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扶月的動作頓了頓,她關在這如意閣中不見外事,又如何去取來鯉魚?


    “好,明日便有紅燒鯉魚吃,咱們現在先把飯吃了,好不好?”


    崔扶月哄了好一會兒,才將那半碗米飯給老太爺吃下,自己便是迴到夥房吃給外老太爺盛剩出來的飯菜。


    吃著吃著,手中的吃食就變成了眼淚拌飯。不是覺得照顧外老太爺辛苦,也不是覺得每天撿鍋底難,而是害怕外老太爺有一天真的不在了,想到這,心便如刀割一般的難受。


    崔扶月抹了把淚,把碗中的飯菜吃光。


    翌日清晨,崔扶月在如意閣庭院中轉悠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她走到亭子旁,彈跳起後再借助亭子用力一蹬,行雲流水搬上了屋簷,她先是觀察了外麵,確認沒人後,便跳了下去。


    她鬼鬼祟祟地走到遮擋物旁探頭查看,再次確認沒人後便快速跑起來,隻怪這條長廊和去靜塵院的長廊一般長,走了好些時候都看不到盡頭。


    結果剛到轉彎處,便撞進了一個胸脯上。她驚恐地後退,抬眼看時,才發現是麵帶疑惑的傅池衍。


    傅池衍迴頭看了一下後邊有沒有人,便拉著崔扶月往迴走,邊走邊著急問道:“你怎麽出來了?要是被人看見了,小心你的腦袋!”


    崔扶月被帶著走,卻想刹住腳步,可那傅池衍隻是一股腦地往前走,生怕她被人看見。


    “等一下,等一下!”


    崔扶月掙脫了傅池衍的手,擰眉看著他,傅池衍問:“你後悔了?”


    “我何時說我後悔了?”


    “那你是如何擅自出來的?”


    崔扶月迴道:“外老太爺說,想吃紅燒鯉魚……可是,這如意閣哪來的鯉魚!我就想著……偷偷跑出來弄一條迴去。”


    傅池衍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可崔扶月卻越被他盯著越著急,解釋道:“昨日老太爺都咳血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也沒有藥,我也沒有帶針……他一直哭,一直哭……他說他想你了,他想他的意兒了——”


    崔扶月說著,眼裏泛著淚光,傅池衍將她的話打斷,說:“我去幫你弄鯉魚,你現在迴去,別叫人發現了。”


    “啊?”崔扶月有些沒聽清,可傅池衍卻不願再說第二遍。


    崔扶月突然想到什麽,便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可知,此前都是何人吩咐來送飯菜給婢女的?”


    傅池衍便毫無隱瞞迴道:“林姨娘。”


    隨後便將她送到如意閣門前,用輕功帶著她迴了如意閣內,自己這才匆匆離開。


    崔扶月坐在這亭子裏,能感覺到迎麵吹來的風,比前些日子的風要暖上許多了,也是,早已入春了,也不知不在靜塵院的這些天裏,那幾株海棠生得如何了。


    愣了會兒神,她的目光便落在了門口的那個看起來和旁邊發黴的飯菜截然不同的一碗,有人送來了新的飯菜,應該很早便送來了。她緩緩起身,向門口走去。


    她伸手拿起那個陶瓷碗,左右看了看,看不出什麽端倪了,隨後便大膽猜測,摘下了發髻上插著的唯一一件發簪,是梁田送的那把白珠玉鸞簪子。


    崔扶月用簪身插進那飯菜當中,良久才取出,不出所料地,簪身發黑,是毒。林姨娘在裏麵下了毒。


    但是她無法看出這是何毒,但那婢女食用過後咳血,想必是慢性毒藥。林姨娘為何要在照顧外老爺的婢女飯菜裏下毒?難道就為了讓別人覺得是外老爺克死了這些婢女?對她又有什麽好處?


    她心情低落地迴到了一方淨土,剛走到浮雲居附近,便聽見外老爺的聲音說:“阿華可是看出了什麽?”


    崔扶月猛地一抬頭,走到老太爺身邊,問:“老太爺何意?”


    “你是覺得,我不可能會克死那幾位婢女?”


    “自然,奴從不信克星這一說,簡直荒謬!”


    外老太爺無力地笑著,笑得有些勉強。


    崔扶月問道:“老太爺可否告訴奴,究竟是為何?”


    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告訴她也無妨,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又能做得出什麽出格事來呢?


    他望著那門前空曠的庭院,崔扶月這才發現,靜塵院此前浮雲居門口有顆梅樹,而一方淨土沒有,多少有點空落落的


    “婢女的飯菜裏確實有毒,是砒霜,砒霜少量食用會慢性蔓延,食用多了便會致死。”老太爺說著,歎了口氣,又說:“那名叫陸竹的婢女,得知飯菜被下了毒後,便想將我倆的飯菜調換,想著我死了,她便能自由了。”


    “隨後我便裝瘋賣傻,故意將飯菜打翻,這才留住了條性命。”


    崔扶月問:“那,她是如何死的?”


    “受不了在這如意閣的日日折磨,便上吊自殺了。”笑了笑又說:“說來,你從不怕我,甚至還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這個將死之人。”


    今日的風有些大,烏雲也被風帶了過來,欲要下雨的樣子。


    崔扶月捋了捋那被風吹得亂飄的發絲,說:“奴就是覺得您可憐,其他人不來看您也就算了,就連公子也隻是遠遠地看著,不願下來。”


    外老太爺哈哈笑了兩聲,便咳嗽了好幾下,崔扶月竟下意識地用手去托著,咳出了一手的血,她默默將手合上,紅了眼眶。


    外老太爺為傅池衍辯解道:“阿綏是個好孩子,可惜遭小人算計,若不是那林姨娘與二姨娘,我的意兒……便不會離開了……我的阿綏,也不會生命垂危,醒來後還被那傅臨小兒苛待。”


    崔扶月驚訝道:“大夫人,是被兩位姨娘害的?”


    “她們見傅臨久經沙場此處不歸,便將我關在如意閣,還說什麽,找了位神醫,神醫說棲神山上有救阿綏的神藥,誘騙意兒上去,將她殺害。”


    “阿綏同我講,若不是太子前來侯府與傅臨議事碰巧遇上了那被打的奄奄一息的他,救了他一命,恐怕他也活不到今日了。”


    崔扶月一顆豆大的淚珠掉落下來,壓製怒氣道:“所以,這就是公子殺崔氏滿門的原因?”


    外老太爺突然頓了頓,平常人是不會詢問這五年前的滅門慘案的,除非她不是尋常人,但他還是淡然解釋道:“去不去,殺不殺也並非他所願,他也是受人之托,他不去,人頭落地的便是他了,再說了,阿綏從未殺過崔氏一條人命,甚至還放走了崔氏一女。”


    外老太爺剛關進如意閣時,如意閣的門是洞開著的,隻是一方淨土的門緊閉著。


    傅池衍在外老太爺剛關進來時,日日來屋簷上同他聊天,把那些遇到的瑣事通通與他講,就怕他一人再次煩悶無聊。


    可傅池衍偷偷跑來的事終究還是被傅臨發現,為了防止傅池衍又用輕功上屋簷,便將一方淨土的牆砌得更高了。


    住在裏麵的人,就如同籠中鳥,飛不出去,一年到頭,隻知冷了暖了,熱了涼了,下雪或下雨,烈陽高照又或是烏雲密布。


    外老太爺說:“我知你不是普通奴婢,你頭上的白珠玉鸞發簪,是我兒知意所造,特送給了梁田留著以後取媳婦當聘禮的。”


    崔扶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發簪,她一開始還以為隻是梁田隨便在路邊買的,誰知竟有如此含義。


    “那怎會……”


    “你可是他的徒兒?”


    崔扶月如實說道:“是,是師父將我奴從崔傅救出。”


    外老太爺摸著自己的胡須,見天越來越暗,空氣也越來越潮濕,咳嗽也越發厲害,他咳完又接著說:“你師父,近來可還好?”


    “師父……”崔扶月哽咽道:“師父與師兄,死在了薛貴手中……”


    外老太爺肉眼可見地心情低落了不少,感歎道:“這小子,說是終身不娶,便真就終身不娶了。”


    “舊識一個個都死於非命,竟獨留了我一老頭在此苟活這麽久。”他抹了把淚,拉著崔扶月的手說:“阿華摸要怪阿綏,他當真,沒有殺崔氏一條人命,阿綏怎會殺崔氏人命,意兒與崔夫人,可是閨中密友啊。”


    崔扶月的驚訝寫在臉上,她不是沒見過顧知意,隻是那時她才三四歲,那段記憶太過於模糊,也不知她就是傅池衍的母親。


    說來她也見過傅池衍,就一次。


    那年崔夫人邀了傅夫人一同在碧玉亭觀雪,分別帶了小扶月與小池衍,小池衍那時很是好動,老是逗著那沉默愛學習的小扶月玩。


    兩人隻見過這一麵,小池衍迴去時,還日思夜想著顧知意什麽時候再帶他去一次崔府見小扶月,可自那以後都沒再見過了。


    傅池衍怎麽也沒想到,他朝思暮想想見到的人,會是以滅門的形式相見,顯然崔扶月是不記得她見過他了,一點也不曾記得。


    崔扶月輕輕拍打著老太爺的手背,迴道:“您放心,奴不怪公子,不怪。”這一刻她是真的不厭了。


    -


    傅池衍的鯉魚,是特地出府進宮尋了琳琅找來的,琳琅殿中的池塘就養了可食的鯉魚,但琳琅也不太愛養這些,平常都是宮女照料著,養得肥肥嫩嫩的,看著很適合做成紅燒鯉魚。


    不知那聞人語是不是閑得,自那上元節之後,每每都能在宮中遇到閑逛的他。


    他見了傅池衍,便高興地不得了,好像見到了什麽稀罕物一樣,趕忙地往上湊,見了傅池衍是從郡主的懷寧殿的方向出來的,身後的正清又拎著那一箱子的東西,好奇極了。


    “這黑色的箱子裏頭,裝的是何物?可否讓我也瞧瞧?”


    傅池衍瞥了那箱子一眼,便勾了勾嘴角,淡笑道:“聞人兄當真要看?”


    聞人語興奮極了,連忙說:“要看!”


    傅池衍見狀便示意正清把東西抬上來,放在聞人語腳邊,正清咧著嘴笑著,讓不知情的聞人語更是好奇了。


    正清緩緩打開蓋子,便見一條肥肥嫩嫩的大鯉魚在水中撲騰,你聞人語見了,立馬一蹦三米高,鬼哭狼嚎地飛到了傅池衍的身上,手腳都箍著他,整個人像掛在傅池衍身上一樣。


    引來了不少宮女侍衛的無情嘲笑。


    大名鼎鼎的太傅之子聞人語,從小習武,天不怕地不怕,竟怕一條在陸地上便無法生存的一條魚,說出去簡直招人笑話。


    傅池衍抱著胳膊就這麽站著,前些天陪傅溪塵練功,前所未有的高強度訓練,練得他也是腰酸背痛的,此刻又被一個人高馬大的聞人語這麽掛著,肌肉簡直酸爽無比。


    正清見他反應比想象中的要激烈,連忙把蓋子合上,拎著站遠了些。聞人語這才從傅池衍身上下來,久久緩不過神來,臉都被嚇得慘白,看來是真害怕。


    “這可是聞人兄自己要看的,我沒逼你啊。”傅池此話一出,略帶著幾分譏笑。


    “去去去,也不早告訴我是魚!”


    “告訴你就沒意思了。”


    聞人語歎了口氣,緩過來後,便用手架在傅池衍的肩膀上,笑道:“遇都遇到了,不如同我去芙蓉茶樓去喝幾杯?”


    傅池衍毫不留情地拒絕道:“池衍還有要事在身,恐無幸與聞人兄把酒言歡了。”


    “哎也罷也罷,既有事在身,那便改日再約,我聞人語隨叫隨到!”


    傅池衍這才和正清匆匆剛迴侯府。


    到時已經是下午,天也漸暗了,崔扶月正準備要做飯,便想起了傅池衍說要替她去弄鯉魚的,都一天了,也不見人來,想著他不會是為了忽悠她迴去編造的謊言吧。


    想到這,狠狠地用菜刀砍在了案板上。夥房門口便跑進來了一顆石頭子,不對,是被扔進了一顆石子,崔扶月連忙放下菜刀出去查看。


    果不其然,傅池衍站在那高牆之上,她擔憂道:“公子,危險!莫要站這麽高!”她上一次見時便想說了。


    傅池衍指了指腳邊的箱子,用一條很長的繩子把箱子放下去。崔扶月不解他為什麽就是不肯下來。


    他送完魚後,便又匆匆離開了。


    崔扶月打開箱子“驗貨”,第一次見這麽大的鯉魚,處理起來還是個難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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