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緣垂下眼瞼,端起桌麵上的茶送到了嘴邊,嘴角帶著一抹淺笑,薄唇碰上了那青綠色的茶水,淺喝了一口便將其放下了。


    似乎是在笑周章辦事不利,輕易便能被人猜到,也可能是在笑崔鳳之女崔扶月比他想象中的更有膽識和慧智,不用他多費口舌。


    “周章是主子,但一切都是在由聞人太傅操持,那時的太子不過才十幾歲,若不是有人從中作梗,他這般遇事便怯懦的性子,怎會有膽量殺一個接著一個。”


    聞人太傅便是在借著周章的手,殺掉他看不順眼、擋了他的道的人,再對幼年的周章進行洗腦,將他養成了如今的這般多疑的性子,見誰都像是要奪他儲君之位乃至是未來的天子之位的人。


    “為何是我父親?”崔扶月抿了抿唇,繼續道:“他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他為了這個家國在戰場上拚命廝殺,戰功赫赫,這種結局於他而言並不公平。”


    塗緣苦笑道:“在這亂世之中本就沒有公平可言。你算是幸運的,至少你活了下來,要知道,其他被抄家了的達官貴人,是一個活口都留不下的,是你的父親,早早便替你謀劃好了出路。”


    崔扶月眼角泛紅,她激動地抬起頭來看著塗緣,聲音顫抖地說:“塗公子,你都知道,你一定還知道些什麽沒有告訴我,你可不可以幫幫我?”


    塗緣麵不改色,依舊保持著平靜,他淡淡道:“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阿綏不讓說的我也告訴你了。”


    “阿綏……阿綏也知道,他早便知道了?”


    “崔姑娘。”塗緣神情嚴肅,伸手將那托盤中的手巾拿下,遞到崔扶月的手中,說:“我與阿綏相識十餘年,從未見過他如此緊張過任何人,他本可以不參與這些是非,在那場抄家中全身而退,但是他為了你,甘願卷進這場風波之中。”


    “他將你安頓在公子府,知你有報仇之心卻無報仇之力,便一直都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替你找尋當年真相的證據。”


    “我說了,你是幸運的。”


    天色稍微暗淡了下來,可那風雪卻依舊不見停止,塗府晚間安靜地像一潭死水,毫無波瀾,院子裏一片銀裝素裹,死氣沉沉,毫無生氣。


    一日下來,老工匠可算是將那古箏修複好了。那塗餘安靜地坐在一邊看著,眼睛裏閃著亮光,又時而暗淡,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麽痛苦的往事,但又很快從不好的思緒之中抽離。


    涵嬅有些無聊,便與塗餘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涵嬅此前學過一些手語,可以正常與塗餘溝通,遇到看不懂的,便讓那小師弟來解答。


    雖然是無聲的閑聊,但這修複古箏的工程實在是漫長又枯燥乏味,到底也能解解乏悶。


    塗緣領著崔扶月來到了此處,那塗餘立馬便從小凳子上蹦起來,笑嘻嘻地衝著二人行禮。


    老工匠將那修複好了的古箏放在台麵上,看起來與之前的一模一樣,又好像有哪裏的不一樣,崔扶月見到這完好的古箏時算是長舒了一口氣,至少能修好。


    崔扶月仔細觀察之後,終於是發現了它的不同之處,原是你那琴麵上的‘似水’二字也被描了一遍金,此時在火光下閃著微弱的光芒。


    這個字的字體與顏色,都同她的那把“濃情”中的二字一模一樣。


    她認得出來,是傅池衍的字跡。


    “崔家丫頭好好看看,可有哪裏不滿意的,老夫再改。”老工匠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這一看便與此前無異的技術,也就他自己會刁鑽自己的技術,就算是年邁也在不停地進步。


    崔扶月搖了搖頭,說:“很滿意,您很厲害。”


    涵嬅見狀便上前問道:“多少銀子,我結給您。”


    隻見那老工匠擺了擺手,然後閉著眼睛喝了半壺茶,咽下時發出了滿足的聲音,然後用手背擦了擦嘴邊殘留的茶水,迴道:“客氣了。”


    崔扶月與涵嬅互相看了一眼,不明老工匠話中之意,又或許是明白了,但又不好意思承認老工匠是她們所想的這個意思。


    塗緣見她們這副樣子,便解釋道:“意思是不收你們的錢,這對師父來說,都是小伎倆。”


    “就當是老夫為傅綏那小子修的。”


    崔扶月聞言立馬便行禮表示感謝,拉都拉不住,還和老工匠拉扯了一段時間才肯罷休。


    天氣漸晚,崔扶月二人在此用過晚膳後,塗緣便與塗餘一同去送她們,塗餘不會說話,隻能在一旁愣愣地看著他們說。


    臨走前,塗緣似乎是猶豫了好長時間,才叫住了剛爬上馬車的崔扶月,崔扶月聽見他叫了她後,便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上前來的塗緣。


    他沒有說話,而是將一個圓筒狀的東西遞到了崔扶月的手邊。


    崔扶月遲疑半晌方將物品接過,見塗緣沒有說話,她便也沒有追問此物是何物,而是對那站在後麵的塗餘揮了揮手,做了一個“再見”的手語。


    塗餘的臉上立馬便洋溢起了微笑,也給崔扶迴了一個,那是崔扶月在塗餘的耐心教導下,短時間內學會的唯一一個手語。


    二人並肩而立,望著公子府的大馬車漸漸消失在了長街之中。塗緣拉著塗餘的手腕將她送迴屋子內,然後將那歇業中的牌子轉迴營業中。


    就在他要將門關上之時,瞥見了那放在旁邊的椅子邊上的油紙傘,那是崔扶月與涵嬅帶來的,放在此處的時間長了,她們也忘記了這迴事了。


    於是他便將那油紙傘拾起,抬眼望向馬車離開的方向,塗餘在門後看著他,隻見他眸中透著少有的悲傷與深沉,她不明所以,隻能跟著哥哥那難以捕捉的情緒一同流淚。


    -


    崔扶月將古箏放迴到了原位,她連同那把劍一起帶了上來,將二者放在一起,垂下眼簾看著這“濃情似水”四個字。


    其實那把劍的名字傅池衍早便想好了,隻是他不確定它該不該叫這個名字,好在崔扶月也明確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才能順理成章地變成那梅花劍的名字。


    崔扶月用手掃了掃那落在琴上的雪,然後將塗緣給他的東西從袖口中拿了出來。雖然是木質的,但拿在手中時是有些分量的。


    她試圖將其擰開,但發現她無論使多大的勁都無法將其打開。仔細一看,才發現上麵有一個錯綜複雜的鎖,這個鎖不用鑰匙,需要用頭腦將其解開。


    她不知裏麵有什麽東西,要是強行使用蠻力,怕是會損壞裏麵東西,塗緣親手將此物給她,裏麵的東西定然是很重要的,她這樣想著。


    坐在雪中琢磨了幾個時辰也沒有頭緒,直到婢女第三次來提醒她該休息了,她這才作罷。


    崔扶月這一夜難以入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裏不停迴想著塗緣所說的話。起初她還以為對周章可能會有一絲誤會,是因為她沒有查清,但這林林總總加起來,周章和這件事根本脫不了一點關係。


    隻是那在她印象中和藹可親的聞人家,都是一群披著羊皮的狼。


    這幾日崔扶月的睡眠都有些淺,夜至三更,崔扶月才隱隱覺得眼皮有些不受控製地想要合上,等到再次醒來時,便是第二日的早晨,她滿背冷汗,猛然從床上坐起,急促著喘著粗氣。


    她煩躁地閉了閉眼,得知是噩夢之後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將被褥掀開,長腿著地。


    正在她要將鞋子穿上之時,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崔扶月下意識地抬眼去看,是來送水伺候她洗漱的婢女。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在公子府連起床洗漱都有下人伺候了。


    婢女將銅色水盆放在了盆架上,然後行禮道:“姑娘,奴伺候你洗漱。”


    “不用,我自己來。”


    崔扶月剛洗漱完穿好衣服,涵嬅便氣喘籲籲地跑進飛鳥居,她臉上掛著笑容,見一旁有婢女在便稍微收斂了一些,說:“公子迴來了。”


    崔扶月聞言甚是欣喜,婢女正在給她係披風的帶子,結果還沒係牢,崔扶月便像一陣風一般的、提著裙子就跑出了飛鳥居。


    她似乎是用盡了力氣地在跑了,甚至是有些不顧形象。穿過那一棵棵開滿了花了梅花樹,帶著一路的梅花清香,終於在前院的遊廊上看見了傅池衍的身影。


    他走路帶著風,將那身上的黑色披風吹得寬大,每走一步都輕拂過那遊廊上的木樁子,正清手中拿著把劍,快步地跟在他的身後,他的腳步很快,似乎是也在期待著什麽。


    他與崔扶月幾乎是同時對視,崔扶月在看到傅池衍的臉後,一種說不上來的思緒湧上心頭,嘴角抑製不住地往下,更加加快了奔向他的腳步。


    傅池衍見狀張開雙臂,崔扶月馬上便衝進了他的懷裏,這猛烈地衝擊力將傅池衍稍微往後帶了帶,退後了兩步。


    傅池衍幾乎是一整個都靠在了崔扶月的身上,但還是收著點力的,擔心崔扶月這瘦小的身子支撐不住他這八尺男兒。


    崔扶月馬上便察覺到了傅池衍與平常抱他時的不同,這次的擁抱給她的感覺就是,那抱著她的人好像特別累的樣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誘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半島鐵盒by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半島鐵盒by並收藏誘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