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楓林進城之前,就一直待在山溝溝裏,沒見過世麵。當他第一次進城,卻感覺有些迷茫。


    這種迷茫來自於對陌生環境的新鮮和恐慌,嘈雜與喧囂,黃楓林走到銜道上,有些分不清方向。城市不比鄉下,鄉下山再大,溝再深,四周的景物各不相同,隻要以山勢為方向,就不會迷路,而走在縣城的街上,在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別具一格的參照物,抬眼望去,街道兩邊的房屋的樣式都沒有特色,又沒有路牌,找不到參照物,就感覺到迷茫了。


    迷茫容易使人迷失方向!


    縣城其實不大,一條主幹道橫貫南北,左東右西在上下兩端分叉出兩條道來,兩條大道是背道而馳的國道線,一條大河美其名曰為江,蜿蜒曲折經過城中,由南向東,隨時間而流淌,就把縣城分割成四個部分:北門坳,東門橋,西門灣,南門橋。


    黃楓林到了縣城,大街小巷都是他聽不懂的話,搞得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走進了別人的地盤!當他看到歐陽遠那一刻,黃楓林才敢肯定,這真是自己的縣城!


    倆人吃過冷飲,歐陽遠指路,黃楓林緊隨,倆人肩並肩出去逛街。


    黃楓林問:“小毒,你能聽懂他們說的話嗎?”


    歐陽遠說:“罵人的話不僅能聽得懂,我還會說,就是說不好,常常被他們笑,就象我笑他們講普通話一樣,總把飛機說成灰機,把灰塵說成飛塵!”


    黃楓林笑了,問:“小毒,聽說他們都很兇,你有沒有被他們揍過?”


    歐陽遠說:“親兄弟窩裏鬥,那是誰也不服誰!不過,我們都是炎黃的子孫,就像家裏的兄弟,隻要大家客客氣氣,誰吃多了會幹仗!”


    黃楓林說:“冋父同母不同命啊!”


    歐陽遠說:“老邪,這我就得說你了,有個優秀的哥哥是我們的福氣!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你想想,要不是你哥哥那麽有名氣,有好多人都不認識你是誰!就像我一樣,如果沒有我哥,我這種水平能進縣一中讀書?你就知足吧!”


    黃楓林說:“弟兄同前長,衣飯各自求。壓力山大啊!”


    歐陽遠有些不悅,從褲兜裏掏出一包中華煙,遞了一支給黃楓林。黃楓林不吸煙,不要。歐陽遠把煙點燃,吸了一口,然後把點燃的煙送到黃楓林的口中。


    黃楓林趕緊閉上嘴唇,叼著煙,用鼻子吸了口氧氣,順道也吸了一絲煙氣入肺,立馬感覺到一種莫名的爽,便吸了一口,居然很過癮。


    歐陽遠自己點了支煙,悠閑自得地抽了口煙,說:


    “煙搭橋,酒開路,不抽不喝少門路!你將來是打算幹大事的人,怎麽能夠不學會抽煙喝酒呢!”


    黃楓林把煙扔在地上,說:“不抽了!”


    歐陽遠沒生氣,有些可惜:“老邪,一支煙好幾個油炸粑呢!你這是暴殄天物啊!”


    黃楓林笑了笑,尷尬道:“小毒,我就是怕上癮了,到時沒錢買煙抽,那該多難受!”


    歐陽遠迴過頭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大半截煙,說:


    “我也抽不起這種煙,這煙是找我哥哥要的,知道你來縣城了,有好東西得同你分享。這世界上也不隻有貴的煙,也有便宜的煙啊!可以選合適的抽啊,我平時都抽我爸爸的軟裝遵義!”


    黃楓林說:“我們還是學生,抽煙總不好吧!”


    歐陽遠說:“偉人都抽煙,我們這是向偉人學習,何罪之有?我真舍不得你去市一中讀書,要是能來縣一中讀高中,我保證,以後我有好煙了,一定同你分享!”


    黃楓林笑而不語,心裏卻有些擔心,倘若自己這次中考,考不上市一中,那麽,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有抬頭的機會了,他黃楓林的這三個字永遠會成為黃三木的後綴!


    歐陽遠知道,黃楓林笑而不語時,他心裏又開始在鬥爭。


    歐陽遠拍了拍黃楓林的肩,道:


    “老邪,你喜歡讀曆史,那麽我考考你,是那位名人曾經用金汁大炮轟過洋人!”


    曆史教科書上沒寫,黃楓林自然不知道,他迷茫地看著歐陽遠。歐陽遠笑了笑,指著走著的街道說:


    “我們走這條路,就是以那位侯爺的姓名命名的,他可是我們省封侯第一人了,官至太子太傅!”


    黃楓林恍然大悟,說:“你說的是通達大人吧,同隔壁的那位大人一樣,鎮壓農民起義有一套,對外卻不敢恭維。”


    輪到歐陽遠迷茫了,問:“通達大人又是誰啊?”


    黃楓林笑了笑,說:“誰叫你總喜歡道聽途說,隻求一知半解,我就是不告訴你,你想知道,去看縣誌去!”


    “縣誌我可沒有那精神去看他,阿方的故事我倒看過!”歐陽遠也不生氣,自我調侃道:


    “一知半解才是做人的最高境界。稀裏糊塗才剛好,任何事情太較真了,就會索然無味,隻有似醉非醉,半夢半醒,人才活得輕鬆快樂!”


    黃楓林道:“小毒,看不出哦,佩服佩服!”


    歐陽遠說:“我不同你比嘴皮子,我們去比鳧水,好不好?”


    黃楓林有些猶豫:“大城市到處是人,怎麽遊水?”


    歐陽遠說:“南門河裏當然不行,西門灣那邊,水又幹淨,四周都是農田,在那裏洗澡的不少呢!”


    兩人說著話,由歐陽遠帶路,去了西門灣。


    江水在縣城的西麵走了個z字拐,在三角形的地方留下一大塊灘塗,三角形的頂角端水流被山阻擋,水勢較緩,水量堆積,是個天然的遊泳池。歐陽遠同黃楓林來到江邊時,江灘上壓著幾套衣服,江中有好幾隻“黃蛙”正玩得開心。


    歐陽遠和黃楓林把衣服用石頭壓好,光著屁股,坦誠相視一笑,便下了水,兩人不會其他動作,隻會狗刨式,撲騰了幾分鍾,在江中就累了,隻好仰躺在水上,隨波逐流。


    太陽下山的時候,兩人才刨迴岸上。歐陽遠指著江對岸的另一大塊三角地,意氣風發地道:“老邪,要是我將來有了錢,我一定會把那片地買下來,建房子!”


    黃楓林已經穿好內褲,看著歐陽遠赤身裸體,雙手叉腰,就忍不住笑。


    歐陽遠有些失望,開始穿衣服,邊穿衣服,邊自言自語道:


    “我要是光飆叔,就會提前把這片地買下來!”


    黃楓林問:“小毒,你爸爸不是沒有兄弟嗎,那來的叔叔?”


    歐陽遠說:“你太孤陋寡聞了,在縣城,你可以不知道縣長是誰,但是,你得知道光叔是幹什麽的!”


    黃楓林來了興趣,問:“飆叔是幹什麽的?難道比縣長還牛b?”


    歐陽遠已經穿好衣服,掏了支煙點上,抽了一口,邊走邊說:


    “我們迴去吃砂鍋飯去,肚子餓了!”


    黃楓林追了上去,心有不甘問道:“小毒,你還沒有迴答我呢?”


    歐陽遠沒有停下腳步,心情有些失落,說:


    “老邪,你關心這些幹什麽,縣城又不是你久留之地,在過兩個月你就會像你哥哥一樣,先去市裏讀書,然後去北京讀大學,最後再出國!”


    黃楓林笑道:“我可沒有想那麽多!”


    歐陽遠苦笑了一下,問:“你哥哥何時出國啊?”


    黃楓林想了想,說:“還不一定呢,明年他才碩士畢業!”


    之後,兩人再無言語,一前一後來到丁字路口,在路口邊,歐陽遠請客,兩人吃了砂鍋飯。歐陽遠吃的是宮保雞丁,黃楓林吃的是折耳根炒臘肉。歐陽遠特意多給黃楓林加了飯。


    兩人原本打算吃完飯就各自迴去休息,因為明天要中考,得早點休息。正要分別的時候,歐陽遠碰巧遇到了他的好哥們楊老七。楊老七在二中讀高二,剛剛失戀,心情很鬱悶,他正打算去找歐陽遠陪他去打台球散心。


    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黃楓林也喜歡打台球,三人便去了台球城。剛開始的時候,是誰打輸了就下,另一個敗下陣來的再上,這樣一來,始終有一個空閑下來,空閑下來的就很無聊,就會在旁邊當指揮官,指指點點。年輕人都極有主見,聽不得外人指手畫腳,於是,歐陽遠決定,三個人一起打,打撲克牌,每人5張牌,打運氣。黃楓林身上錢不多,有些猶豫,怕輸了沒有車費迴家。歐陽遠給黃楓林打保票,說輸了算他的,黃楓林隻好舍命陪君子。


    三人打得昏天黑地,不亦樂乎之間,等歐陽遠的煙盒空了,他們才看牆上的掛鍾,都已經過零點了。歐陽遠扔了台球杆就往家跑,再跑慢點公安局的大門就關了。楊老七非常義氣,雖然情場失意,賭遠更不行,總是幫黃楓林打進球,輸了不少錢,他知道黃楓林明天要考試,就勸他趕緊迴去睡覺,他來算台球費買單。


    黃楓林一個人贏錢,他要買單,楊老七不肯。黃楓林掏錢出來,楊老七生氣了,說:


    “楓林,你跟小遠是兄弟,那麽我們也是兄弟,你要把我當哥,就趕快迴去休息!”


    黃楓林謝過楊老七,便迴武裝部招待所,在迴招待所的路上,經過一家羊肉粉店,黃楓林的肚子又不自覺地餓了,他進去吃了碗綠豆粉,又給胡學文要了一碗雙加,打包好帶迴招待所。


    胡學文似乎剛睡了一覺才醒來,氣色有些不好,見黃楓林給他帶了宵夜迴來,一點兒開心的樣子都沒有,板著冷冰冰的麵孔,對黃楓林不理不睬。黃楓林沒有在意,三年的老同學,胡學文什麽脾氣他一清二楚,胡學文是個悶葫蘆,有什麽事情都埋在心裏,他以為胡學文是因為他迴來太晚影響了他的好夢,心裏所以不愉快。


    黃楓林沒有多想,把羊肉粉放在胡學文床邊的櫃子上,邊脫衣服邊說:


    “大刀,我今天碰到小毒了,一直同他在一起玩!”


    胡學文看了一眼羊肉粉,冷笑了一下,去關了燈,也不睡覺,坐在床頭,冷冷問道:


    “我衣服裏的錢是不是被你拿了?”


    黃楓林剛躺下床,好想睡覺,聽了胡學文說錢丟了,立刻睡意全無,坐了起來,關心地問: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錢該隨時放在貼身的地方啊!”


    胡學文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


    “門也鎖著,鎖又沒有破壞,我放在外套裏的錢難道會自己飛了不成?”


    黑暗中看不清胡學文的臉色,黃楓林從胡學文的口氣,就可以猜到他臉上的表情。黃楓林心裏有些不爽,也沒有多想,他剛才打台球運氣不錯,吃夜宵的時候,特意點了一下,足足贏了有五十來塊,扣除兩碗羊肉粉,還有四十多,加上自己本身的三十多塊,差不多有八十。


    黃楓林說:“嗇財免災,別瞎想了,好好休息,明天還要考試!你放心吧,我今晚打台球手氣不錯,贏了五十來塊錢,考試完了,我們一起坐車迴家,車費我出。”


    胡學文陰陽怪氣道:“你手氣真好,事情也太巧了,我也剛剛不見了五十來塊!”


    黃楓林聽出胡學文的話裏有話,心裏很不舒服,道:


    “聽你口氣,意思你錢是我拿的了?”


    胡學文:“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有這樣講!”


    黃楓林氣得不想解釋。


    胡學文自言自語道:“房間就兩把鑰匙,我迴來的時候門鎖得鐵緊,外套放在床上,難道錢會長翅膀自己飛出去不成!”


    黃楓林氣不打一處來,從床上跳了起來,去門口打開燈,迴到床頭邊,從枕頭下抽出褲子,把褲兜裏麵皺巴巴的錢全掏了出來,選了外麵的兩張二十和一張十元紙幣,三張皺巴巴的錢理平整,遞給胡學文。


    胡學文不接受,把被子蓋在身上,準備睡覺,背對著黃楓林,對著牆麵道:


    “知道你家裏窮!大家是兄弟,你沒錢用可以找我借,甚至白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樣做,就不是錢的事了......”


    黃楓林明白,胡學文是誤會自己了。黃楓林更知道,這件事情他無法解釋,解釋越多就會越描越黑,他就像黃泥巴沾到了褲襠處,不是屎也是屎了,他心裏很難受,很憋屈,卻不能辯解,也不能發脾氣。


    黃楓林發了會呆,他把錢放迴褲兜,又把褲子折好,壓在枕頭底下,望著冷背背對著他的胡學文,他知道,從此以後,他少了個朋友,多了份負擔。


    第二天早上,班主任在考點門口,暗暗點名,才發現少了黃楓林,他趕緊迴宿舍找,敲了半天門,黃楓林才沒精打采起來開門。


    黃楓林臉也沒洗,跑到考場,隻差三分鍾就進不了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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