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深,你裝傻還是怎樣?”


    原本應該分作兩邊的人走到了一起,雲鶴站在一個較高的石頭上,叉著腰看著下麵的祁深。祁深抱著劍,依靠在一棵不大的樹幹上,陽光通過葉片照映在他的臉上,身上。


    彼時的陽光已經照不走,本就屬於冬天的寒冷。


    聽到雲鶴的話,他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何意。


    見到他這樣,雲鶴清秀的臉上露出很是困惑的表情。她和祁深一起練功修行,近百年,很清楚祁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師父鮮少迴門派,對他不甚了解。編了那樣一個破綻百出的理由,結果祁深還裝出一副,相信了師父的那些話,準備拉著雲鶴離開的動作。


    現在迴想起祁深當時那尷尬似的憨厚表情,就覺得他一定是在謀劃著其他的事情。


    “所以,你到底何意?為何要順著師父的謊言繼續編造下去?你現在不要靠在樹上給我裝深沉,今天必須得給個準話。好歹我們也同行了這麽多年,你總不能連我都要欺騙吧?”


    說著,雲鶴握緊劍柄,憤憤的瞪祁深。


    “雲鶴。”


    祁深不知怎麽,連日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都沒有,表情莊重而肅穆。他開口說出的這兩個字時,眼中情緒多變,讓人來不及抓住,卻一直在看著雲鶴的方向。


    “雲鶴,我們在這次迴去之後,就和師父申請退出青禦吧。”


    “什麽?!”


    祁深突然冒出這一句話,雲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一臉冷靜,且不像是開玩笑的祁深。


    雲鶴不可置信的朝著他邁出一步,不明所以的看著此時渾身透露著怪異的祁深。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是她消化了他剛剛說的這幾個字,才緩緩開口:“祁深,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


    “知道。”


    祁深應聲之後雙手捂住了臉部,靠著樹幹緩慢的蹲了下去。他癡癡的看著不遠處的那堆正在被分食的屍塊,看著那些動物專注的進食,恍若無人的模樣。


    “雲鶴,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好,卻不好的夢。”祁深半蹲在樹下,低下頭將腦袋深深的埋入腿膝間。略帶哽咽的聲音從那裏模糊的透出來,進入雲鶴的耳朵裏麵。


    “我們拜了天地,有了孩子,原本是很幸福的。可是聽聞北禦風景優美,就告別了師父師兄,卻在去往北禦的路上遭人追殺。然後,你在途中生下來孩子,但卻因為虛弱無從反抗。你死了,留下我與孩子獨自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後麵的夢境就變得模糊,我有時是在一片水域,守著你的墓地。有時,是變為一縷孤魂飄散在天地間,看著人間的喜怒哀樂,每每都會想起你。”


    祁深一字一句的說完,語氣中的哽咽愈發深重,漸漸轉變為哭腔。聽著祁深說出這些,雲鶴怔愣在原地。她嘴巴微張著,不知這樣的現狀該說些什麽。


    祁深久久得不到迴應,便自己站了起來。再次抬起頭來時,他眼眸通紅。他一步一步走近雲鶴,動作輕柔的牽起她的手,滿眼溫柔的開口:


    “雲鶴,這次之後,我們就離開青禦,離開這人前,離開那些是是非非,恩怨糾葛。我們去隱居,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男耕女織,像尋常夫妻那樣。在一個沒有人可以打擾的地方,去過逍遙日子……”


    ……


    “啪!”


    祁深越說越激動,聲音裏都帶著對那樣生活的期許。好似他說的這些,馬上將要發生,他們兩個就是會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然而不等他說完,那溫和的聲音戛然而止。緊接著的,是一聲清脆的響聲迴蕩在這片安靜的地域。


    祁深站在雲鶴麵前,偏開了側臉,右臉上是一道赫然變紅的巴掌印。他的麵前,是咬緊下唇,將劍緊握於手心,滿臉怒意的雲鶴。


    “祁深,你……”


    雲鶴也不知自己該說什麽,對於這樣的祁深她是鮮少見到的,是極為心疼的。但對於祁深的這番話,她也是極為憤怒的。


    他二人皆傾心彼此,兩情相悅,的確可以如祁深所說得那樣迴歸山林。但前提,他們是尋常仙門,可以無憂無慮的拋下所有獨自去過逍遙日子。


    “你這不是害怕失去,而是怯懦。你明白嗎?祁深,無論是在你的夢境中,還是在現實裏,我都是不希望看見你這副頹廢的模樣。如果這是你原本的模樣,那麽,我打一開始就不可能和你相處,喜歡你那麽久。”


    雲鶴握緊的雙手鬆了又緊,別開眼不願再看祁深。


    “逃避不是所有事情的解決方法,我明白你此時的心情,但我不會同意你的想法。如果你的夢境真的就是我們最後的結局,那麽,就想辦法改變。而不是因為害怕失去,幹脆什麽都不再去做。如果我真的會迎來這樣的結局,我很傷心,但這既然是我的人生路線那我就會選擇接受。你這樣,當初入門的那些豪言壯語還有個屁用。”


    “……什麽豪言壯語?誰還沒有為了逞能說過幾句誇大其說的話?反正隻為了眼前,日後什麽樣子還不一定呢。哪知道,我竟然靈根上佳,還拜入了大掌門的座下,實在惶恐。”


    祁深苦笑著,似乎想起了自己以往最難過的那段時間,不由得嘲諷起了自己:”我當初進入青禦,就是因為在城裏撿不到飯了,被人追著打。我當時聽說三大修仙門派之一的青禦,在入門考核極為嚴格,甚至有高級妖獸在其中篩選次等的弟子。我就想,這輩子還沒看過仙門,就算是死在了仙門的山腳下,能一飽眼福,看看那些在天上飛的仙人,這輩子也無憾了。”


    說完,他不敢再去看眼前人的表情,不想在她的臉上看見或憐憫,或憤怒,或糾結的神情。但他忌憚這樣的表情,同時他也清楚這種表情的根源。


    自己永遠都不是葉漓那種,生來就帶著周圍人歡喜的天賦。也不是羅湫那樣,隨隨便便修煉,就可以超越同齡人的修為。而他不行,即使靈根上佳,但相比較葉漓這樣的人,也必須日日修煉,時常監督才能穩定自己修為不下降的基礎。


    是的,這樣努力,也僅僅算是基礎。


    在他偏過頭來的下一秒,祁深還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裏,麵前的人就又一次揚起了巴掌。


    “啪!”


    這一次,雲鶴的表情沒有那麽為難了。


    她就是打的眼前的這個男人,舉止動作比先前任何時候都要堅毅。


    “祁深,我看你就是欠揍。”雲鶴咬牙切齒的說:“自我貶低!自我排擠!自我否定!在這種事情上猶豫不決!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祁深嗎?我先前修煉陷入困境的時候,你是怎麽安慰我的?那些話,那些幫助我走過低穀的話語,你是在跟我證明那些東西都是騙我的嗎?你現在在這裏給我頹廢什麽?!你要走,你走!我雲鶴這輩子。就當未曾認識過你這個窩囊廢!你妄為修仙!那些大道,全當教導狗了!!!”


    被這樣吼著,祁深愣住了,呆呆的看著雲鶴,連表情都忘了做。


    雲鶴就是氣他這個事不關己,卻又厭煩不好結局的模樣。於是幾步衝上前,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領,提到自己身前。


    “祁深,你要還是人嗎?師父說的話你真的聽不懂嗎?他讓我們去找大師兄的原因,暫時離開這裏的理由,你竟然還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雲鶴此時的眼眶內也有了淚水,一滴一滴晶瑩的淚珠狠狠砸在祁深的衣服上。說話的時候表情既堅韌又委屈,堅韌是因為她身處掌門座下弟子的位置,委屈是麵對自己心愛之人的不作為而不解。


    “不……雲鶴……不是這樣的……你……”


    “閉嘴!”


    看見她哭了,祁深也慌了,連忙想開口解釋什麽,卻被雲鶴強硬的打斷。


    “若不是我後麵堅持要留下來,你是不是就打算拉著我真的去找大師兄,然後再迴來?”雲鶴雙眼通紅,眼眶內蓄滿了淚水,隨著她的動作一大滴一大滴的砸下來。


    “白川說的獻祭陣,大師兄說的計劃,師父說的最後的目的地……聰明如你,你不要跟我說你看不出來水澤到底是什麽地方!你要看著師父去死嗎!!!”


    “我……”


    祁深迴答不出來。


    因為他當時想的的確是一己私欲,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雲鶴看他欲言又止,滿腔的憤怒愈發深入。鬆開攥住他衣領的手,直接甩袖,禦劍飛走了。


    “我先去看靈氣波動異常的地方了,然後我會直接去師父那邊。你自己在這裏好好想想,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什麽又是不該在現在糾結的。”


    雲鶴走之前留下這麽一句話。


    祁深雙腿癱軟,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雙手。


    “我……我說了什麽……”


    安靜的林中,樹下坐著一位淺色衣袍的少年,趴在懷中細長嗚咽。


    暗處,一個人正遠遠的看著孤身一人處於樹下的少年,麵無表情。


    這邊,任未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隻能先迴那棵大樹下等待祁深兩人的迴來。隻是他沒想到迴來的時候,雲鶴已經站在那裏了,好像還在和李柏說著什麽。


    “雲鶴。”


    “師父?”


    雲鶴轉過頭,任未這才發現她的眼眶紅紅的,眼睫毛還濕潤著,像是剛哭完。任未下意識的看向在場的唯一一個人,卻見李柏一臉無辜。


    任未詢問的話一下子堵在喉嚨裏,隻能選擇在他們身邊坐下,嚐試聊天的開口:“你們在聊什麽呢?”


    李柏較為艱難的在隱月的鎖鏈下小幅度的動著,轉頭朝向任未,說:“你的這位弟子問我,關於水澤的事情。”


    任未聽了說這個,自己也來了興趣,忙道:“哦?那給我也聽聽吧?”


    雲鶴說:“我那邊檢查的比較快,都是動物屍體。還有就是樹木毀壞之後,動物在那裏棲息,多方靈氣不一致,也會導致波動異常。所以找了一圈,沒看見,就提前迴來。”


    任未點了點頭,想起的確是有雲鶴說的這種情況存在。


    “後來呢?”


    “後來她在這裏無聊,就拉著我聊天,我就跟她聊唄。”李柏無奈的用眼神瞟了瞟雲鶴,隨後對任未說:”不過我也來這裏不久,所以對這邊不太熟悉。不過你們要找什麽啊?我雖然不熟悉,但在你們來之前,我都簡單的把這周圍包括水底下查看了一遍。說不定你們沒找到的,剛才是我找過,然後無意中搞壞了靈氣流動的。”


    任未覺得有點不對勁,但還是扯開一抹笑意,問道:“委托你殺我們的那個人,沒有給你介紹水澤的情況嗎?”


    他們來這裏的原因,李柏怎麽可能不知情?


    雲鶴轉過頭來,一雙通紅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任未,唇瓣木訥的開口道:“師父,你不問問我為什麽眼睛紅了嗎?”


    任未這下才看出哪裏不一樣,再對視上雲鶴的雙眼,心頭猛然一驚。麵上卻佯裝緩和的神色,不著痕跡的站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雲鶴,是不是祁深那個臭小子又惹你生氣了?你跟師父說他現在在哪裏,我馬上找他迴來打他一頓好的。”


    兩人安安靜靜的坐在樹下,眼睛一眨不眨,宛如木偶般,雙目無神的看著任未的動作。然後下一秒,雲鶴猛然站直身子。即使隔著裙子,也能看出她兩腿高低不一樣,突出來的地方也完全不是膝蓋的位置。站起來的一瞬間她因為雙腿不一樣長,一下子就倒到了地上,臉砸在地上成了一灘血泥。


    “啪嘰!”


    “師父……不用找大師兄了,他不喜歡你,我也不喜歡你,祁深更不喜歡你,大家都不喜歡你……咯咯咯……你就不討喜……嗬嗬嗬……”


    雲鶴伸長手臂,任未這才看見她雙手手臂上根本不是皮肉,而是被蛀蟲不規則啃咬過,密密麻麻分布在手臂上的痕跡。像是在手臂上生了什麽病,坑坑窪窪的洞遍布整個纖細白皙的手臂。


    借著臂力,雲鶴一點點伸長了脖子,仰著一臉爛泥,還留著血水膿包的麵部朝著任未的方向看了過去。


    “懦夫,孬種,還渴望獲得親情?你的弟子一個都不喜歡你,你利用他們完成自己的想法,你多昧著青禦牌匾上的良心?”


    ‘雲鶴’在一個疑似嘴巴的位置,扯開了一大塊皮肉,露出裏麵的森森白骨。她咯咯咯的衝任未笑著,衝任未爬過去。眶裏的兩個眼珠子一下子就掉到眼前了,卻還靠著血管牽著,像是吊鈴鐺似的吊在臉的兩邊。


    “你這種師父,你這種掌門,不當也罷!”


    說罷,猛然起身,趁任未不注意,手指甲猛然間變長,直衝任未胸口的方向。


    “噗——”


    是利器刺入肉體的聲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神種田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無骨雞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無骨雞爪並收藏天神種田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