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橇行進過程中一時之間隻餘下了風聲,溫迪森的神色裏帶了那麽幾分切實的恐懼。


    但很快就有隻手按上了他的肩,後輩恍惚迴神的時候才發現是坐在他後方的克勞德。


    他的前輩神色沉靜,似乎在想清楚了某些關鍵點之後不太覺得意外了。馮迴過頭看了一眼溫迪森,青年移迴視線之際便不再開口。


    馮沒說為什麽被推出去的是他,但不消他說克勞德就知道為什麽。


    ——馮是多餘的。


    對於那個花園來說,他們不需要兩株寒冰射手,這除了會拖累智慧樹之外毫無益處。而對比已經成型的二代豌豆家,把上一代僅剩一個的馮“犧牲”掉顯然更具性價比。


    這個行為甚至是為了討好不死族,真是,荒誕離奇又殘忍。


    馮沒再繼續說大概是怕震撼到這邊溫迪森幼小的心靈,畢竟這些信息量對克勞德來說已經足夠推理了。


    ——這不完全是他想學,說不定隻是那死亡表演中的一部分。在死亡的壓迫下,他自然會學得比所有人都快。


    他可以奔赴死亡,但不能這麽窩囊的死去,不能在目標完成之前就毫無作為的死去。


    所以他會全力以赴地活下去,尊嚴也好道德也好,都是隻有在活下來這個前提往後才會被考慮的東西。


    克勞德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拍肩安撫了被嚇到的幼犬,他便微微側身去眺望遠方的場景。


    溫迪森鎮定得很快。後繼者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青年的背影,許是或多或少也猜到了為什麽馮不繼續往下說。


    畢竟有另一個克勞德,那溫迪森也應當有概率存在。


    見他鎮定了,克勞德便將手抽迴,再次暗自感歎家裏把這孩子教得很好。


    他看得出來,溫迪森的性格已經被家裏人掰正了不少了,之前那副樣子不過是因為被提到以前所以下意識緊張罷了。


    自從從他口中得到確認之後,幼犬就已經走出來了,現在會有的反應大概也隻是因為被提到黑曆史,而不是尚未擺脫陰影。


    思維不慢的同時,克勞德在那一片昏暗的灰白中掃見了什麽東西起伏的輪廓,和些許除去灰黃之外的色彩。


    於是坐在末尾少年寒冰喊了目前正安安靜靜充當駕駛員的青年一聲。


    馮心領神會,青年隻道出一句“坐穩”手上動作半點不慢,雪橇車在雪麵上滑出一個巨大弧度,冰刀切出雪粒四濺飛舞帶起些許刺耳的摩擦音。


    等雪橇車完全停下,拋開差點被甩飛但被克勞德及時按迴來的溫迪森不談,克勞德方才瞧見的起伏已經近在眼前。


    “…馮前輩,您下次能不能說完話再行動,不要同時……?”


    溫迪森邊從雪橇上邊下來幽幽出聲:“車上還有個跟不上兩位前輩反應速度的我啊……”


    克勞德別過臉去先走一步,剛拎起提燈準備下車的馮聞言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溫迪森:“說明你還得多練練。”


    言畢,青年寒冰理都不理低眉順眼小聲嘀咕著什麽的溫迪森,轉頭跟上克勞德的步伐。


    幼犬迴神,匆匆忙忙追了過去。


    等三株寒冰到了近處,借著提燈的光亮才得以看得清晰,那不是什麽地勢起伏。


    ——那是一座連綿的冰雪墳墓。


    雪地摩托、雪橇、人和犬被冰雪連接在了一起構成了一個整體。


    以雪橇為底座,拉著雪橇的犬隊邁著僵硬的四肢倒在前邊,依稀還能看出是人形狀的冰雕或坐或站或躺的分布在雪橇上。雪地摩托也早就失去了前行的機會,被灰白色的雪牢牢封鎖在原地。


    這一隊人麵朝著城市的方向,卻幾乎已經完全被冰雪覆蓋,再也無法邁動一步,化為了一座沉默的墓碑群。


    “看來想去問個說法的人也沒問到。”


    馮瞧著這一大排冰雕,語氣聽上去並不是很在乎。而事實也正是如此,青年寒冰並不覺得這裏的慘劇或者悲劇能讓他有什麽觸動。


    溫迪森倒是比馮能共情得多,後輩垂下眼去沒有再鬧騰,安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克勞德搖搖頭,什麽話也沒說,隻是轉頭示意二人跟上。


    三人沒有過多停留,坐上雪橇重新出發。


    在這短暫的期間,前後輩的視線略微交錯了一下,幼犬了然地點點頭。


    “所以…馮前輩和埃娃小姐有過接觸嗎?”溫迪森第二次打破雪橇中沉默的氛圍,主動挑起了這個方才被馮略過的話題。


    青年寒冰沉默著,沒有第一時間搭話。直到後輩覺得頗為不自在,準備轉移話題的時候,才聽到馮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話:


    “女友,算是。”


    一句話不僅給直播間觀眾鎮住了,也順便給克勞德和溫迪森一起鎮住了。


    克勞德看似麵無表情,隻可惜微微顫抖的瞳孔出賣了少年寒冰地震的內心。


    溫迪森整個人完全迷茫住了,後輩看看青年一如往常的背影,又轉頭看看身後克勞德僵住的動作,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隻是緩緩吐出一個音節:


    “……啊?”


    與他同步的是直播間內的觀眾們:


    「啊?」


    「啊?我聽到了什麽??」


    「女友,啊??」


    「不是,雲哥你,你……」


    「所以埃娃是誰,有沒有解惑的,我靠我好懵」


    「不是啊,沒有人注意一下用詞嗎?完全沒有任何指代,隻有女友兩個字,我操,還是現任嗎??」


    「我感覺我的大腦,它好像一瞬間死了」


    「這人哪點看著像是會談戀愛的樣子啊??」


    「我跳預言家:那個,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啊,我是說可能,不是愛情關係,隻是純粹利益關係呢……」


    「嘶…所以埃娃是哪位?」


    彈幕在鏡片上翻滾,但克勞德已經無瑕去顧及彈幕了,少年僵著一張臉發問:


    “我沒見過幾次金盞花,她被屋主關得太死了。你…”


    克勞德的問話欲言又止,一些從來沒考慮過這類問題的未成年突然被告知了另一個自己實際上有女友……


    說實在的,有點嚇人。


    不是說接受不了自己未來有愛上誰的可能性,隻是依照馮那個境況說要愛上誰未免也太荒謬。


    所以這很大可能並非是愛,而是利用。


    克勞德確實沒見過幾次金盞花。


    就如他所言,在他沒有被平台接走之前,那任屋主將金盞花鎖得很死,禪境花園幾乎完全成了圈養金絲雀的籠子,他能見到金盞花的次數屈指可數。


    盡管如此,能產出資金的金盞花在花園中的地位和重要性仍然是無需言說的。


    所以這段關係……


    “別學,除非你想你那邊的皮恩把你腿打折。”


    馮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青年的姿態看起來也很放鬆,坐在後方的克勞德無法看見他的神色。


    他隻是聽見青年用著極其平緩的聲音說了一句話:“放心吧,我什麽都沒做。埃娃是個好姑娘。”


    盡管克勞德無法看見,但直播鏡頭卻將馮說這話的神色收入了其中。


    青年的神態和他說這話的語氣一樣平靜,平靜且沉穩,隻是那雙眼裏帶著幾分格外複雜的情緒。


    歉意、愧疚、憐惜、祝福……


    唯獨沒有愛,沒有一絲一毫的、能被稱之為愛的情緒。


    坐在最後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氣,他看不見馮眼裏的情緒,然而僅憑著對自己的了解,他就知道。


    這段所謂的交往關係必定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她的精神被那個人類折磨得太過脆弱又太過敏感了,”馮的話很輕,“任何能走進她心裏去的其他人都會成為她的精神支柱。”


    “所以與其讓她徹底崩潰,不如各取所需——我需要她的能力,然後我會把她從精神崩潰的邊緣拉迴來。”


    溫迪森似乎是有什麽話想說,但幼犬張了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最後後繼者隻是喃喃出聲:


    “…可埃娃小姐明明是很自信的?”


    “那是因為換了環境,等你再看到她的時候,想必向日葵們已經解決了她的問題。”


    迴話的是克勞德。


    隻有正常的花園才會培育出性格正常的植物,而像是他之前的那個……就格外不正常。


    溫迪森說埃娃是自信的,是的,這沒錯,她本來就該是這樣的性格,然而前提是那金盞花沒有遭受過長期的囚禁和精神施壓。


    外界環境是能改變一個人的性格的,這毫無疑問。


    所以馮才有機會接近金盞花的內心。


    “簡單點說的話,理解為世界的差異吧。”


    青年寒冰重新搭上了話:“我沒那麽好的運氣和機會,死是沒死,但我沒辦法阻止那些事情發生。”


    “我能做的我都做了,隻可惜那狗屎的命運不眷顧我罷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馮笑了一聲,一如既往的帶著深深的諷刺意味。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克勞德的錯覺,他好像在恍然之間聽到一種非常深的疲憊。


    不過就算知道這些也無事於補,克勞德知道馮不會接受其他任何一個人的所謂“憐憫”或者“心疼”。


    在這一點上,他們倆是一樣的,無論哪個克勞德,都不會樂意接受來自其他人高高在上的情緒施舍。


    馮所能做的也就隻有背負著這些痛苦繼續向前,痛苦不會從他身上轉移到其他任何人身上,因為那就是隻屬於他的過去。


    早前克勞德就明白,眼前的另一個自己是一匹行走於懸崖邊的孤狼。


    這匹懸崖邊的狼不會停下前進的腳步,那些隨著前進越來越多越來越陳舊的傷口,會被狼獨自一個個翻開清理,然後掩埋,等待著下一個循環。


    直到他登頂,最後從高崖上一躍而下。這趟旅程才會結束。


    然而就在這趟旅程就要結束之前,克勞德插了一手,所以這匹傷痕累累的狼現在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路。


    少年寒冰其實沒有把握勸住另一個自己,但這種事情不試試又怎麽會知道。所以從開始的出錯到現在,他從未提過要送馮迴去之類的話。


    就目前而言,克勞德清楚如果自己貿然提出什麽,都隻會讓這匹狼重新迴到那懸崖的頂端,重新獲得一個一躍而下的機會。


    他不否認他確實在通過蛛絲馬跡探究馮的過往,他想從對方的傷口中找出些什麽來,找出些好讓這匹狼轉向其他方向,而不是一躍而下的東西。


    他知道越多,他就越能貼近馮的思維。但是他留意了分寸,他不會在這方麵步步緊逼,那毫無意義。


    雖說隻是換位思考,但對於克勞德目前的思維敏銳度來說,確實是夠了。


    溫迪森縮了下脖子:“抱歉,我不該挑起這個話題。”


    “你道什麽歉,該道歉的另有其人,你說是吧,克勞德?”


    馮的語氣輕飄飄的,聽不出什麽問罪的意思但是就是顯得很陰陽怪氣。


    克勞德:……


    推溫迪森出去搭話確實是他的問題。


    遂克勞德歎了口氣:“抱歉,馮,還有溫迪森。”


    “你知道你分明沒必要這樣,想問什麽問就是了。”


    青年寒冰留意著路況,語調平緩下來:“我不樂意說的誰問了也沒用,我願意說的你問了我自然會說。”


    揭開過去的傷口是件相當殘忍的事情,但是青年寒冰的語調平平,顯然是確實不在意這類事情。又或者是他自己已經將傷口翻開了太多次,那些疼痛早就麻木了。


    克勞德於是輕輕應了聲,卻沒有再行詢問的意思。


    他反而語調一轉,給二人講起了關於上一個世界的經曆。


    馮沒有發表什麽看法,倒是溫迪森聽得很驚奇。完全陌生的另一個世界,對催熟成長尚還保留著些許稚心的後輩來說自然是相當新奇的東西。


    令觀眾們意外的一點是,克勞德居然很擅長講故事。


    少年清冷的嗓音語調清晰,故事條理也很清楚。簡簡單單幾句形容組合起來就足夠扣人心弦,完全吸引住了幼犬的注意力。


    一聽就知道,這人以前肯定經常講故事,經驗非常豐富。


    馮在看路中途迴眸望了一眼身後的兩隻未成年,分明理論上是同歲,差距卻著實不小。


    上一個世界的故事走向尾聲的同時,由殘存的水泥鋼筋和冰雪構築成的建築群已經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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