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有些陰沉。


    渝都城的上方就像是抹了一層厚厚的墨一樣。即使是正午,看起來卻像是深夜。


    凜冽的寒風唿嘯著掠過那些高樓,將原本被雨水淋濕的彩旗再度拉起。在這些風肆意侵掠的盡頭,卻是一座華麗奢侈的別墅小區。在這座小區裏,充滿了各種各樣在暴雨天看來也依然很美的景色,季雨撐著傘懷抱著她最鍾愛的吉他,站在了三號樓的樓下。


    暴雨下的淺水灣並沒有多少人會出門遊玩,都不希望讓這肮髒的雨水打濕他們昂貴的衣裳。


    季雨從懷裏掏出幾片紙巾,擦拭了一下被濺濕的小腿。她穿著一身最樸素的白裙,站在這場暴雨裏,幹淨柔弱的少女與這片雨中世界格格不入,仿佛即將被這群野獸吞沒。


    “莫雅臣……你在家吧?”


    不知道為什麽,一遇到大雨天,莫雅臣的脾氣就會變得差。今天,他依然在家裏畫畫。不過地板上的廢紙,也告訴了季雨今天莫雅臣的狀態有多差。


    莫雅臣聽到季雨的唿喚,輕輕的笑了一聲。他默默地看著這個會給他帶來好心情的女孩,說道:“今天這麽大的雨你也來了啊?不過今天莫薰涵不在家,我也不能陪你玩。要不你在旁邊看著或者自己玩?”


    “嗯………那我先自己玩會吧。”


    “好,不過你也可以先洗個澡。外麵這麽大的雨,你也濕透了吧。”


    季雨低頭想了一會。片刻後,她終於放下了吉他盒,朝著莫雅臣點了點頭,熟練地走去浴室。


    簡單招唿好季雨後,莫雅臣再次閉上眼睛,指尖在空中優雅的輕擺,勾勒出隻存在於刹那的線條。


    轟!


    窗外,劃過一道雷鳴。閃光過後,季雨將內衣掛在了牆上。


    ————————“你知道莫雅臣最開始的繪畫方式嗎季雨?”


    “嗯……應該是現實主義流派吧?我看他的畫好像都是畫的人啊,樹啊,花啊什麽的。都是我能在日常生活中能看到的東西。”


    “對,那些都是他在那件事之前,家母一直對外界宣傳他的畫作流派。”


    “莫姐姐,那件事究竟是什麽……?”


    季雨簡單的衝洗了一下身子,抹開鏡子上的水霧緊緊盯著鏡子上的那雙眼睛。她似乎想從鏡中人的藍色眼睛裏看出些什麽。可是,她卻什麽都看不出來。


    因為這雙眼睛很冰冷,也在思考。對她來說,她不知道撕開別人已經結痂,甚至馬上痊愈的傷口,究竟是不是對的。


    窗外的雷鳴,震得更厲害了………


    季雨穿好裙子,走出浴室。


    “莫……”


    季雨看到莫雅臣瞥了她一眼後,又閉上了眼睛在虛空中作畫。季雨則仔細端詳了他一陣子,發現他完全沒有想要睜開眼睛的打算。


    撿起腳邊的畫,再掃視了地上遍地的廢稿,季雨突然想起了什麽。


    這間別墅裏,還有很多幅沒有麵容的畫作。


    轟隆——————!


    窗外,再次劃過一道閃電。


    ————————“在那件事之後,他並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會畫畫了。他隻是……改變了他的作畫風格。”


    “從印象派,變成了瘋狂的………”


    “驚悚藝術流派。”


    季雨很快便找到了那一條掛滿了同一個女人的小畫廊。那些被莫雅臣劃去麵容的驚悚畫作,在窗外閃電的映照下,逐漸變得活躍……


    她借著微弱的光芒,看著那些完全不符合正常人類常識與美學的畫作。越是看,她的瞳孔也就越是暗淡。她低下頭,任由慘白的電光將她的影子也照成一副驚悚的畫。


    季雨的臉再次恢複至黑暗,藍色的光澤在這片黑暗中顯得是那麽的幹淨……和溫柔。


    她伸手,指尖觸碰到那幅女人躺在薔薇花叢裏掙紮的畫上。再是一道雷鳴,季雨猛的發現……


    所謂薔薇花叢,不過是女人手中吉他的裝飾之物………


    ————————“她是我的閨蜜,也是我父親親自帶出來的吉他手。”


    “也正因為是我父親帶出來的,所以她自然而然的就被和她同期的音樂生嫉妒了。”


    “憑什麽我們都是上同一種課,憑什麽她的分數沒有我高反而能得到您的賞識?”


    “那些人是這麽對我父親說的。”


    “我記得我的父親並沒有迴答這個問題,絲毫不理會這種幼稚至極的問題。可是,有一天,他們發現了一件事……”


    “她…………”


    客廳裏的莫雅臣突然皺起眉頭,他看著窗戶外的世界,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不知什麽時候起,灰暗的房間裏,就連燈光都無法起到照明的作用了。這場要把渝都壓碎的大雨正肆無忌憚的宣泄它的力量。積起一灣灣水潭的道路上,將天空的閃電分裂成無數片,最後擊中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


    聽著外麵的雨水和雷鳴,莫雅臣的手……


    微微顫栗。


    大雨漂泊,季雨似乎害怕一個人待著,一路小跑的迴到了客廳。


    雨很大。


    雨水打在地上,畫出一個又一個完美的圓圈,窗戶上堆積的雨水也已經如同雨幕一般垂落。


    季雨靜靜地看著閉著眼在空氣中或者手指舞來舞去的莫雅臣,臉上的冷漠比起往日以來顯得更為凝重。


    劈裏啪啦————


    雨水在窗戶上奏響了最激烈的節奏。季雨伸手置在胸前,緩和了一段唿吸之後,輕輕的張嘴,打破了這片死寂。


    “莫雅臣……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刹那之間,季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莫雅臣的麵前,一股冰冷的氣息浮現在這個封閉的空間。


    “你這個別墅裏,那些臉被劃破的畫……是怎麽迴事?”


    季雨的眼睛從莫雅臣的身上慢慢挪到他身後的黑暗中,再輕聲詢問。


    莫雅臣睜開眼睛淡定的看著季雨,他似乎有些遺忘了似的,思考了好一會兒。過了幾分鍾,他才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哦,你是說那些掛在牆上的畫嗎?沒想到季雨你竟然會對那些殘次品廢稿感興趣。你不說的話,我都差點忘了。”


    “那些畫和我在美術界的印象不符,你身為一個門外漢應該也能看出來我那些畫應該挺嚇人的吧?所以,就算那裏麵不是廢稿我也不會放在藝術館裏展覽。”


    莫雅臣聳了聳肩,露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可是,在這片燈光被吞噬的世界中,那雙以往在季雨麵前會變得溫柔的眼睛,此刻……


    為何會如此凜冽?


    麵對莫雅臣的迴答,季雨自然不會相信。她低頭思考了一下,然後指著地麵上那些廢稿繼續說道:“那……柳茜是怎麽迴事?既然你能畫好那些嚇人的畫,為什麽要拒絕將它們展出?為什麽要將那些畫的麵容抹去?”


    莫雅臣眯著眼睛,透過頭頂那昏暗的燈光凝視著此刻情緒有些激動的季雨。在她終於說完了之後,這位始終低著頭,光線昏暗到照不亮麵孔的小畫家突然發出一聲……


    冷笑。


    是的,莫雅臣笑了。而且是初見時的那種嚴肅且冰冷的笑聲。他這樣的冷笑讓季雨一時間有些害怕,剛剛還滿臉質疑之色也在這簡單的笑聲中,變得蒼白。


    “誰告訴你的那個名字的?莫熏涵嗎?”


    “我記得我以前也說過,不要你再去那裏,再提起這件事了嗎?”


    他的身影,終於完全被黑暗吞噬。莫雅臣那張冷笑的臉,也慢慢的沉寂了下來。他越過季雨走到窗前,看著外邊那些無法止住的雨水,緩緩的打開一扇窗,任由雨水拍在他的肩上……


    扭頭,望向季雨的眼神亦是迷茫。


    “你,就這麽喜歡窺探別人最不堪迴首的過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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