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多是苦難當頭——


    好似有吃不完的苦,幹不完的活,受不完的難,償不完的孽——


    明明自己從未是個罪惡滔天的犯人,明明自己很好的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但偏偏上天容不下自己,要自己苟活於世,連死亡都承載著別人的奢望——


    親人離世——


    朋友離開——


    愛人離別——


    到頭來,還是自己一個人——


    到頭來,還是要選擇困苦難的方式,才能獲得關注,獲得憐憫——


    李柏躺在地上,迎麵對上天空突然下起的雨水。如淬毒的箭矢,一點點的砸在自己殘缺的身軀上。它們尖銳的方向,像是和某人商量好了要來折磨他。那些個雨水像點了定位,死命死命的往他大口綻開的傷口上麵砸。


    很疼。


    很疼。


    雨水暈開了他流在四周的血液,它們稀釋著血液,領著它們流向這片水域的深處。


    天空,那仿佛存在了很久的金色陣法,在上方以緩慢的速度旋轉著。但它自身的光亮,卻給這片早已恢複黑暗運轉的大地,給予金色的雨露。


    李柏近乎黯淡的眸光中,不得不映射出眼前的景色。他連轉頭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好似都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運轉這具身體。眼前的,明明是很壯觀的景象,落在他的眼中,瞳孔連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沒有。


    他不能死。


    他還得再做最後一件事。


    至少,這最後一次讓他償還,他不想再欠任何人什麽了。


    要,就拿去吧,縹緲的東西本就不屬於他。


    天空的陣法依舊在運行,但若是仔細看看,就會發現周遭的風場有些褪去的痕跡。原本在天空周圍盤旋的飛鳥也漸漸散去,應該也是預料到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紛紛開始往周圍逃竄。


    李柏明白,相比較陣法剛開始的時候,狂風席卷,肆虐著周圍的動植物。眼前短暫的平靜,隻能預示著更大的災難即將來臨。


    這是沈霧年的陣法快要成功的預兆。


    他也要起來幹活了。


    但至少現在還得躺在這裏,先偷偷運轉體內的靈氣恢複,待會的打架才有力氣。


    眼下,沈霧年沒什麽值得畏懼的,李柏已經發現了他的底牌。但棘手的是他旁邊那個女人,她強得有些離譜,甚至給李柏的感覺,實力快趕上葉漓。


    之前他在露出劍時,也是林雀突然闖了出來,將他打倒在地。僅僅三招,李柏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來得及。那些原本應該存在在招式中間的婉轉空隙,在林雀的身上好似不存在,快得離譜。


    或者應該換一個說法,是林雀已經將這些招式練習得格外熟練,甚至可以到不用思考,單純憑下意識的出手就直接出擊。而這種層度的修煉,已經完全可以媲美宗師之名了。


    迫使他成為現在這樣的人,如今正站在那棵大樹下。之前巍峨的樹木,被颶風撕刮了這長時間,原本於樹頂茂密的樹葉枝幹悉數消失不見。這片小島上,僅留下了一棵殘破的樹幹,和一些還未來的及吹斷的粗大分支。


    林雀站在沈霧年旁邊,冷冷的看著處於水岸邊的李柏。


    她一身紅衣立於樹下,長長的裙擺搖晃,形成了風的形狀。一把青石長劍橫在腰側,雙臂抱胸靠在樹幹上,那樣的颯爽英姿。


    “為何要留下他。”她看著沈霧年,問。


    “殺生,我從不喜這件事。”


    已經維持了太久陣法的靈氣,原本體內力量就存剩不多的沈霧年到此時此刻,已經有些撐不住。如雨般的汗珠順著臉頰滑下來,滴落在衣領上。他放在樹幹的雙手開始止不住的虛化顫抖,他的鬢角兩旁,手臂上,也漸漸出現了被反噬的跡象。


    “……小瑩她,從來不喜歡。”


    手臂,額間青筋暴起,發絲在瞬間變白。緊接著的,連同在頭頂發冠的寶石,似乎都在這一瞬間變得黯淡。手上輸送靈氣的光芒也變得時明時暗,原本用來維持靈氣輸送的靈石紛紛破裂。


    這些征兆,他已是強弩之末。


    林雀站在一旁,注視著沈霧年的狀態。見此,走上前去,在他的身後為他輸入自己的靈氣。


    “你不必如此……”


    “我還想幹完活迴去睡覺,別說了。”


    “謝謝……”


    這些聊天的聲音落入李柏的耳中,他愈發覺得好笑。


    一個叛徒,一個罪人,還在這互相安慰起來了。


    然而這樣大的動靜,自然會引來不速之客。


    林柏躺在地上舒舒服服,倒沒覺得發生了什麽事。倒是站在樹幹邊的兩人,幾乎同時抬頭看了眼天空。然後原本就不太好的臉色,在對視一眼之後,變得複雜。


    水澤有封印,別說一般人,就算是修仙者,一時半會也進不來。但自從他們將這個陣法啟動,這裏原本陣法被破壞秩序,外圍的結界也就相繼弱化了。


    沈霧年眉頭緊蹙,看著遠處天空被驚起的飛鳥。


    “有人來了。”


    “林雀,你去防住他們。”


    “可是……”


    林雀欲言又止,轉頭看了眼在水邊躺著一動不動,連雨水落在瞳孔裏都沒有反應的李柏。


    沈霧年看出她心中所想,忙道:“無礙,他已躺在這裏兩天。就算有功夫恢複力量,想要尋仇,也起不來。或者你若實在不放心,就在他身上下一個封印,這樣他就起不來了。”


    斟酌再三,眼看外圍的動靜要進來,林雀才下定了決心。


    她走到李柏身邊,仔細看了眼李柏渾身上下的傷勢。見他身上的傷口皮膚位置已經被雨水砸得發白,內裏的傷口已經開始腐化。見此,林雀眼中波動了一瞬,又不動聲色都將一層封印加固在李柏的周身。


    做完,她又到沈霧年附近,加強了陣法的護盾。應該是以防等一下有人故意調虎離山,來突襲沈霧年這邊。


    然後,瞬間消失在原地。


    雨滴聲代替了周遭混雜不已的聲音,分不清那雨聲中間的嘈雜,是否混雜著遠處打鬥的音線。


    時間仿佛定格在此間。


    躺在水波裏的那個殘缺不全的男人唿吸聲弱到,就算到他的耳邊也聽不清楚。這樣虛弱不已的樣子,很容易讓人認為這人已經僅剩一口氣吊著命。


    而這邊,沈霧年急促的喘息聲音愈發變大。手上抖動的幅度也變大,好幾次險些維持不住身體基本的支撐,摔在地上。但為了他心中的念想,他籌謀了這麽多年,當然不能半途而廢。所以就算是死亡,他也得堅持到陣法完成的那一刻,親眼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那樣就夠了。


    他這一生,也算是沒有徒勞無功。


    想到這裏,沈霧年眼睛亮了起來,慘白的臉上掛上了一抹笑意。好似在這一瞬間,他看見了那個魂牽夢繞的女孩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她衝自己伸出手,溫柔的對他噓寒問暖,關心他的身體狀況。然後他們一起迴到以前生活的地方,一直這樣沒有任何人打擾的生活下去。


    天空的陣法在叮的一聲之後,那些似是轉動著的齒輪停止旋轉。從陣紋間露出的金光全部灑落在這片陸地上,照亮著,溫暖著每個人的身軀。


    同時,那棵大樹變得透明,從那些斷開的枝杈上,一點點分泌出了金色的紋理,逐漸演變成了原本枝杈的形狀。


    枝杈快速的沿著原本的紋路生長,一片一片的金色透明葉片從枝杈間冒出頭來,陸陸續續。頃刻間,原本僅剩枝杈的大樹仿佛又恢複了原本生機,隻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


    金色的葉片在頭頂閃閃發光,茂密的的樹葉遮擋住了天空的景象,似乎還在滲出著洶湧的靈氣。


    “噗……”


    見終於成功,沈霧年才支撐不住,一口血吐了出來。他再也維持不住身體需要的平衡,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但他此時是開心的,是興奮的。


    他幾乎麵部扭曲,猙獰而幸福的看著眼前茂密的樹葉,縱橫交錯的枝杈。


    那閃閃發光的葉片,是由人的魂魄搭建的樓梯。


    搭建為小瑩迴來的階梯。


    他的小瑩要迴來了……


    要迴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霧年似乎在這一刻變得瘋魔,他又跌跌撞撞的站直了身子。他顫抖的從胸口拿出貼身放著的一件,當初薑瑩留下來的物件,準備放在眼前已經煥然一新的樹幹上。


    要信物為媒介,這樣一來,就大功告成……


    沈霧年極度興奮到,已經不似人的模樣了。混亂的發絲,扭曲的五官,蒼老不止一倍的手臂。


    快了快了……


    隻要放上這個……


    小瑩……


    小瑩就迴來了……


    “颯——”


    就在沈霧年準備往樹幹去的時候,一道極快的風聲從耳邊而過,沈霧年笑容一僵,然後就感覺到了久違的疼痛。


    他低頭,看見自己以胯骨的位置,被不知什麽東西分為了兩半。


    然後……


    “呯!”


    沈霧年的上半身滾落在地,親眼看著自己的下肢留在了原地。鮮血從腰肢的位置噴湧而出,將地上的植物都完全染成了鮮紅。而他緊緊攥著的東西,被自己帶著,離那棵大樹越來越遠。


    “不!!!”


    “小瑩!!!”


    “不要離開我!!!”


    “誰!是誰!!!!!!!”


    沈霧年聲嘶力竭,雙手死命的在地上爬行。他現在已經不像是天玄的一派掌門,修仙界唯一一位成功飛升的仙者。他雙手在布滿細小石塊的地上爬行,皮層被尖利的石頭劃破,細小的石頭進入皮肉裏麵翻湧。


    他在臨近水麵的位置停了下來,隨後拖動著自己已經失去下半身的軀幹,奮力前往近在眼前的金色大樹。


    然後,他的麵前就出現了一雙黑色的布鞋。


    他抬頭,看見了右手殘缺,卻笑得燦爛的李柏。


    李柏手中拿著一片沾上血液的葉片,放到唇邊,輕輕的吻了一下。他的喉嚨被鮮血洗滌過,嘶啞無比,像是夜間遊行的惡鬼。


    “沈掌門,多虧你支開林雀,我才有機會出手。”


    “……你!你竟然!”


    沈霧年氣的咬牙切齒,雙手陷入泥層裏。他滿眼悔恨,對眼前笑得自在的李柏怒目而視,眼中的恨意恨不得化成劍柄刺向眼前人。


    “李柏!你……你……你不是……”


    “我不是應該被打得起不來,死在那裏嗎?”


    李柏樂得開懷,看著趴在地上渾身都透著慘狀的沈霧年,心情大好。他甚至在這樣的大雨下,有心情繞著沈霧年走上兩圈,似乎是為了好好觀摩他如今的慘狀


    “沈霧年,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了。我能反擊,突破林雀設下的兩層封印,還成功讓你沒有防備的變成現在這樣,可是要多虧了宋錦。要不是他當初擔心我,將葉漓當初送給他的保護符給了我,我現在也不能反擊,殺了你。”


    “你……”


    沈霧年聲音已經嘶啞到一種程度了,恨不得現在就將李柏的臉就這樣咬下來。


    李柏卻好玩似的拍了拍他的臉,隨後站起來了。


    “不過我也得感謝你,感謝你堅持了三天一直沒有放棄輸送靈氣給這個陣法。這樣一來,才能讓我這樣的黃雀能成功反殺。”


    “李柏!!!”


    沈霧年嘶啞著聲音,看著李柏越來越靠近大樹,他臉上瞬間就慌了。


    “李柏!你不要靠近它!!!我那樣對你!甚至將你的廢靈根,恢複成現在能正常握劍修煉的狀態!到如今,你就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李柏前進的腳步一頓,轉迴頭看向躺在地上奮力想往前爬的沈霧,噗嗤一下笑了。


    “我很感謝沈掌門的大恩大德,但僅限於我不知道,你知曉這一切,還故意為之的前提。”


    說完,繼續腳下。


    沈霧年慌亂不已,甚至開始胡言亂語。


    “李柏!你又沒有要複活的人!你一直以來都是薄情寡義的小畜生!就你這樣的人靠近它,是會被它當成養料的一部分!你魂體殘缺,永遠都迴不來了!迴來!李柏我錯了!我錯了!你迴來!!!迴來啊!!!我不允許你靠近它!那是我要薑瑩迴來的!!!那是我心心念念了多少個日夜的心愛之人啊!!!李柏!!!!!!”


    然而沈霧年聲嘶力竭的喊叫,依舊沒有停止李柏前進的步伐。他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渾身上下散發著金色紋路的大樹,會心一笑。


    不,他並非沒有想要之人的物品。


    相反,他就是這個物品。


    他在背後人愈發激烈的聲音中,將自己的手放在了樹幹上。


    聲音戛然而止。


    巨大的金光包裹著他,在看不到的天空,那占據了整片水澤地域的陣法開始了瘋狂的轉動。然後幾乎是眨眼間,一道金光唰的落在地上,以李柏為中心點,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淒烈的嘶喊聲從金色的光圈中傳了出來,那仿佛是李柏的靈魂在被進行著強製性的剝離。


    然而這樣的喊叫,卻引得地上的沈霧年笑得瘋魔。


    “你本就是無情之人!這陣法是為了尋求心中最為重要的人的!你這樣觸碰,不被當成養料才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罷,沈霧年便準備等待看見這邊異象的林雀迴來。這樣一來,他的獻祭依舊可以如期進行,他的小瑩依舊可以迴來他的身邊。


    他沒有開心多久,因為天空的陣消失了。那金光粼粼的大樹,似乎也在一瞬間恢複了原樣,露出單一的枝幹。


    而那被包裹的人如原樣放迴到了樹下,他身上那些崎嶇的傷口,都被恢複得完好如初。連同被斬斷的左手,都奇跡般的恢複到了身上。


    沈霧年的笑容僵住了。


    但是下一秒,剛剛還眼中情緒複雜的李柏,瞬間變得溫和。連同瞳孔的顏色都變得淺淡,內裏透露著的困惑神色,明顯不像是李柏會露出的表情。


    他安穩的站在原地,微微皺眉。環顧四周,然後很是不解的轉迴頭來,看著趴在地上的沈霧年,試探性的開口。


    “沈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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