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離開之後,葉漓站在原地良久。


    他目視前方,在那裏不知站了多久,一直沉默去感受周圍的寂靜。


    他臉上的笑意隨著時間的推移緩緩漸去,抬手,伸進胸口處一直在鳴動的石塊。


    現如今碎片都集齊,但它們沒有任何要修複的痕跡。


    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葉漓一直不太清楚它們的來曆。一直試圖找尋它們,也隻是覺得這是自己離開這個世界唯一的途徑罷了。


    還有一點葉漓一直很好奇。


    按理來說,幻境是由記憶深處的往昔映射出現於現實中。


    但就如方垣一開始所說的那樣,現在的葉漓身體被重塑,記憶被徹底清零。這樣狀態下的葉漓,不可能會在身處幻境中時,還會有這些陌生的記憶。


    要麽,是方垣撒謊。


    要麽,是這石頭不僅有轉輪時間的功能,還能存儲記憶。


    可這樣一來,為什麽會單單留下他的記憶?


    這一路以來都帶著這樣的疑問,葉漓一直沒來及去光明正大的查看它們的情況,最多放在內襯裏感受周圍帶來的力量波動。


    四下無人,葉漓終於把它們全部拿出來,悉數放在手掌心的位置。


    其實它們雖是碎裂的狀態,但好在個體加一起的體積並不大,剛好夠一個掌心的位置。至於一些石塊的邊緣斷裂的位置有些邊邊角角的磨損,想必是長時間以來的風化問題。


    葉漓翻來覆去的查看,原本還在長鳴的石塊紛紛停下波動,一個個躺在手掌心毫無波動。


    就在葉漓正準備查看發生什麽事,就感覺到這個空間內突然出現一股異樣的物體。


    他立即反應過來,抬眸環視一周,最後在自己的身後發現一位亭亭玉立的女人。


    女人微笑著麵對他,兩手交疊於身前。一身明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素色衣裙,拖著長尾與到大腿的長發一齊散落在身後。


    她僅僅是站在那裏,渾身上下便帶著母性的慈悲光輝,又像是永遠屹立在那裏的神明一般。


    溫和而強大。


    隻是此時的她眼中多有憐憫,可這些明顯的情緒背後,又讓葉漓看出幾分別樣的深意。


    葉漓正欲向前邁出一步,她卻開了口。


    “現在,是很久之後吧?”


    葉漓不明白她這句話裏麵的含義,但冥冥之中,他聽到這溫和的聲音,仿佛收到許久迴複的信件一般激動。


    這份激動,並非是來自身體上的悸動,而是自靈魂傳出的共鳴。


    葉漓頓住腳步,注視不遠處容顏模糊的女子。他開口說話,聲音不由得放緩了聲調說:“你是誰?”


    女人笑道:“你不認識我,是件很不錯的事。”


    女人笑得如沐春風,明明長得不似凡塵人。


    她給予葉漓的迴答,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與別人的反應不一樣的。一字一句間的輕鬆與淡然,她似乎並不在意葉是否失憶這件事。


    葉漓皺眉,認為這個突如其來出現的女人是來搗亂的。但她出現在葉漓的幻境中又顯得不符合實際,畢竟葉漓根本沒有這個女人的半點記憶。


    然而不等他開口,對麵的女人又一次說:“應該有人在我再次見到你之前,出言決定過我的善惡。你,是報以怎樣定義來詢問我,然後去做一件本不屬於你的事情?”


    “……什麽叫不屬於我的事情?”


    葉漓更加不解,他想辦法恢複自己的記憶,怎麽叫不屬於他的事情?


    葉漓藏於袖中的手緊緊握住,麵上不顯,道:“你知曉很多,但你不打算告訴我。”


    這是一句篤定的話。


    因為在此之前,葉漓期待她能給自己一個答案,哪怕模糊不清也好。隻要是關於曾經,哪怕細枝末節,就如當初在起源世界內扶苓迴答的那樣。


    他甚至在試圖從她這裏套出話,但眼前女人的迴答卻並不按照葉漓的想法來。


    她在聽到葉漓的這句話,隻是淡淡的笑著。那笑容太虛偽,看不清內裏的真相。


    她雙手交疊在身前,臉上表現出來的神情,卻並未像扶苓第一次聽到他談及曾經的激動和闡述。


    “你不要著急去尋求一個真相,一心想要的真相未必是圓滿的。”


    她輕聲開口,語氣卻帶上她眼中含有的憐憫,似乎是一直帶在她身上的那股子溫和勁。可她的聲音開口,一字一句的斷言,與她溫和的形態又凸顯反差。


    “不是所有的記憶都需要追迴,它失去,便是它有失去的道理。你現在應該經曆過很多事,雖然我未曾看見,但我希望你能開心一些,再開心一些。”


    “我並不開心。”


    葉漓沉默半響,說:“你既不願說出自己是誰,那,我想要送你一句話。”


    “什麽話?”


    “我現在的狀態,腦海內全滿的記憶悔恨與憤怒交疊。我現在是一具空洞的行屍走肉,即使記憶填滿扶桑的身軀,但他就是一個沒有過往的軀殼。”


    “……”


    葉漓本想給她洗腦一點良知問題,但女子並不將此放在心上。


    像是聽見稚童毫無威脅力的話語,她被葉漓逗笑,以手擋住半邊的嘴角。


    但在做這個動作時,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憂鬱。笑聲激起了眼角的淚光,清澈的瞳孔倒映出眼前男人堅定的麵容。


    這一刻,葉漓隱約感知到什麽,連忙走上前。


    直到徹底走近,葉漓才看見她眼底止不住的悲傷。


    仿佛有很多很多的事情一並壓在她的肩膀,連挪動一小步都會變得粉身碎骨。


    但她依舊堅定的站立,哪怕下一秒魂飛魄散。


    這樣的景象,讓葉漓想起自己在上次前往北域時,在地底縫隙內所看見的那個女子。


    她愛護蒼生,她被撕裂軀魂。


    然後,真的,魂飛魄散。


    她歪頭,視線一直停留在葉漓的臉上。她溫柔慈憫的樣貌,像是想要下一秒就伸手撫上葉漓的頭,輕聲安慰一番。


    她說:“你現在所見到的我,是千萬分之一的神魂,維持不了多長時間。”


    她說:“原身的我已被分為世界各處,難以重聚,不能複活。”


    她說:“當初的事情,包括你在內誰都沒有錯。但當時很容易看不清局勢,所以是我請求阿靈將你的身軀重塑,記憶徹底抹去,難以自身能力進行恢複。”


    她說:“我對不起你,我留下這縷神魂,就是想告訴你,不要找迴當初的記憶。”


    她說:“你要開開心心的,哪怕我們再次遇見亦不相識。”


    周圍明明沒有光線,但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葉漓卻明顯感覺到了身上在散發著刺眼的光芒。


    這並非是實物,而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在此刻幻想起來的一瞬間猛然進入葉漓的大腦,沒有一點預兆。


    葉漓眨兩下眼睛,眼前的景象就恢複了原樣。


    但他這兩秒鍾的分神,再往前看,女子已經消失不見。而在他試圖找尋她的蹤跡,還想再詢問些什麽的時候,葉漓已經迴到天境。


    周圍還是他們進入幻境之前的地方,地上那碩大的坑洞還留在旁邊,唬人得很。


    至於其他人皆零零散散倒在周圍。


    始作俑者秋山不知去了何處,目光所及之處根本看不見半點人影。


    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嚴楓安也在昏迷的這些人中。


    葉漓來不及迴憶方才發生的事情,連忙幾大步跨上前,扶起倒地的嚴楓安。


    因其先前長時期為他人治療的習慣,見他昏迷不醒,葉漓不由自主的用靈氣探上他的額頭。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釋放力量進行探查。


    但做出這個動作的下一秒葉漓又覺得不應該,畢竟嚴楓安的身體是他自己捏出來的,能有什麽問題?


    放都已然放上去,就在葉漓剛冒出這個想法準備收迴手時,觸碰到什麽,渾身一怔。


    他不敢置信的將準備收迴的手掌重新附上他的額頭,一遍遍探查嚴楓安身體的狀況。靈氣遊離在身體內,葉漓甚至摸到原本應該有幾層保護結界的神魂。


    神魂被他觸摸到的一瞬間,原本昏迷不醒的嚴楓安猛然睜開雙眼,警覺的視線在看見葉漓的一瞬間鬆懈下來。


    “……”


    嚴楓安抬眼,就看見葉漓放在自己額頭的手掌,那掌心對準他的額頭還在冒著微光。


    看見這一幕,他臉上沒什麽明顯的表情變化,隻是一聲不吭的站起來。


    嚴楓安站直身子便彎腰,將葉漓從地上扶起來,嗓音依舊溫和:“其他人尚且昏迷,你休息會兒,我去看看。”


    說罷,就準備離開。


    可在嚴楓安側過葉漓時,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


    葉漓抬眸,說:“你一個創世神,神魂還沒金丹期的修士穩定?”


    這麽說雖是誇大,但一個創世神的核心部分還不如一些凡人,實在不可能。


    嚴楓安都準備避開這個問題,但也猜到葉漓會開口詢問。


    他側著身子,麵不改色的撒謊:“你忘了,這隻是一個凡人的軀體。凡人怎可能傷害得了我,這種事情上我自是沒那麽嚴謹,怎樣隨意怎樣來。”


    “我什麽意思,你迴答什麽玩意?”


    忽悠也找個好點的推辭吧?


    他這麽好騙?


    葉漓:“你覺得我會相信?”


    嚴楓安說:“信不信的,不用分得那樣清。更何況,人與神的軀體承受能力本就不一樣,不然也不可能將你封印才安穩放入這軀體內。所以長時間以來,難免會發生什麽不可預知的結果,不是嗎?”


    話雖是這樣的說,本質上也沒有什麽問題,可嚴楓安不該以木衍的語氣說出這種話。


    他永遠都是這樣。


    不過他這番話倒是給葉漓也找了個借口,讓心存疑惑的葉漓放鬆一些。


    畢竟他跟方垣混一路的。若是嚴楓安在神魂這方麵出現問題,方垣早有辦法來彌補,如何等到他來發現。


    想著,葉漓放開抓住他的手。


    “也是,畢竟是肉體凡胎,和神有區別很正常。況且你和方垣活那麽多年,長命得很,我也不太相信你會出什麽問題。”


    他信了?


    他要是相信這種話,白為神使這些歲月。


    葉漓說完就立馬轉頭,彎腰去看地上其餘人的情況。動作快捷得嚴楓安幾乎眨眼的瞬間就看見他的背影,沒來得及看見他臉上的無措。


    這件事的震撼程度,對葉漓來說是很大的。


    他這樣的情況,葉漓曾經隻看見過一次。


    在一個即將消亡的神身上。


    是的,神也會死。


    隻不過死亡的方式不一樣。


    但同樣的事情落在嚴楓安的身上,讓他瘋狂腦補其中發生的因果。


    可是他想不出來,在神殿,對於一個強得都可以與毀滅相媲美的存在,是什麽造成他的消亡?


    他心中對於神殿的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拚了命的想要去查看那光鮮亮麗的殿宇背後,藏匿著怎樣不為人知的秘密。


    但現狀又一遍遍的提醒他,葉漓現在隻能選擇暫時麻痹自己不去思考這件事,葉漓的身份穿行在這個世界上進行隱蔽。


    但事情總是不如意的,一件件的事情,總喜歡堆疊在一起。


    葉漓在查看完落竹的情況之後,給她服用了一枚以作清醒的丹藥,然後去查看另一個人的狀態。


    但因為一直心不在焉,都快療傷好了,低頭一看,竟然是羅湫。


    葉漓原以為他已經死了,被秋山以另一種方式獻祭給這片海域,但沒想到人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思索間,葉漓直接查看他的靈魂深處,看看還有沒有秋山的痕跡。


    但這一查看,葉漓的手又一次頓住。


    羅湫蘇醒過來,看見愣神的葉漓,抬起手臂在他跟前晃了晃。


    “大師兄,你怎麽了?”


    葉漓動作有些僵硬的轉過頭,低垂眼眸看著自己懷裏已經醒過來的羅湫。


    羅湫想要站起來,但可能是睡得太久的緣故。再加上他的意識在之前一直在下沉的途中,他以為是這樣導致暫時性的沒力氣。


    他見發愣的葉漓,還好心情的開始玩笑話:“大師兄怎麽看見我就跟頭一迴一樣?”


    葉漓張了張嘴,又閉上,以此反複。


    終於,在羅湫忍不住想要再次開口時,葉漓一字一句的詢問他的近況。


    “羅湫,你先前大致的記憶還停留在何處?”


    “何處?”


    羅湫想了想,說:“我被秋山騙著到這裏,然後我就沒記憶了。”


    葉漓不動聲色的收迴放在羅湫身上的手,環視一周,好似才想起來,岔開話題。


    “你昏迷很長時間,先休息一會兒。原先跟我們一起來的一個女子不知去了何處,我先去和嚴楓安商討一下。”


    羅湫似乎沒察覺到葉漓這生硬的轉移話題,看了眼渾身無力的自己,點點頭。


    “好,這裏偏僻得厲害,左右又有看不清的靈霧很容易迷失方向,要趕緊找到。”


    葉漓深深的望向此時的羅湫,眼中情緒多轉,抿唇。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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