷和於是說道:“可文武百官皆無異議啊。”


    楊慎說道:“百官沉默不語,難道就是正確的嗎?下官身為臣子,理當直言進諫,豈能因他人的態度而改變自己的立場?”


    毛紀笑著說道:“沒人說你有錯。”


    楊慎又說道:“那麽,毛閣老的意思是,下官所言是正確的了?”


    毛紀說道:“我並非此意。我說你沒錯,是因為你上書言事的本心是好的,但你說話的方式卻有所不妥。”


    楊慎皺眉道:“還請毛閣老明示。”


    毛紀說道:“朝會之上,眾目睽睽之下,你應當注意言辭,尊重陛下,而非一味地堅持己見,甚至與陛下發生爭執。這樣不僅有損君臣之禮,也會影響朝廷的穩定。”


    蔣冕說道:“禮以義起,法緣情立,不衷諸古,則無以探禮之本;不通於時,不足以盡物之情。這不正是陛下與內閣所議定而所依賴的緣由嗎?”


    楊慎接著說道:“下官知道,但是所以《皇明祖訓》中說凡朝廷無親子,必兄終弟及。”


    蔣冕一愣,心想楊慎這個大狀元是不是在翰林院待傻了,說道:“但是陛下有子啊,不正是即將要入住禁內麽?”


    楊慎說道:“非也,人還都沒到算什麽親子!再說他是陛下的親子麽?”


    蔣冕見此不是辦法說道:“楊修撰,此事原本就議定,群臣包括你都未曾上書?為何自今日始反而要在朝會公然質疑陛下?”


    楊慎說道:“我原以為朝中諸公會有人上書言事,現在看來,竟無一人上書。”


    蔣冕說道:“諸臣皆錯?”


    楊慎說道:“我何時說過諸臣皆錯?”


    蔣冕說道:“不愧是翰林院的才子。”


    楊慎於是一拜說道:“既然如此,下官不再說什麽了,禮以義起,法緣情立,不衷諸古,則無以探禮之本;不通於時,不足以盡物之情剛剛是蔣閣老所言,那是因為大宗即將絕嗣,小宗隻有獨子時,不能不讓小宗獨子入繼大宗,保證大宗香火不斷。但是選立崇仁王長子的情形是崇仁王有兩字,不選支子而選長子,算什麽情?依什麽法?”


    蔣冕心裏麵直突突,真是頭鐵啊,一點都不像他爹!


    楊挺和不悅道:“楊慎,不得無禮。”


    楊慎再一拜說道:“就是論事而已,既然內閣不能解惑,下官就先告辭了。”說完便走,一點也不給內閣麵子。


    毛紀說道:“後生可畏。”


    楊廷和歎口氣道:“如何向陛下迴複啊。”


    梁儲說道:“如實迴複吧。”蔣冕、毛紀等人皆不再說話。


    此時同樣遠在江西贛南的王守仁接到對自己任命的詔書時,內心是坦然的。


    王守仁身著便服,頭戴網巾,坐在太師椅上,模樣清瘦,雙眼卻是明亮清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個教書先生,誰能知道他就是後世擁有立功、立德、立言,已然入聖的王守仁!


    此時侍立一旁的是他的學生何廷仁。


    王守仁自從被封伯爵、都督後,學生們往來不絕,學生們都一直勸阻王守仁辭去爵位,都督的任命,除非入閣,不要去京城。因為目前的朝廷與正德十六年之前並無兩樣。


    起初他們基本上都常來,或者通書信,王守仁起初還能見上一二,後來便不再見了也不再迴信了。


    何廷仁不知道老師內心到底怎麽想的,於是問道:“先生,師兄弟們來來往往都在勸解先生,先生為什麽不解釋一二呢?”


    王守仁淡淡的說道:“他們的那些想法,我又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呢。”


    何廷仁聞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那先生您是否打算前往京城呢?”


    王守仁微微一笑,語氣平靜地迴答道:“去或者不去,都沒什麽大不了的。”


    何廷仁聽後,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之色,追問道:“這又是為何呢?弟子實在有些不明白。”


    隻見王守仁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踱了幾步,然後停下來看著何廷仁,緩聲道:“若是前去京城,或許能夠有更多的機會去做成一些事情;然而就算不去京城,留在江西,同樣也可以把該做的事情做好。”


    王守仁似乎看穿了何廷仁心中的疑慮,於是接著解釋道:“為師一直以來都跟你們強調要‘致良知’,不管是身處京城還是留於江西,這些其實都並非關鍵所在。最重要的是,我們要時刻保持內心的澄澈和明淨,如此方能行事無愧於心。”


    何廷仁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王守仁接著說:“孔聖人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朝廷給我什麽職位我謀什麽政務,不給我政務,我就找個書院講學罷了。”


    “那為什麽不向他們解釋一下呢?”何廷仁又問道。


    “他們豈會不知?他們不過是不想我去京城涉險而已。”王守仁起身向屋外走去,何廷仁跟在身後。“不僅是他們,鬆月、雙江也都寫信勸我不要去京城去。”


    何廷仁知道這鬆月就是伍文定,雙江就是戴德孺,都是隨先生一起平定寧王之亂的同僚戰友。


    走至屋外,王守仁看著的遠處的天空,心中隻是擔心自己的父親,前些日子往來書信,得知父親臥病在床,很是擔心。而且最近的思緒總是會不經意地想起年少時和父親相處的點點滴滴。


    自己的父親是憲宗皇帝成化十七年辛醜科的狀元,初授翰林院修撰。曆任翰林院學士、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詹事府少詹事、禮部右侍郎。正德初年,晉禮部左侍郎、南京吏部尚書,正德六年致仕。


    很多人都認為自己本事高,卻不想自己能有今日,離不開自己的父親的。不說小的時候父親對自己諄諄教誨,自己考中進士後,麵對劉瑾選擇硬剛,得罪了劉瑾,當時被打板子,要不是父親估計都活不到現在。


    想著父親的年紀也日漸蒼老,便想著能夠迴到父親的身邊去。


    而且自己的身體也不大好,一年不如一年了,自己覺著還有好多事沒有去做,自己的的學說還沒有被很多學子知道。


    “不過嘛,為師暫時不會去。”思緒迴來,王守仁淡淡的說道。


    何廷仁知道這句話是何意,於是小聲詢問道:“老大人身體如何?”


    王守仁背著手,眼睛仍是望向遠處。過了一會兒說道:“無論如何,我這個做兒子的要迴去侍奉。”


    何廷仁說道:“老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話未說完,王守仁擺擺手說道:“莫要安慰為師了,廷仁。人生一世,修短難測。我父親已是高壽,相比於很多人很好了。”


    “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便迴身指著自己的心說道:“隻此心無愧而已。”


    何廷仁點點頭,“我聽聞老大人年七十餘高齡,還睡草席,吃蔬菜粗糧。那學生跟隨先生一起迴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王守仁笑笑說道:“為師迴家是侍奉至親,你好好讀書,來你為為師研墨,我來寫奏本。”


    何廷仁還想再勸,知道先生的性格,隻得恭謹的說道:“是。”


    說完二人便向書房走去。待王守仁落座,何廷仁便開始研墨,王守仁鋪開奏本,拿起筆,蘸了墨水,便寫道:“臣王守仁奏......”


    何廷仁在一旁看到,心中詫異道:“先生為何不寫官職勳爵?”但是仍壓住心中的疑惑,沒有張口詢問。


    他在一旁看著麵容清瘦的先生,思緒卻想到先生的妹夫兼愛徒的徐愛,記得他曾與先生說起他的夢境:在山間遇一和尚,和尚預言他“與顏迴同德,亦與顏迴同壽。”後果三十而亡。


    先生聞其死訊,大唿:“天喪我!天喪我!”徐愛可以說就是先生的顏迴。


    “如果他還活著,先生會更開心吧。”何廷仁想道。


    不一會兒王守仁便寫好了奏章,何廷仁說道:“學生明日便叫人官差送到京城。”


    王守仁頷首說道:“好。”


    “學生先退下了。”說著便步履輕輕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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