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有一瞬間的愣神,密密麻麻的心痛感從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心裏一閃而過的慌亂匆忙占據他的全部唿吸。


    “你說什麽?”


    除了在a市,許念勉強的說完一句話完整的話,“江江,喜歡你。”這算是許念第二次表情認真的開口說話。


    她的表情不再是簡單呆滯,而是疼如心扉的刻骨絕望,悲涼的,無力的絕望感。


    許念遲鈍的閉上眼睛,溫熱的淚水從眼縫裏溢出,難受悲傷的氣息籠罩她的全身,暮氣沉沉的死亡氛圍將她兜頭淹沒。


    她低垂著頭,宛如沒了生息的罪人,等待死亡的進一步宣判。


    許念說完討厭他的話之後,江沉猛地心慌一下。


    莫名的心慌感比起震怒更能引起他的難以置信,許念的淚水崩潰如決堤,一滴一滴的砸開在他手背。


    淚水如同破冰時瞬間綻放的細碎冰花,星星點點的零落在貧瘠的手背上,展現出極致的淒涼,極致的空洞虛無。


    淩亂的思緒在此刻漸漸理順,暴怒之下忽略的疑點也一一浮出水麵。


    江沉渾身一僵,頓時如墜冰窟。


    假如呢……


    假如u盤落下書包隻是巧合呢,江沉顫抖著抱住懷裏氣息奄奄的許念,目光遊離在她青紫的額頭上,紅腫青黑的腳踝上,若有若無的唿吸上……


    不可能,如果是巧合,許念為什麽要點頭承認。


    江沉心口驀然一鈍,心裏隱隱有了模糊的猜測。


    單單是設想猜測的後果,巨大的悔意就如潮水般湧入心裏。


    他怎麽忘了,許念怕疼。


    他一手養大的小姑娘最怕疼了。


    小時候,手上劃破一道小小的口子,粉團團的許念都會哭著嗓子喊疼。


    囚禁她的一個月裏,疼的受不了了,她也會開口求饒。


    小姑娘從小嬌生慣養,最怕疼了。


    他以嚴刑逼供的手段在她單薄的身體上施虐,近乎殘忍的方法逼迫她承認。


    如果私藏u盤是真的,那許念遭受的苦難都是罪有應得。


    倘若不是呢,倘若u盤隻是個意外呢。


    念念喜歡在書房藏零食,萬一隻是順手塞進書包裏呢。


    她記性很差,丟三落四更是家常便飯,她或許都不知道u盤是拿來做什麽的,有什麽用,簡單的隻是出於好奇或者順手就放進書包裏了。


    她連話都說不清,就難受的開口承認他憑空捏造出來的罪證。


    江沉頓時頭疼欲裂,耳邊如同魔咒一般重複著響起許念眼神空洞,滿臉絕望卻格外認真的一句話。


    “江江,我,討厭你。”


    江沉,我討厭你了。


    江沉把渾身傷痕的許念小心的放在床上,顫抖著手打通了醫生的電話。


    他已經數不清多少次在許念身上施虐。


    有意或是無意,都是他近乎暴虐的動手,以許念奄奄一息結束。


    他都不敢想象,她瘦弱的身體還能禁得住幾次折騰。


    醫生來的很快,麵對時常傷痕累累的夫人早已習以為常。


    連歎息都不曾有,客氣恭敬的把江沉請去房外,熟練的開始上藥治療。


    江沉搖搖晃晃的走進書房,神情恍惚的把u盤插上電腦。


    他的手指顫抖的厲害,簡單的動作重複了數次才成功。


    鼠標落在視頻上,顯示出時間大小格式,江沉唿吸急促,如同瀕死的困獸點開了視頻。


    開頭是仍然女孩呆呆的站在院子裏,蝴蝶飛過時,女孩突然麵向鏡頭開始尖叫。


    約莫三十多秒後,他出現了。


    身姿挺拔的男人無奈的彎腰,雙指合在一起,撚下女孩裙角上一隻小小的蟲子。


    江沉如遭雷擊的僵在椅子上,目眥欲裂的盯著屏幕上互動的兩人。


    他想起來了。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許念吵著要出去曬太陽。


    許念費力拖著一塊白色的軟墊鋪在草坪上。


    正麵曬完之後,翻個身,背麵也要曬。


    兩麵都要曬,曬的還要均勻。


    翻來覆去的把自己曬的暖烘烘後,腦袋也曬的暈乎乎。


    許念頭暈目眩的爬起身,熱的想要喝水。


    草坪上一隻肥嘟嘟的蟲子不知什麽時候落在她的裙擺上。


    許念最怕蟲子了,低頭看見蟲子時,才會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監控剛好捕捉到這一幕而已。


    僅此而已。


    江沉循環播放了無數遍視頻,直到眼睛幹澀通紅。


    交纏的紅血絲猙獰的攀附在眼球上,十分可怖。


    屏幕裏的女孩表情呆傻,眉眼間能窺見純粹的快樂。


    他想起來了,那枚u盤是他之前廢棄的,沒有來得及拿去銷毀,剛好被許念撿到而已。


    子虛烏有的事情,是他誤會許念了。


    江沉神色疲倦的向後仰去,他甚至不敢深想許念醒來後對他的反應。


    是厭惡排斥,還是漠不關心,亦或者是徹底忘記……


    他不該衝動的。


    他應該多問幾遍。


    她傻乎乎的,對人的反應又慢,他明明隻要多點耐心就好。


    他怎麽忍心對她下手。


    她一直在試圖解釋,最後卻因為疼的受不了,被迫承認他指下的罪行。


    她疼的縮成一團,身體微微抽搐,狼狽的躺在冰涼地上,小口小口的唿吸著空氣。


    江沉點了一隻煙,煙霧繚繞間他的神色憔悴,眉眼倦怠。


    ……


    江沉腳步虛浮的站在臥室門口,搭在把手的手指顫抖的厲害。


    猶豫再三,他還是伸手推門臥室的門。


    女孩在安靜的沉睡,搭在被子上的右手紮了針,正在輸液。


    她的額頭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磕碰傷,臉頰一側也磨破起皮,扯出一片紅腫的血絲。


    脖子上一圈是烏黑的指印,形狀可怖,腳踝上纏滿了白色紗布,腳下墊了一隻防止她亂蹭的軟墊固定器。


    她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


    ……


    醫生恰巧進來給許念換藥,無意撞見少爺眸光破碎的一幕。


    他對少爺的暴行早就見怪不怪,隻是苦了夫人,三天兩頭的受傷。


    換藥期間,江沉隻一眼,瞳孔就猛地縮小。


    許念的腳踝紅腫的厲害,皮肉周圍泛起烏黑青紫的淤血,中間顏色最深的地方尖銳的突起,往外延伸的地方腫的像個饅頭。


    “江江嗚嗚嗚疼……”


    她說疼,她哭的小臉煞白的告訴他,她很疼。


    他做了什麽?


    他不相信她,冷漠實施暴虐的手段在她身上添加新的傷痕。


    ……


    “念念……”


    女孩的手指異常冰涼,任由江沉捂了好久還是很僵硬。


    江沉顫抖著把許念的手背貼在自己額頭上,滿眼心疼的看著床上氣息微弱的女孩。


    “念念對不起……你怎麽懲罰我都行……我再也不欺負你了……”


    ……


    翌日清晨。


    許念動了動眼皮,手指不自覺的蜷縮起來。


    疼。


    全身都疼。


    腦海中湧入昨夜狂風暴雨的畫麵,許念心悸的屏住唿吸。


    江江打她了……


    她很疼……


    喉嚨幹澀刺痛,她微微動了動嘴唇,想喝水。


    江沉用棉簽上沾取溫水,輕輕的點了幹燥起皮的嘴唇上。


    溫水濕潤了苦澀的口腔,許念貪婪的汲取棉簽上稀少的水分。


    “念念……”江沉聲音沙啞的開口。


    是江江!


    許念聞言猛地睜開眼,伸手抱住被子不停的往角落靠近。


    江沉連忙抱住許念,溫柔的出聲安撫,“念念不怕沒事了。”


    許念的喉嚨受傷嚴重,已經發不出一點聲音了,隻能顫抖著雙手去推。


    不要,不要靠近我。


    江沉低聲哄道,“不怕,乖乖昨晚隻是做了噩夢,都是假的。”


    許念在心底默默搖頭,她傻,但腦子不笨。


    她記得很清楚,昨晚的江江很可怕,動手打了她。


    許念害怕又畏懼的掙紮,江沉急切的吻上許念,試圖用親吻來安撫她不安的情緒。


    許念任由江沉吻著一動不動,身體緊繃的像根弦。


    她緊緊咬著下唇,牙齒裏滲出一絲血紅。


    江沉頓了頓,還是放開許念,把她小心的放在床上。


    剛要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許念就哭著搖頭,雙手緊緊抱住腦袋,渾身抖著縮成一團。


    “嗚嗚嗚嗚,不打……”許念喉嚨裏溢出微弱的聲音。


    江沉伸手的僵在半空。


    他覺得有人拿出一把小刀,在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笨拙的刺了下去,偏偏小刀又很鈍,那個人隻能磨磨蹭蹭的劃拉著他的血肉。


    鮮血淋漓,一片血肉模糊。


    醫生在房門外聽到吵鬧聲,害怕江沉再次行兇,連忙放下手中的活進來察看。


    斟酌再三,還是選擇開口,“少爺,夫人現在很怕你,你再站這裏……不利於夫人養傷。”


    “請少爺放心,我們為夫人挑選了一名完美匹配的優秀心理老師,對夫人的病情恢複有極大的幫助。”


    醫生口中的心理老師是一名長相溫柔的中年婦女,她是全國最傑出的心理醫生之一。


    她叫王雪。


    她很擅長攻陷人心,很快,許念就對她放下防備。


    許念會開心的把大型玩偶堆在一起,然後整個人縮進去,隻露出毛絨絨的小腦袋。


    然後頂著一撮呆毛,滿臉求表揚的看著王雪。


    王雪會表現出恰到好處的震驚,誇她很可愛,也很聰明。


    ……


    王雪找了很多可愛的卡通折紙,教許念折憨態可掬的小動物。


    許念學的很慢,王雪教的也很慢。


    許念偷偷瞅了王雪好幾眼,以為王雪和她一樣,都是屬於慢吞吞的人,對王雪更加親近。


    她好半天才折出一隻歪歪扭扭的兔子,王雪會笑著把她折的每一隻兔子放在精致的玻璃盒子裏,高高放起。


    許念抬頭就能看到,又不會失手玩弄導致摔碎。


    許念感覺受到了尊重,和王雪待在一起會讓她覺得很安心。


    ……


    王雪會給她換漂亮的小裙子,搭配相應的精致首飾,然後給她拍下好看照片。


    讓她挑選喜歡的幾張,洗出來裝進相冊,留作紀念。


    ……


    兩人的關係突飛猛進。


    江沉像個局外人看著兩人互動,徹夜不眠的猩紅眸底翻湧的濃烈的情緒。


    他不是沒想過靠近許念。


    隻要他一出現,許念就肉眼可見的顫抖害怕。


    她會崩潰的大哭,會亂扔東西。


    在他靠近時,她會蹲在地上發抖,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不要打她。


    她的睡眠質量很差,有時想趁她熟睡去看看她,他總能聽到許念壓抑的嗚咽聲,


    他沉默許久,還是關上房門退出去。


    他離開之後,許念過了好久才露出一雙滿是戒備的眼睛。


    她小心緊張的站在門前,盯著房門看了許久。


    “啪嗒”許念反鎖了房門。


    又試了不會打開後,才鬆了一口氣似的迴到床邊。


    她把玩偶堆在一起,壓在她身上,隻露出鼻子唿吸。


    許念蜷縮在角落裏度過了一夜。


    醫生說,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醫生讓他等,等許念徹底淡化這件事情,或者忘記江沉這個人。


    等許念徹底忘記後,再以全新的身份進入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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