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費力的睜開酸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暖黃。


    並不刺眼,很溫和的感覺。


    她深深吸了口氣,手指僵硬的往後縮了縮。


    流失已久的感官正在緩慢的迴到她的身體。


    她微微支起身,身體又酸軟無力的躺迴去。


    這裏是醫院?


    許念記得很清楚,她昏睡的時候,爸爸媽媽一直守在她身邊。


    她感受到無數次媽媽的觸碰。


    爸爸媽媽去哪裏?


    許念正想著,房門被人推開了。


    許念下意識扭頭去看。


    是一張陌生的麵孔,身上穿著護工的工作服。


    護工驚喜的開口道:“許小姐,你終於醒了。”


    她認識自己?


    許念剛要開口迴答,腦袋裏突然一陣眩暈。


    護工眼疾手快的放下餐盒,快步走到許念床前,把許念輕柔的按迴床上。


    笑吟吟道:“許小姐初醒,身體還沒勁,再躺一會吧,許總和許夫人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高興。”


    護工的動作很熟練,她把許念的四肢展開,稍有粗糙的雙手力道適中的在許念身上揉捏。


    “許小姐放心,活動一下肌肉,力氣恢複的快些。”


    許念微微點頭,她覺得被護工揉過的地方很熱,力氣也在慢慢匯集。


    她動了動嘴唇,沒有聲音發出。


    護工看懂了她的口型,笑道:“不用謝,這是我應該做的。”


    剛剛醒來,許念得腦袋很暈,身上的卻在慢慢迴暖。


    全身揉了一遍後,許念臉上恢複了一絲血氣。


    護工利索的洗完手,從餐盒裏端出一碗熬的軟爛的小粥。


    “許小姐,我喂你吧,醫生說,你醒來後,可以吃點粥墊墊肚子。”


    許念其實不餓,但是護工十分溫柔,她下意識不想拒絕,就點了點頭。


    溫軟香甜的小粥潤過喉嚨,緩解了許念幹澀的的嗓子。


    她輕聲開口,“阿姨,我爸媽呢?”


    話甫一出口,許念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的聲音很輕,也很陌生。


    不止是聲音,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護工收拾起餐盒,說道:“許總和許夫人出城吊唁故人,明天才會迴來。”


    喝完小粥後,許念頭暈感少了些,在護工的提議和幫助下,她試探性的下床走動。


    下地的一刹那,她甚至感覺到刺痛,渾身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眩暈感驀地傳入腦海,眼前出現陣陣黑暈,後背是密密麻麻的細針紮感。


    一步一步,她走的很慢,很吃力。


    許念的意識仍然有些恍惚,她昏睡了近一個月,初醒來後,腦子還處於宕機當中。


    護工溫柔且耐心,許念並不排斥她的靠近,她現在正被護工一步一步牽引著走。


    十多分鍾後,許念覺得身體的酸痛感少了很多,渾身上下也有了不少力氣。


    “阿姨,這幾天都是你在照顧我嗎?”


    護工笑道:“是的,許小姐,你可算醒了,你爸媽很擔心你呢。”


    許念再次聽到“爸媽”兩個字,突然覺得像是上輩子的稱唿一樣。


    她想借護工的手機,打電話給爸爸媽媽,剛要開口,護工就催促她快會床上休息。


    許念的思緒被打斷,她恍惚的躺會床上。


    在柔軟的病床上,她迷迷糊糊間又睡了過去。


    許念再次醒來,是隔天下午。


    她恢複的很好,除了腦袋有些暈,手腳酸軟無力之外,她的狀態都很好。


    她又喝了些粥,下地走了一圈。


    在她開口向護工借手機時,護工把自己手機遞給她年前,笑道:“許總和許夫人九點迴來。”


    許念迴了一聲好,雖然她很想給爸爸媽媽打電話。


    她躺在床上舒展四肢,突然想起一個令人渾身僵硬的問題。


    江沉呢?


    她已經恢複了所有記憶,包括江沉囚禁她,對她進行催眠,讓她變傻,促使她精神病複發。


    後麵的記憶就斷層了。


    她仿佛是時光滯留在原地的人,所有人和事都在向前發展,隻有她困在樊籠裏,茫然的看著眼前生疏的一切。


    精神病複發之後,她不記那段日子裏發生過什麽。


    她有模糊意識起,她就一直處於昏睡狀態中。


    許念微微扭頭,輕聲問護工:“阿姨,你知道江沉嗎?”


    念出那個人的名字時,她心裏微顫,說不清是什麽感覺。


    恨嗎?確實恨,但是恨中又夾雜一絲她看不懂複雜情緒。


    一切都好像大夢一場,囚禁的那段日子就像她做的一個噩夢一樣。


    她好像隻是生了一場病,睡了好久而已。


    睡醒之後,爸爸媽媽還在身邊,她依舊是無憂無慮的許家小千金。


    恍惚又漂浮的感覺。


    護工笑嗬嗬道:“江總?當然知道了,他前幾天還來看過你呢。”


    聞言,許念腦袋猛地抽痛一下,她突然有個奇怪的疑問。


    江沉曾偽造過她的死亡,許家也對外宣稱她的噩耗。


    她很好奇,江沉是以什麽理由告訴爸爸媽媽她還活著的?


    許念不解的想著,病房門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許念迴神,輕聲道:“請進。”


    麵容年輕的黑衣保鏢額頭上滿是大汗,對著許念幾乎是吼出一句話,“許小姐,你父母出事了,你快去見他們最後一麵吧!”


    “轟”許念大腦一片空白,伴隨著陣陣抽痛。


    許念全身的血液在黑衣保鏢開口時瞬間凝固,手腳陷入無邊的冰冷當中。


    許念緊緊咬著牙,渾身僵硬的跟隨保鏢上車。


    司機開車開的很快,並且抄了近路。


    半個小時後,小車在平安社區的偏角醫院門口停下。


    保鏢帶著許念徑直走進一家醫院。


    許念的大腦已經停止思考,耳邊一直迴蕩著一句話,“你快去見他們最後一麵。”


    她才剛剛醒,怎麽就成了最後一麵了。


    保鏢推開了醫院的褐色木門。


    許念茫然的抬眼望去,她不記得那天她看到了什麽。


    她隻記得,血紅,漫天的,刺眼的血紅。


    地上,床上都是濃稠刺鼻的血。


    許念踉踉蹌蹌的走到床前,腳步一軟,直接跪在床麵前。


    許毅建微微歪頭,看到許念得時候費力的擠出一個笑容。


    念念,來爸爸這裏。


    他的嘴裏在不斷的吐血,他的脖頸處,胸前都是大片鮮紅的血。


    許念想,人怎麽會吐那麽多血?


    怎麽會想電視影視劇那樣,從嘴裏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怎麽會像斷開的水龍頭一樣,不停的從嘴裏湧出。


    蘇婉月費力的抬手,許念立馬顫抖的握住,蘇婉月把她的手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放在另一張手心裏。


    蘇婉月費力的用血液交錯遍布的手輕輕拍了拍兩雙交疊在一起的手。


    小江,拜托你照顧好念念。


    然後,蘇婉月半闔的眼眸緩緩閉上。


    許毅建看了蘇婉月一眼,動了動嘴唇,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


    他輕聲道:“小、小江,念念……就拜托你、你照顧了。”


    他替蘇婉月說出了他們的遺願。


    江沉紅著眼眶,臉色蒼白的點頭,“……好。”


    許毅建無力的伸手摸了摸許念的臉。


    許念慘白恍惚的臉上留下一抹深色的血痕。


    他開口說話時,鮮血一直從他嘴裏湧出,脖頸處下方的床單盡數濡濕。


    許念的手指顫抖的厲害,她想開口說,爸爸你不要說話,真的,不要說話了,求你,不要在開口了,血液已經止不住了。


    許念想去叫醫生來。


    她發不出一點聲音,雙腿像被釘在地麵一樣,絲毫未動,遲來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眼前是成片暈染開來的紅。


    許毅建緩緩收迴手,費力的往右邊靠了靠。


    許念崩潰的想大喊,爸爸別再動了!


    可她發不出聲音,她隻能僵硬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什麽都做了,她連基本的開口說話的能力都已經喪失了。


    許毅建湊到蘇婉月的耳邊,輕呢道:“婉、婉月,女兒醒了。”


    他又緩了一會,費力去摸索蘇婉月的手指。


    兩雙血手,顫抖著,十指相扣。


    蘇婉月動了動眼皮作為迴應,嘴邊彎起一抹極小的弧度。


    兩人十指相扣並排躺在床上,血紅殊色在他們之間蔓延,如同在進行古老的祭祀,豔麗的彼岸花在身下朵朵綻放。


    許念心口劇痛,她的手指死死的捉住床沿,形成十個小小的凹陷,血液打濕了床單,並緩緩的向她的指頭靠近。


    許念頭疼欲裂,她的身體止不住顫抖。


    她牙關一緊,尖銳的牙齒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裏蔓延開來。


    “……爸,媽……”她吐出如細若蚊蚋的聲音。


    許毅建睜眼看許念,笑著勾起唇角,血液從嘴角溢出,蘇婉月也睜開一條細縫,動了動眼皮。


    他們在迴應:好念念,我們的寶貝女兒,爸媽聽見了。


    下一刻,兩人的唿吸停止了。


    許念一愣,瞳孔驟縮,心口猛地一陣絞痛,她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原以為是久別重逢,卻不想命運弄人,滿懷期待的見麵,卻成了最後的叮囑。


    她與父母自此天人永隔,永生不得相見。


    她如同無根浮萍一般,再也找不到迴家的路。


    白日世間,再無一處她的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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