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疏影大院,書房。


    江沉坐在電腦前,沉默看著電腦裏的兩份視頻,眸色幽暗晦澀。


    差一點,他就向許念坦白所有真相了。


    最近被許念鬧的精神紊亂,偏偏他完全靠近不了許念。


    許念甚至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江沉揉了揉發脹的額頭,眼底湧現深深的疲倦。


    許念知道自己過去流產了,結合這段時間糾纏她的噩夢,一定會懷疑他。


    他花費了很多年,耗盡了許多精力,才讓許念對他百依百順。


    他喜歡許念乖順,不吵不鬧,像隻聽話的貓一樣,軟軟的朝他撒嬌。


    現在見到許念痛苦,他早就沒有曾經的興奮狂熱。


    心底破開的口子裏,風雪連夜肆虐,試圖掩蓋薄雪之下層層枯枝。


    江沉現在隻想許念能開心。


    他見過太多次許念崩潰的樣子,囚禁的時候,她父母去世的時候,她想殺了他的時候……


    短短幾年,像經過了滄海桑田一樣。


    許念一次次崩潰,又一次次失去記憶,循環往複。


    江沉突然覺得沒意思了。


    他現在有些想不通,曾經的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為什麽要把所有的陰暗暴戾都發泄在許念身上。


    他沒有人格分裂,也沒有借口說曾經的江沉不是他。


    可是,江沉發現自己會忍不住。


    前幾天的時候,許念隻是生氣的說不喜歡他了。


    那隻是愛人之間的小別扭。


    但是他就想狠狠掐住許念的脖子,他想動手打許念。


    他當時腦子裏有個想法,打她吧。


    把她打怕了,她就聽話了。


    像她以前叫他“江江”的時候,欺負她腦子笨,以照顧人的名義在她身上施以暴行。


    江沉也確實那樣做了,那天晚上,許念哭的很慘。


    江沉迴神的時候,突然就不想為自己辯解了。


    從頭到尾,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暴戾的人。


    以前,他還可以說自己是犯錯了,可以改。


    現在,他承認,他就是個瘋子。


    虐待許念這件事上,沒有苦衷,沒有理由。


    他就是想,就是控製不住。


    他真的以為自己很愛許念。


    沒有。


    在那天晚上,他控製不住對許念動手的時候。


    在許念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抱住他求饒的時候,他都沒有心軟。


    他隻想發泄。


    許念越疼,他越興奮。


    他也想不通,事後許念為什麽會主動抱住他,告訴他,身體很疼。


    他更想不通,吊燈落下的時候,許念為什麽會推開他。


    時間過去很久了,又好像還停留在許念被他囚禁的第一天。


    江沉很想去找一個答案。


    他愛許念嗎?


    真的愛嗎?


    愛一個人,不應該是心疼嗎?


    怎麽舍得對她再三下狠手。


    他算計了那麽多人,設下了那麽多局,就是為了得到許念的愛。


    可是,許念本來就很愛他。


    她本來就愛他。


    當初呢,隻要他再耐心一點,就可以在許家父母的祝福下,光明正大的把許念娶迴家。


    江沉頓了一下,想著這個也是假的。


    就算把許念娶迴家了,依他的性子也會對許念下手。


    他會找什麽理由呢。


    許念容易心軟,也好騙。


    不管他說什麽,她都信。


    江沉仰頭看向天花板,想著他和許念的婚後生活。


    他想到一個貼切的詞,家暴。


    許念長的嬌小,他很容易控製。


    或許某一次動手的時候,他會把許念活活打死。


    她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體無完膚。


    再往後想想,如果許念懷孕了呢。


    他不會動她肚子。


    但是她的四肢和脖頸呢。


    畢竟,他總是忍不住。


    這一刻,江沉所有的糾結都得到合理的理由。


    他生性如此。


    他做了那麽多事,要麽對許念全是戲耍,要麽對許念毫無感情。


    可他偏偏不舍得許念離開他。


    可是在他身邊,他忍不住動手。


    他到底是愛許念呢?還是不愛?


    那麽可愛陽光的女孩,被他一點點拖入深淵,萬劫不複。


    江沉心底莫名出現一個想法,放過許念吧。


    她已經很可憐了。


    給她一筆錢,放她離開吧。


    但是,憑什麽——


    他讓許念家破人亡,無家可歸。


    就這麽輕而易舉的一筆勾銷了。


    江沉很想知道,自己和許念的前十八年算什麽。


    十八年,很長了,人生的五分之一。


    如果他現在把許念殺了,那許念還是愛他的許念,他也不會再傷害她。


    這是個很好的選擇。


    但是沒有生命的許念,不會叫“江沉哥哥”


    他喜歡聽許念叫他“江沉哥哥”


    許念以前說過一句話,她一生最不幸的事情,就是遇到江沉。


    江沉覺得許念說的很對。


    現在,他總是想彌補許念,又忍不住對她動手。


    許念的前十八年,生活在江沉打造的童話裏。


    十八年之後,江沉冷漠的收迴所有溫情,並開始討要利息。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讓過去所有的一切徹底和解。


    失憶。


    醫生說,許念再經曆一次催眠,就會徹底變成傻子。


    傻子,不是會叫“江江”的傻子,而是口齒不清,生活不能自理,沒有任何分辨能力的傻子。


    也叫累贅。


    江沉不願意。


    許念現在的精神狀態就很異常,變成傻子又如何。


    她連基本的情緒都沒有,隻剩下一個空殼。


    到時候,他依舊會厭棄許念。


    把她拋棄。


    江沉想到一種不錯的結局,他死。


    隻要他死了,許念才有可能會解脫。


    也有可能不解脫。


    也有一絲的可能性會解脫。


    身為加害者,他很清楚,許念的痛苦有多深。


    思緒淩亂間,江沉想到自己去求的平安符。


    太可笑了。


    一個劊子手,為受他虐辱的人求平安符。


    屠夫對待宰的羔羊說,你要平安快樂。


    太荒謬了。


    江沉現在很想去把自己催眠了。


    他想忘記。


    他有點累了,也很難受。


    江沉想了好一會,頭疼欲裂,像有隻大手在瘋狂撕扯他的意識。


    江沉從桌下拿了一把刀,刀身模糊映出他的臉龐,尖端冒著一點寒光。


    江沉握住刀,對著自己的掌心緩緩刺了下去。


    他沒有感到疼,隻有短暫的放鬆。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把他和許念之間的死結打開。


    江沉抽出刀,冒著熱氣的鮮血染紅了手掌,桌麵上堆積了一小攤血液。


    江沉忽然厭惡紅色。


    許念摔下樓梯時,是紅的。


    許念被吊燈砸中,也是紅的。


    她一定很疼。


    江沉怔怔的看著血肉模糊的掌心,遲鈍的把刀尖換在一塊肉好的地方,再次刺了下去。


    “念念,我感受不到疼,為什麽會感受不到……”


    “為什麽感受不到……”


    “對不起……”


    江沉神情魔怔的起身從書架上抽出一個筆記本,用完好的右手緩緩寫下一句話。


    “愛念念,對她好,不能動手。”


    江沉合上筆記本,小心的放迴書架,然後疑惑的看著左手掌心,十分不解,為什麽就是沒有痛感呢。


    可能是刺的不夠深,因為念念說過,被刀劃破皮膚是很疼的,哪怕是一點,都是很疼的。


    江沉重新握住刀柄,再次刺穿掌心。


    江沉定定的看著掌心,無奈的笑了笑,念念又騙人,一點都不疼。


    江沉又想著換隻手吧。


    不行。


    要留一隻手為念念做飯。


    他廚藝很好,隻要他做出來的飯菜,念念都會捧場。


    江沉看著猙獰的左手掌心,久久未動。


    怎麽會感受不到疼痛呢。


    用刀刺穿掌心,怎麽會沒有感覺呢。


    江沉恍惚的盯住掌心,驀然紅了眼眶。


    “為什麽會感受不到……我隻是想感受一下念念有多疼……”


    “怎麽會不疼呢,不疼我怎麽感受念念的疼痛……”


    “……念念……對不起……”


    念念以前最喜歡江沉哥哥了。


    江沉哥哥也最喜歡念念了。


    他感受不到疼痛,也快要感受不到許念的愛意了。


    江沉抬起手腕,費力的保存下了右邊的視頻。


    一定不能告訴許念。


    念念要愛他才行。


    許念已經在懷疑他了,如果告訴許念所有真相,他不敢想會發生什麽事。


    他們之間隔著血海深仇,他有什麽底氣讓許念釋懷。


    “念念,一次,就這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以後再也不騙你了……”


    隻要這次騙過念念,念念就不會再懷疑他了。


    潛意識裏告訴他,如果他這次處理不好流產的事,帶來的後果以及以後的衍生事會更加麻煩。


    他最近都有種不好的預感,許念快消失了。


    盡管許念活生生的出現在他眼前,但他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死氣。


    死氣,將死之人身上才會出現的氣息。


    江沉想,一定要愛念念,對她好,不能再動手打她。


    要對念念好……


    不能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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