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概率學來說的話,一個人的一生不應該會隻有苦難,對吧。


    很多時候,命運這個東西還真的挺玄乎的。似乎日子一天一天的過著就走到了上坡路,然後苦難便攔在麵前。


    曾經經曆過的苦難能夠摧毀人的信心,也能夠打破曾經的信仰。但是與之相對應,那追尋已久的,或是無心插柳一般的美好,也會毫無征兆的降臨到身邊來。


    雖然說吃虧是福,這句話是罵人的話。但是總歸還是吃點。


    在有預兆或是無意間遇到的苦難中,並不需要做什麽驚心動魄、感天動地的大事。隻需要咬著牙,像個笨蛋一樣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不計迴報,然後熬到半死不活的扛著。隻要挺過最艱難的階段,所有的美好也都如約而至了。


    季雨咬著毛巾,原本純淨的碧眸裏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色彩。頭頂的燈在她的視野裏恍惚的變成了一堆光圈,然後逐漸朦朧………


    術房外的走廊,一群人躊躇不定的看著時間,看著守在門外的護士,張了張嘴後還是閉上了。


    滿臉內疚擔憂的唐禮實在難耐,他剛想開口無用的催促,那門上的綠燈便熄滅了,隨之而來的便是緩緩打開的房門和元氣滿滿的哭泣聲。


    “恭喜你啊唐禮,母子平安,是個小夥子。你們先去病房看看季雨吧,孩子我們先去清洗一下,等會給你們送過來。”


    打過招唿後,婦科主任摘下口罩,朝著在外麵焦急等待的眾人露出笑容,然後快步離去。在這灑滿了初夏餘韻的午夜,眾人抱著喜悅迴到季雨的房間,隻有唐禮一人似乎在害怕什麽一樣大步跑迴了房間。


    屏住唿吸,唐禮咽了咽口水,看著躺在床上合眼淺眠的季雨,也看著她那張慘白得讓人心疼的臉龐。相比起方才初為人父的喜悅,現在的他更關心的是季雨是否還健康。


    他沒敢叫出聲,直到所有人都圍在這張床前,季雨也始終閉著眼睛。他們的腳步自然放的很靜,但是房間裏突然多了這麽多條唿吸,應該也是有所察覺的。


    “唿………”


    淡淡的唿吸從季雨唇間唿出。她疲憊的眯著眼,映入眼簾的便是唐禮那張因為焦急而有些蒼白的臉。


    “………老公?”


    “我在我在,親愛的,我一直都在。”


    唐禮急忙牽起季雨的手,在那虛弱無力的手背深深地吻了兩下後,便盡自己所能的照顧她。


    滾燙的手,在季雨疲倦而冰涼的視線裏逐漸恢複。唐禮想了想後,示意讓嶽母先來握著季雨的手。因為比起照顧季雨,先給孩子抱來讓季雨看看應該會更好。


    風輕輕的拂動,帶來一陣清香。


    唐禮跟在一位護士身後,看著那懷裏的嬰兒咧著嘴笑著。


    昨天以前,他們都還算是兩口之家,過著甜蜜且溫馨的生活。可是今天之後,就能夠在這裏,安安靜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這種感覺……


    是不是就叫至福?


    在唐禮呆呆看著的時候,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房間,聽到了季雨咯咯的笑聲。有了至親之人的陪伴,她的精神好了許多。那雙寶藍色的眼睛轉過來,望著唐禮也望著那團繈褓裏的小生命。


    寶寶還在鬧騰。適應了環境與空氣的他,現在的他比起剛剛還是安分了許多。而周圍溫暖的繈褓和適宜的人聲,則充當了最美好的催眠術。


    季雨伸手,護士便緩緩的將孩子放在季雨的懷裏。直到季雨徹底明白了怎樣抱小孩才會舒服後那位護士才緩緩的離開。


    她抱著蜷縮在一起的小寶寶後,笑了。


    原本因為虛弱而飄忽不定的眼神也在這一刻凝聚。原本覺得生孩子這個事情是一種無私的愛,但是當懷裏感受著自己十月懷胎後誕出這麽一隻小生命,這種成就感讓季雨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胸膛。


    唐禮靠了過來,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再看看小家夥軟乎乎的吹著泡泡。他很奇怪,為什麽這剛出生的小孩在母親的懷裏時,總是會變得很聽話。


    他不知道,但是他也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他抱著季雨,感受著她輕晃身子。季雨當然不會晃得劇烈,像是悠哉悠哉的在散步後的休憩一樣。


    抱了一會,終究還是因為身體原因放下了孩子,讓季渝抱去玩了。


    季雨重新躺下,唐禮也靠在身邊捏著季雨的手指,喃喃道:


    “現在想好給咱家小王子取什麽名字了嗎?”


    聽著飄蕩整間屋子的笑聲,季雨緩緩的閉上了眼,笑著。唐禮也偏過頭去,看著家裏的長輩們圍著孩子唱童謠,那雙毫無芥蒂的眼睛也露出了一絲無奈的歡顏。


    童謠一段一段的唱著,微微敞開的窗戶吹進一股帶著淡淡的屬於夏夜的溫暖氣息。季雨想了一會後,重新睜開眼,說道————


    “就叫他,唐鬱吧?”


    醫院外,天空依然是那樣的清澈。


    隻要在這每一天都是這樣清澈天空之下,所有的所有……都會慢慢變好的吧?


    夕陽西下,深邃的海麵上再次灑滿了星辰的碎片。此時的遊客們都已經迴到了海濱酒店裏享用豐盛的晚宴了。


    海灘上……寂靜。


    無名指上的戒指在季雨白皙的肌膚上一閃一閃,同這月光與海風共舞。


    沐浴著皎潔的月光,抱著在懷裏眼瞼微合的小鬱,季雨感覺自己的身心都被洗滌了。


    悠悠長夜,風清月明,伴隨著海浪翻滾,此刻的自在幸福仿佛便是滿足。


    光禿禿的沙灘邊,似乎隻有季雨和她懷裏的小鬱。


    她裹起毛毯,將小鬱緊緊的包裹在自己的胸前,並且調整好抱著他的方式。


    這個小子越來越大了……雖然季雨不知道自己還能這樣抱著他,給他一個最安逸舒適的睡眠時間還能有多久,但是相信,這個時間已經不遠了。


    兩歲的小鬱,就已經開始背唐詩了寫詩句了,行事做派也是活脫脫的一個小大人模樣。當再過個四五年,到他六七歲的時候,到那個時候,恐怕自己即使是想要抱著他……他也不會在自己的懷裏睡得這麽踏實了吧……


    抬起頭,眼中的月光並非傾瀉,而是像雪花一樣灑灑洋洋的飄落,化作這一片銀色的沙海。


    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拍在她的腿上,湛藍的清眸通明而透亮,在盡情欣賞了一下這海上夜景後,她轉過身,看著從不遠處走來的幾個人影。


    “季雨,現在都九點了你怎麽還帶著小鬱吹海風啊,有沒有點當媽的樣子?”


    沐浴著月光,季渝提著一罐奶粉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在她身邊的,是穿著花衣襯衣的唐禮走過來為她披上一層毛巾。


    “姐,你能不能自己去結婚生一個啊,天天都來找我家小鬱玩,現在他都不和我親了。”


    季雨露出那種丟失了什麽重要東西的笑容,用那雙略顯無奈的眼神望著懷裏的小鬱,笑著。


    “我又不笨,冷不著小鬱的。隻是酒店裏太吵了,偶爾帶著小鬱來海邊走走也不錯。”


    笑著,然後像幾年前一樣搖著身子哄小鬱入睡。盡管這種搖籃對於有了一些思維能力的小鬱來說已經達不到哄睡的效果,但她還是這樣搖著。唐禮想了想後,還是伸手輕輕的抱起小鬱,放到了季渝的懷裏。


    “你看看,連你老公都覺得你不適合帶孩子嘿嘿……”


    這個故意挑撥關係的話自然影響不了季雨的內心。不過她還是垮著一張臉,擺擺手趕走了老姐。不過看著牽著她手的小鬱,頻頻迴頭,揉著眼睛看向自己的時候,季雨還是會溫柔的看著他一步一步的走迴去。


    這片大海上,波光淋漓。


    酒店背後的天空也偶爾的綻放出煙花,靜悄悄的天空也在這個時候染上了一些喧鬧。


    小鬱蹣跚著腳步,在煙花的爆炸聲中鬆開了季渝姨姨的手,一步一步的走,逐漸的便超越了她。


    “小鬱好厲害,姨姨都追不上小鬱了!”


    他揉著還略帶惺忪的眼睛,拖著疲倦的身子,在短暫的呆滯之後,撲到了季渝的身上。


    海麵上,倒映著天空中盛放的禮花。


    隔著整片沙灘,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煙花的影子中若隱若現。隔著老遠,那個小機靈鬼睡著了嗎?可是透著這遠遠的距離,唯一能看到的,隻有寧靜……在時間的流逝中逐漸成長。


    平靜的唿吸,迴應著潮汐的到來,忽暗忽明的煙花下,享受著斜墜的月光,這就是屬於他們,屬於當下的青春。


    直到那兩顆影子融入了那黑夜之中,天空中的禮花也終於停止,將黑色與星空,重新還給了這個世界。


    空曠的沙灘上,再也沒有第三個人。唯一的照明,就隻有那銀色的月光。在月光的照耀下,季雨笑著,夏日燥熱的風拂過麵頰,看著海麵中燦爛的星辰,輕輕的唱著歌,即便沒有伴奏與歌詞,她也依然哼著調子。


    戀愛,是什麽?


    季雨以前不知道,到現在了,似乎也不太能夠理解。


    她無法給這份感覺用一個理性而冷靜的詞語去解釋。似乎這種感情,就算是用盡千言萬語也無法表述。


    不過,季雨偏過頭,聽著唐禮的嘴裏也哼著自己正在哼唱的曲調,纖細的手指抱著胸前,低下頭。


    幹淨的沙灘上,季雨的身影被唐禮裹住,海風吹起她的長發,將那無聲夜色下的歌聲推送到整片天空。漸漸的,聲音也倦了,累了,飄散著……將這曲子最後一縷的歌聲留在這片海洋……


    “~~這是給,你的花…花的名字叫忘憂草~~”


    “~~它說時光洶湧,如水上煙波…別走遠了一起迴家~~”


    當季雨重新抬起頭,緩緩伸出右手的時候……


    笑容,在月光的襯托下,緩緩綻放……


    “我們不要談戀愛了吧……”


    手指劃在唐禮的胸口,如同交往時一樣,甜膩卻又灑脫。唐禮緩抬起手,溫暖的手掌握住了那隻冰涼的手腕。


    “為什麽呢?”


    季雨緩緩掙脫開他的掌心,隨後再貼上他的掌心,十指緊扣。她的視線望著麵前的唐禮,嘴角的笑和海麵的月,相互輝映。


    “因為我不想和你談戀愛了唄,我嫌棄你啦!”


    唐禮摸著她的後頸,輕嗅著檸檬清香的海風。古銅色的肌肉反襯著星光,閃閃發亮。


    他是個笨蛋,一個初見便動了心的笨蛋。對於季雨的“分手宣言”,他也聽不懂。他隻能呆呆的笑著,然後看著她撒嬌似的鑽在自己的懷裏,湛藍的眼睛,閃爍著幸福的顏色……


    “我們現在呢,應該算是恩愛。”


    “……有什麽區別嗎?”


    “唔……大概就是愛到深處變成了恩,你予我一份,我再還你一份,你來我往,相濡以沫一輩子。”


    海麵蕩漾,海浪推著水中月向岸邊撲來。唐禮低下頭,湊到季雨的麵前,問道:“這麽喜歡玩文字遊戲啊?”


    “對啊,我就是喜歡玩文字遊戲。還有喜歡你。”


    被嚴重撩撥的唐禮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季雨便拉著了他的衣領,粉潤的唇貼在那張冰冷的唇上,看著那雙宛在星辰之中的雙瞳,闔上翠眸。


    一切,都靜悄悄的。


    沒有什麽太大的動靜,仿佛就連那月色,都不忍打攪此刻的安寧。


    反襯著月亮的大海,也收起了晚潮,和漫天星辰融為一體。唐禮望著這片重新歸於平靜的湖麵,看著璀璨的星光……


    “~~忘憂草,開著花~~你在月光下不說話~~~”


    “~~一件遺憾的事,就喝一杯茶~~庭院深深秋葉飄落~~~”


    伴隨著微風吹過,唐禮捧著季雨的臉,迴應了這場“分手吻別”。


    “嗯……我們不要再談戀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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