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漓得知女孩名叫芫月,今年剛好十六。


    她原是東邊與父母一起在海上討生計的,因有一紙婚約的哥哥在城裏幹了點小買賣,有了點小錢。這個小時候有一紙婚約的小公子倒是想著這個小姑娘,便計劃接芫月去城裏住,再與親人商討成親事宜。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他們在前往皇城的路上遇到了一陣濃煙,再次醒過來的時候,隻有芫月和幾個家丁出現在了這村子裏。


    這期間,她不是沒有嚐試過出去。甚至一度厭惡這裏的所有,辱罵所有人。但越想方設法的出去,每次迴來昏迷的時間就會成倍增加。


    這裏的人像是也明白自己被關在了這個小村莊裏,對於芫月的憤怒也是無聲迴答。


    而在後來得知那幾個家丁全都被女鬼蠱惑的時候,本就沮喪的芫月感覺自己出去的機會更加渺茫。


    她說她在這裏待的這幾個月,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村裏的多數男人到了夜裏,都會去往東邊的破廟。而白日的時候,他們又與普通人無異,幹活還多了勁。久而久之,一開始惶恐的婦人們明白自己弄不了鬼,而男人體力漸長,幹活更加努力。即使被關在這裏,卻也不愁吃穿,不愁鎮上的地主過來收租討糧,也就漸漸習慣了。


    但唯有一點,就是不能在男人麵前提到女鬼的存在。不然到了晚上,提過鬼和聽到過鬼的人都會被掏去內髒骨頭,僅剩一具皮肉掛在房子正中央的房梁上。


    芫月說的時候,葉漓見狀插嘴道:“不能在男人麵前提鬼,那你提給我了,我是不是得死了?”


    芫月像是也被葉漓這個問題問到了,想了想說:“可能因為你是新來的,死不了?或者就是它覺得你遲早都會被她折服,所以,沒必要?”


    她說完之後,兩人沉默一瞬,隨後極為默契的哈哈大笑。後來兩人又聊了一些題外話,聊到太陽重新在遠方的山頂探出了頭。


    葉漓告別芫月之際,她突然叫住了他。


    “對了,你剛才一直問我的情況,我是不是也能知道你的名字。”


    葉漓迴過頭,輕笑迴道:“葉漓。”


    迴來之後,剛好隔壁也傳來了關門的聲音。本來也沒怎麽在意,農活肯定得早早起來,不然得幹到什麽時候。


    可是當他剛坐下,有人站在了他的門口邦邦的敲門。


    打開門一看,是劉嬸。


    葉漓扯了扯嘴角,道:“劉嬸怎麽來了?”


    劉嬸憤憤的看著他,和昨日的態度完全不一樣。衝他甩了下袖子,轉身進了屋。看了看四周,發現了躺在地上的肚兜,一把撈起來揣進衣襟內。


    “你昨個為什麽不去我那裏?你難道……”


    劉嬸張口準備再控訴些什麽,臉色一變,像是整個人在提防著這周圍所有的東西,轉話語道:“果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都是下半身動物。”


    說罷,嗬的一聲就走了。


    看她這進來出去的一套動作,然後又氣唿唿的走了,葉漓有點難以形容的心情。


    不過看她這動作以及擔驚受怕的模樣,說明前麵芫月倒是沒撒謊。


    葉漓重新關上了門,再將視線放到地上,卻發現少了些什麽東西。


    幹幹淨淨的地麵。


    看來它也盯上自己了。


    不過也沒什麽不好,全當免費的清潔房間。


    可惜現在運用不了靈氣,不然碰到的一瞬間先打一擊,就能徹底將這鬼打得魂飛魄散。


    想著想著,葉漓就在床沿邊坐了好一會兒。直到緩過神來,才注意到外麵已經天光大亮。


    聽到外麵有招唿的聲音,葉漓站起來推開老舊的窗戶。溫和的陽光,清熙的空氣同時灑進來。映入眼簾,遠處的一畝畝農田,幾個人宛如螞蟻般小,卻靈活的穿梭在田野間。此時正到農忙,看那些已經割完的半畝田,一點點堆起來的糧食。


    這樣的一幕,說它的地方正在遭遇著鬼魅;這些穿梭在其中的男人們,每天晚上都在被鬼吸食著陽氣;旁邊一座座房子裏勤勞持家,照顧老小的女人們,已經習慣丈夫被吸食陽氣的現狀。


    怎麽信呢。


    可對於依靠這些糧食活命的人來說,那可能是件災禍嗎?


    或許並不是件災禍。


    葉漓在窗邊看了一會兒,隨後就跑去田裏幫他們割糧食。


    一開始的時候不熟悉,特別容易割到手。上半身一上一下,腰間有明顯的酸痛,是不同於於妖魔對峙所產生的傷口。那種疼是從骨子裏緩慢滲出的酸痛,靜下來沒什麽,一旦繼續重複同樣的動作,它就會繼續蔓延。


    但漸漸的,葉漓也割得越來越快,連旁邊原本嘲笑他一介文弱書生的男人也誇了好幾句。


    時間一下來到了午間,帶著飯菜的女人來了田間,各自提著一籃子飯菜,給勞累一天的男人送。


    在人群裏,葉漓發現了芫月的身影。芫月也一眼就看見了他,跳著跟他打招唿,動作像極了落竹那般活潑的模樣。


    “唉,你怎麽來這裏了?你那拿筆的手,拿得起鐮刀?”芫月將飯菜放在他麵前,歪著腦袋戲謔的看他。


    葉漓低頭把拿了一早上糧食的手在衣擺上擦了擦,把手掌上麵幹枯的毛碎屑擦掉後,抬頭把芫月湊近都腦袋推遠了些。


    “推推推,再推不用吃飯了。”芫月啪嘰一下把籃子放在了地上,從一邊抓了些幹草墊在地上,一屁股坐下。


    他們離人群有段距離,葉漓偏過頭看了眼後麵,對芫月道:“我打算今天晚上試試,將那鬼除了。”


    他突然提這麽一句,芫月明顯一愣,隨即低聲說:“不是,你怎麽除啊?你早上跟我聊天的時候不是說,你周身都力量都被封住了嗎?”


    “是封住了,但幹我這行的,若出行必須仰仗力量這種東西,那和廢物也沒什麽區別。”葉漓從籃子裏拿出來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囫圇咀嚼了幾下就吞下去,然後繼續說:“所以晚上,還得去一次。”


    芫月正了腦袋,神色不明的看著他,那眼神仿佛在說,我看你就是想去那裏而已。


    葉漓嘿嘿笑了兩聲,沒有迴答芫月。吃完手裏拳頭大的饅頭,接過芫月手中的水壺,咕嘟咕嘟喝了一半,然後遞給她,又站起來準備幹活。


    “不對,你過來。”


    芫月半蹲著,思來想去,見葉漓拿起鐮刀準備起身,將他強行拉了下來。


    “你說說,你打算怎麽弄,你不要跟我說你打算以自己的命搏?”


    葉漓沒說話。


    芫月急了,說:“你別像話本裏麵一樣,一命換一命,多不值。而且現狀不也挺好的嗎,就是男的如同沒了。可是男的沒了女的就不能活了?自古以來又沒有這個道理。”


    看著芫月擔心的神色,葉漓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擔心。然後開口:“沒事,我幹這種事多了,怎麽可能出問題。還是說,你喜歡上我了,擔心我的安危?”


    “呸!跟你聊正經的,沒想到你這人忒不要臉。”


    前麵半段芫月還深情款款的模樣,聽到後半段立馬嫌棄的掙開了葉漓的手,還往衣服上擦了擦。


    “我可是有人的,你莫要占我便宜。”


    芫月提起籃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葉漓的模樣,說:“雖然左右不了這鬼,但我相信他一定會來找我的。就算找不到,他也會為我守住一輩子的,他不會不要我的。”


    葉漓低頭笑了笑,沒說話。見芫月往迴走了,自己也打算繼續幹自己的活。卻沒想到轉身之後,剛走了兩步的芫月轉過頭衝他做了個鬼臉。


    “葉漓,你那什麽破名字,得多不喜歡你,才取一個離字。”


    芫月說完這句話就走了,直到所有的女人都走了,葉漓還站在原地恍惚著。


    他知道芫月說這句話,隻是為了懟迴葉漓剛才玩笑似的調戲。但他可能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的笑容在聽到芫月這句話的時候,僵住了。


    是啊。


    離。


    得多不喜歡才取了這個。


    一下午的割糧食,隻剩一小邊緣了,明天再來一早上,肯定就可以弄完。到時候這些人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不用早出晚歸。


    然後從田間迴到家之後,天色已經漸晚。


    劉嬸估計還在生葉漓的氣,本來在院裏等丈夫,看見葉漓立馬偏頭過去。


    葉漓收迴視線,並不打算多說些什麽。告別同行的人,迴到家準備關上門的時候,眼睛往旁邊看了一眼。卻發現自己門口,不知何時已經被人掛上了一個巨大的燈籠。


    燈籠幾乎占據了葉漓右邊視線的所有,內裏不停跳動的火焰仿佛燃不盡。像是傳奇話本裏麵人魚脂做成的長明燈,百年,千年,都燃不盡。


    注意力沒有多往這方麵專注,關門之後繼續昨天一樣的動作。扣嗓子,掐喉嚨,把那些他故意堵塞在喉嚨中的食物盡數吐出來,吐完之後又洗了洗臉上嘴邊殘留的汙漬。


    看著地上和昨天沒有什麽區別的塊狀物,葉漓歎了口氣。


    晚上的時間格外的長,等了不知多久以後,才重新等到了昨天晚上那個熟悉的聲音。


    原本坐在床邊的葉漓一下子站起來,側站在門邊,透過門縫觀看外麵的情況。


    安靜的道路緩慢行駛來一群男人,男人的動作無一例外都是一副癡呆模樣。身子向前半弓著,兩手垂直無力的掛在前麵,宛如行屍走肉。


    過了一會兒,人群中間的一個女人才顯出來全貌,隻不過,沒有臉。


    她高高揚著下巴,坐在由男人肩膀扛著的車轎上。半裸的身體,透明半紗的布料勉強遮住了身體的重要部位。纖細的兩手隨意的搭在椅子兩邊,身體歪斜著,鬆弛高貴的模樣像是宮裏的娘娘一般。


    男人們一邊抗著,一邊在嘴裏說著什麽。女鬼在坐椅上麵低低的笑著,即使沒有臉部,憑借著她身體的模樣,也能分想象得出來眾這鬼生前的驚豔之姿。


    昨天葉漓聽得模糊,還以為這些聲音是聊天,但現在仔細一聽,才發現他們嘴裏念著什麽咒語。


    應該是這女鬼借助這些活人的身體,一直補全某種法術。所以它才一直留在這裏,沒有一股腦的吸幹這些人的陽氣。


    葉漓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唿吸都變得緩慢,盡量保持自己的身體是在它視線的死角。


    他們沒一會兒就消失在視線內,應該是往東邊那個破廟去了。


    葉漓長唿了一口氣,偏著的身體正準備正過來,剛剛觀看的破洞突然貼近了一個眼睛,死死的看著葉漓。


    被這麽一嚇險些出聲,他往後退了一步,與這眼睛對視。


    空氣就這樣僵持。


    “~還~我~命~來~”


    這聲音一出來,葉漓立馬沒那麽緊張了。歎息了一聲,幾步跨上前直接打開門說:“芫姑娘,我膽子小。”


    門口站著的人果然是芫月,見葉漓這樣說,上下打量他,說:“咦,都敢這樣觀瞧,若你膽子還小,就沒人膽子大了。”


    葉漓兩指呈圈圈形狀,在芫月的額頭伸麽彈了一下,說:“行了行了,都走遠了,我們跟上去吧。”


    芫月捂著額頭,小碎步跟上葉漓的腳步,在他身後說:“你不問問我,為什麽要跟你來去?”


    “問什麽?沒事,走吧。”


    葉漓手裏拿著一個木棍似的東西,放在手中把玩。芫月眼睛尖,上前奪了過來。借著旁邊家家戶門口的燈籠光芒,發現那是一根被削成刀模樣的木棍,刀刃處甚至都磨過了好幾次。


    “這是什麽?大哥,你不會真的要自裁吧?”


    芫月在手裏一下一下的晃悠著,伸到葉漓麵前,說:“不至於吧,你才來兩天,壓根就不認識這裏的人。他們死了就死了唄,人都有一死,我也會死,不過就是早死晚死的區別罷了。他們早死,也不過就是命不好,閻王爺早幾十年收魂而已。”


    葉漓搶迴自己的木棍,說:“我的小妹啊,大哥的事情不要過問太多,容易孤寡。”


    芫月不屑的撇了撇嘴,卻聽見葉漓過了一會兒又開口:“禍福相依,生死由天。話雖如此,但若是被第三方導致的死亡,誰都不應該就這樣死去。它或許經曆過太多苦難,堅信世界上隻有苦難。所以更不能讓它繼續使無辜的人牽扯進來,承擔它所承擔的的苦難。”


    “有罪惡滔天的,也有一心向善的。人本就是複雜的,憑借自己的經曆定義一切,懲罰一切,很自私不是嗎?”


    葉漓轉過頭看向芫月,芫月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在他旁邊走路都是一副蹦蹦跳跳的,假裝沒有將葉漓的話聽進去。


    葉漓無奈的輕笑了兩聲,抬手摸摸芫月的頭發,沒有再說話。


    況且生死這種事,本就不可能是天道決定的。


    人命,由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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