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遠躺在辦公桌的沙發椅上,在等著徐婷婷的到來。


    窗外,天高雲淡,秋陽多情,如火的熱浪炙烤著大地。


    徐婷婷不姓徐,姓雷。徐婷婷的父親叫雷兵。


    十四年前。


    也是一個風和日麗,秋高氣爽的日子,本該是秋收和出遊的好天氣,雷兵用土製的手槍,連殺了4人,4人都被擊中要害,當場斃命。


    一把土製的五四式手槍,五發子彈,要了四個人命。


    雷兵原本計劃好的,五發子彈,他與仇人一人一粒。把最後一發子彈,留給自己!


    事不湊巧。雷兵無聲無息,有計劃、有步驟把前麵三人殺死在工作崗位上,等他趕到最後一個地點,麵對最後一位“仇人”時,第一槍失了手,最後,他隻好把留給自己那發子彈,全送給了自己曾經的“戰友”。


    雷兵知道自己的行為,一定得吃子彈,他提著空槍走進了公安局,自首了……


    二十四年前。


    雷兵在打“猴子”的時候立過功,受過獎!退伍迴來後,按照他的條件,原本組織上是打算把他安排到武裝部,恰巧組織部的一位領導的侄子剛好也退伍迴來,他就公權私用,把自己的侄子安排進了武裝部工作,把雷兵安排去了縣人民醫院的保衛科。


    當然,剛退伍迴來的雷兵,他自然是不知道好工作被人頂替的事,那時候醫院保衛科也算是編製內。作為一個農村人,能進城端上鐵飯碗,那是多麽榮光的事,他開開心心去縣醫院保衛科上班了。


    上班不久,雷兵就認識了醫院的一位護士,護士姓徐,家住縣城南門街上。她剛從市衛校畢業,在縣醫院上班不久。


    那個年代,小姑娘都特別喜歡穿製服的人,特別是穿軍裝的!


    雷兵身材偉岸,容貌甚偉,穿起軍裝來顯得格外精神帥氣,雖然他的臂章由八一變成了治安,但是,雷兵走路的姿勢,總散發出軍人那迷人的氣質。


    徐護士愛上了雷兵,倆人自由戀愛並結了婚。


    護士和保衛科的小職員,結了婚是沒有資格分到房的,雷兵和徐護士結婚後,住在徐護士在南門街上的祖屋裏。


    徐護士的爸爸媽媽都是國企的工人,徐爸爸在橡膠廠工作,徐媽媽在電池廠上班,兩個都是普通工人,收入微薄,生了一個女兒,就不敢再生了,怕養不活。


    徐護士是獨生子女,卻沒有嬌生慣養。


    徐家的祖宅,是一幢進深兩間的兩層木瓦房。一樓前麵是客廳和廚房混合室,裏麵是老兩口的臥室,臥室也不大,一個舊式的大木床就占據了大半個空間,剩餘的空間隻可擺放一個米櫃和衣櫃,就連僅剩的空地上,都堆滿了壇壇罐罐。木板牆上,掛著鹹魚,臘肉,菜幹等雜七雜八可以煮吃的東西。


    一樓有個樓梯上二樓,二樓就是雷兵和徐護士的小天地!


    二樓空間有限,有些地方,一米八幾的雷兵直不起腰來,隻有彎著腰,低著頭,才能通過。


    生活條件雖然艱苦,好在一家人其樂融融,特別是雷婷婷出生以後,老木樓裏時刻充滿了歡聲笑語。


    平常百姓的日子,總是歡樂很少,憂愁甚多,要懂得苦中作樂,生活才會有希望!


    隨遇而安,修身養性。在不能改變現狀之下,不失為一個好的生活態度。


    蘇聯解體,冷戰結束。稍微清閑的m國總統患了一次感冒,打了一個噴嚏,海灣地區就開火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地球村上開始多災多難!


    山高路遠的小縣城,仿佛也患上了流感,先是縣城裏橡膠廠倒閉了,電池廠也發不出工資,仿佛一夜之間,縣城廠裏的機器突然間就停止了運轉,工人都紛紛下崗迴家。


    南門街邊的徐家老木屋,一天到晚隻聽到唉聲歎氣,歡笑聲就越來越少了!


    恰在此時,徐護士不小心懷上了第二胎。


    按照當地計劃生育政策,如果徐護士把孩子生下來,那麽,她跟她丈夫雷兵,至少有一個要失去鐵飯碗!


    一邊是香噴噴的鐵飯碗,一邊是孩子,該舍棄誰,讓貧困的徐家很是為難。


    其實,大家都想要孩子!有了孩子,才有未來。


    徐護士偷偷找中醫院的老中醫把過脈,老中醫告訴她,她肚子裏,懷的是個男孩!


    得知消息後,雷兵果斷決定,用自己的工作換兒子的命!


    徐媽媽一聽說是孫子,被下崗的鬱悶,立刻一掃而光!她首先表態:


    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老頭子,我們投入到再就業的行業中去!


    徐爸爸抽著鴿子花,麵前一團白霧,他想,五十多歲的下崗老人,去哪裏上班會有人要?何況,同時下崗的人那麽多,真是有工作,就不會有人下崗了!


    徐媽媽說,中央不是說要搞市場經濟嗎?那麽,我們就響應國家號召,去做生意!


    徐爸爸情緒不高,歎氣道:


    “你做了大半輩子電池,我做了大半輩子輪胎,除了這,還會做什麽?”


    徐媽媽說:“你不是會做包子嗎?以後我們就做包子賣!”


    說幹就幹,不久,徐家包子鋪就在南門街上開張了!


    雷兵也作好了被醫院開除的打算,他盤算著,隻要等到妻子生下兒子,這個鐵飯碗不要也罷。他也想好了,以後就去跑三輪車,給別人拉拉貨,養家糊口。


    醫院保衛科科長一直與雷兵不對付,不對付的原因就是誰也看誰不上眼。科長也是個退伍老兵,他援過越抗過美,在戰場上也經曆過生死考驗,雖然他上的戰場是在後方,但補給也很重要。


    雷兵說,科長們養了一群白眼狠!


    科長認為雷兵對他不尊重,別說年長幾歲,他大小至少是個領導,哪有人會把領導不放在眼裏。


    保衛科就兩個人,一個領導一個兵,領導和兵都得輪流值班。本來相安無事,白班夜班輪流著值班,你上班我下班,我下班你上班,兩人之間本沒有什麽交集,接班交班的時候,都是客客氣氣。直到有一天,保衛科又多了個年輕小夥,年輕小夥是醫院某領導的侄子。小夥子剛退伍迴來,同雷兵前幾年一樣,一身正派,還血氣方剛!


    小夥子一來,科長和雷兵的工資待遇不變,兩班倒變成了三班輪換。按道理來說,這是好事,倆人都有多餘的時間屬於自己支配!壞就壞在這空出來的無聊時間。


    有了空隙,科長同雷兵就有機會呆在一起閑聊,原本是聊當年當兵的一些趣事,聊著聊著就開始比較!時代不同,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倆人偏要把兩個不同時間和不同空間的事物進行比較,這不是嶽飛打張飛,一打滿天飛!


    倆人爭論多了,傷了和氣,偏偏都是執拗的性子,一個依老賣老,一個隻認死理,倆人時不時都會吵起來。一旦吵起來了,雙方就失去了理智,該說的不該說的話都脫口而出。


    每次,科長都說不過雷兵,吵不過雷兵。某天,他們因為輪休的事又爭了起來,結果,科長又失了麵子!


    失了麵子的科長就失去了理智,蹦出了一句不該說出來的話。科長說:


    “雷兵,你牛b得很是吧!你那麽有種,為什麽別人頂了你在武裝部的工作,你連屁都不敢放一個,我看你也隻會欺軟怕硬!”


    雷兵根本不知道自己工作被調換的那件事,聽到科長一說,似乎猜到了什麽,他抓起科長的衣領,科長也不叫了,惡狠狠道:


    “老人家,話可得說清楚點!說不清楚我要讓你好看!”


    科長見雷兵的額上青筋暴脹,有些害怕,便把他聽說的事,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雷兵。


    雷兵聽完,鬆開手,當時傻在了原地。如果在這時,科長能夠好好安撫一下雷兵,或許,事情就此會發生改變。可是——


    可是,科長看雷兵沮喪的樣子,心裏就很得意,特點了支煙慶祝,悠閑自得地吞雲吐霧,飄飄然之間有些忘乎所以,譏諷道:


    “民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再硬的拳頭,沒有智商,那就是一條獵狗!”


    雷兵正在想不通,被科長這麽一說,怒火又被點燃,他抓著科長的手,就想往外走。


    科長罵道:“雷兵,你吃槍藥了?沒完沒了!”


    雷兵說:“你有種的話,就同我去武裝部當麵對質!”


    科長冷笑道:“你神經病啊!你瘋我可沒病!我過得好好的,為什麽要跟你去蹚這種混水,你放開我,再不放開,我可喊人了!”


    保安亭外,住院部大樓的出入口,隱約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徐護士下班了,胯著包正朝門口走來。


    雷兵鬆開手,垂頭喪氣地對科長道著歉:


    “對不起,科長,對不起!科長——你說的是真的嗎?”


    科長朝窗外徐護士笑了笑,對雷兵說:


    “你知道的,武裝部和組織部我都有親戚!……這事都這麽多年了,鬧也鬧不出結果,我勸你,算了吧!”


    一起迴來的路上,雷兵沒精打采,徐護士拉著他的手說:


    “老公,不開心嗎?想想兒子吧,你就會開心些!”


    雷兵看著自己老婆鼓起的肚子,似乎想開了些,說:


    “老婆,我想好了,孩子一出生,我就不當這保安了!”


    徐護士懷孕的事,很快,醫院的人都知道了!院長找了雷兵和徐護士談了話,重申了國家的政策和醫院的規章製度。雷兵主動站出來,求院長網開一麵。院長宅心仁厚,同意隻處罰雷兵一人,立即解聘了雷兵的保安工作。


    雷兵想到未出生的兒子,所有的不愉快都煙霄雲散了,他去買了個三輪摩托車,有客跑客,有貨拉貨。


    有時,雷兵也會拉病人去醫院,科長一見到雷兵的帆布車,就立刻把大門的拉杆放下來,非得等雷兵把車停下,到崗亭前給他個笑臉,科長才會壓下攔杆讓雷兵過去,當雷兵出來的時候,亦是如此!


    雷兵知道,龍科長是故意在搞他,他也不會生氣,因為他雷兵快有兒子了!甚至有時,雷兵給醫院拉了貨,空車出來,科長會把雷兵的帆布車箱翻過底朝天!雷兵還是笑嘻嘻的,因為他要為他還沒出世的兒子著想!


    徐護士懷孕七個月後,就開始休假,在家待產。一家人瓣著手指頭,算著日子,等著孩子的降臨!不料,孩子有些等不急,還差十來天,就想出來,在他媽媽的肚子裏亂蹦亂舞。


    那天晚上,雷兵剛收車迴來,正準備去河邊洗洗休息,聽到老婆唿叫,立馬把徐護士抱下樓,開著三輪車,小心翼翼地往醫院趕。


    自從雷兵被解職後,醫院的保衛科又成了兩班倒。今晚,剛好科長值班,他見已經過了十二點,便放下欄杆,去街上吃夜宵去了!


    雷兵同往常一樣,把車停在欄杆前,便飛跑過去治安亭,拍了報紙貼著的玻璃窗,見沒人反應,知道沒人在,他又跑到欄杆的尾端,尾端已經上了鎖,他用力想把攔杆硬生生拉起,奈何碗口大的木頭被鐵鏈鎖在鐵架上,紋絲不動。


    帆布車廂裏,徐護士的呻吟聲越來越弱。


    雷兵踢了一腳欄杆,罵道:


    “縣委大院晚上都不上鎖,你他媽的一個破醫院還鎖過球?難道還怕病人被偷!”


    縣醫院依山而建,從大門口到住院部還有好一段距離。雷兵顧不了那麽多了,從車上抱起奄奄一息的妻子,向醫院衝去,邊衝邊喊:


    “吳醫生!救命啊!吳醫生——”


    吳醫生在值班,恰巧這時候也不在崗位,他去內科找實習的女護士,傳授經驗去了……


    產房裏,值班護士們亂作一團,她們都是剛工作不久,根本就不會幫人接生。徐護士躺在病床上,氣若遊絲。


    有個護士去找吳大夫。


    產房外,雷兵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雙手抱頭,坐立難安。


    夜空中,一道閃電劃過,吳大夫終於出現在了樓梯口。


    夏季,注定是一個氣候多變的季節,白天還風和日麗,到了半夜,閃電過後,暴雨傾盆。


    雷聲滾滾,仿佛就在醫院裏爆炸,讓人心驚肉跳!雷聲夾著閃電,穿過窗,白灰牆上,突暗突明,那鮮紅的“靜”字,格外醒目!


    手術室門上方的燈滅了,木門緩緩打開,裏麵靜得令人窒息。


    雷兵撲了進去……


    那晚深夜,好多病人,都在雨中聽到了狼在嚎哭!


    ……


    雷兵被槍斃後,雷婷婷便改姓徐了,一直跟著外公外婆生活。前幾年,徐婷婷的外公過世了,她外婆賣包子供她讀完了大學。


    徐婷婷大學剛畢業,還沒有找到工作,她的外婆就病倒住進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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