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過了黑水河,師徒四人順著大路一直西行,迎風冒雪,戴月披星,行了一輪,又到了早春天氣,三陽轉運,萬物生輝,花香風氣暖,雲淡日光新!


    師徒一邊行,一邊欣賞風景,忽然間遠遠聽見似有千軍萬馬齊聲呐喊,唐三藏又害怕起來,勒馬問道:悟空,前年怎麽這般大聲?


    豬八戒道:好似山崩地裂!


    沙和尚道:猶如雷聲霹靂!


    唐僧道:徒弟,是人喊馬嘶哦!


    孫悟空笑道:你們都別亂猜,等我老孫去看看便知!


    孫悟空縱身上了雲端,瞪大火眼金睛一看,遠遠見一座城池,走近些一看,城池上祥光隱隱,不見兇氣紛紛。孫悟空覺得奇怪:這是個好地方,怎麽會響聲震耳呢?城中沒有旌旗戈戟,又無炮聲響振,怎麽會人馬喧嘩呢?


    孫悟空再看清些,隻見城門外有一片沙灘空地,原來集中了幾百個和尚在那裏,在拉車推車,做得辛苦,在一齊喊“大力王菩薩”,故此驚動了唐僧。孫悟空按下雲頭,前去觀看,見車上堆滿了磚頭,瓦塊,石頭,木方,土坯之類,灘頭上坡處又高又陡,像直立的峭壁一樣,那些小車在下麵用人力來推,哪裏推得上去?那些和尚個個衣衫襤褸,滿頭大汗,樣子十分狼狽。孫悟空想道:哎呀,奇怪了,難道這裏修蓋寺院?這裏五穀豐登,怎麽連雜工都找不到,要和尚自己親自去做呢?又為何一個個無精打采,驚慌失措?


    孫悟空正在猜疑,隻見那城門裏,搖搖擺擺,走出兩個少年道士來。但見他們頭戴星冠,身披錦繡,足踏雲頭履,腰係熟絲絛。那些和尚見道士來了,一個個心驚膽戰,出死力來推車!孫悟空一見便心中了了:原來和尚怕那道士,個個在做苦力!我曾聽人說,西方道路上有個敬道滅僧之處,一定是這裏!等我去看個明白,然後才好稟報師父。


    於是孫悟空去到城牆邊上無人的地方,搖身一變,變了一個遊方道人,左臂上掛一個水火籃,手敲著漁鼓,口唱著道情詞,走向城門,見到那兩個道人便躬身行禮道:道長,貧道有禮!


    道士問道:先生,你是哪裏來的?


    孫悟空道:弟子我雲遊海角,浪蕩天涯,如今來到這裏人生路不熟,敢問兩位道長,這裏哪條街好道,哪條街容易化齋的呢?等貧道化些齋來充饑!


    那道士笑道:哎呀!先生,你怎麽說這麽掃興的話?


    孫悟空道:怎麽說?


    道士道:你要去化齋吃,這豈不是掃興?


    孫悟空道:出家人以乞化為生,不去化齋,怎會有錢吃飯?


    道士笑道:你是遠方來的,故此你不知道我們城中之事,我們這裏不但文武官員好道,富民長者愛賢,大男小女見我們便拜請奉齋,這些都不須掛齒,頭一等的就是萬歲君王好道愛賢。


    行者道:原來這樣,貧道一則年幼,二則是遠方乍來,實在是不知道。多煩兩位道長將這裏的地名、君王好道愛賢之事講給貧道聽聽。


    道士說:“此城名叫做車遲國,寶殿上君王與我們有親的哩。


    行者聞言嗬嗬笑道:想是道士做了皇帝?


    道士道:不是。隻是因為二十年前,這裏遭遇旱災,天無點雨,地絕穀苗,不論君臣百姓,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戶戶拜天求雨,正在危急之時,有三位仙長來挽救生靈!


    行者問道:是那三個仙長?


    道士道:便是我們師父。我大師父是虎力大仙,二師父是鹿力大仙,三師父是羊力大仙。


    行者問道:三位尊師,有多少法力呢?


    道士道:我師父唿風喚雨不在話下,還能指水為油,點石成金,所以君臣相敬,皇帝與我師父結為兄弟!


    行者道:這皇帝真是有福分,常言道,術動公卿。老師父有這般手段,皇帝與他結為兄弟也不虧!就是貧道沒有緣分,難得見師父一麵。


    道士笑道:你要見我師父,有何難的!我兩個是他心腹徒弟,我師父又好道愛賢,隻要聽見說個道字,就接出大門來迎接。若是我兩個帶你入去,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行者道:多謝舉薦,現在就進去罷。


    道士道:且少待片刻,你在此等我兩個把公事做了,再和你進去。


    行者道:出家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你兩位有甚公事呢?


    道士用手指著沙灘上的和尚說道:哩,他們是幫我家打工的,怕他偷懶,我們要去點名。


    孫悟空道:道長,僧道都是出家之人,為何他替我們打工,歸我們管轄呢?


    道士道:你有所不知,因當年求雨之時,僧人在一邊拜佛,道士在一邊畫符,都是為朝廷降雨,誰知那和尚不中用,一昧念空經,卻沒有半點雨下的。後來我師父一到,幾道令牌,唿風喚雨,救了一城百姓。朝廷便說那些和尚無用,拆了他們的和尚寺,毀了他們的佛像,收了他們的度牒,不準他們還鄉,將他們通通賜給我們做雜工奴仆!我們家裏燒火,掃地,看門的都是他們做了。又因為後邊還有住房還未建好,所以捉了些和尚來搬磚瓦,拖木頭,蓋房宇。怕他偷懶,不用力推車,所以派我們兩個來做監工。


    行者聞言,道:我說我無緣,真個無緣,見不到師父了!


    道士雲:為何呢?


    行者道:貧道在方上雲遊,一則是為求生,二則是為了尋親!


    道士問:哦?你找甚麽親戚?


    行者道:我有一個叔父,自幼出家削發為僧,那年饑荒,所以到外麵求乞。這幾年不見迴家,我念祖上之恩,到處去尋訪,尋了很久都找不到,想必在你們這裏,被你們收了度牒,不能脫身,我要看一看他在不在這裏才入得城!


    道士道:這個容易。我兩人在此坐一坐,你去沙灘上替我點名,你隻要點夠五百名和尚就行順便看看見不見令叔!念在道中情分,放他迴去,然後再與你入城拜見我們師父!


    孫悟空再三多謝,一直行到沙灘那些和尚處,那些和尚一見他來了便一個二個跪下磕頭,道:爺爺,我們沒有偷懶,五百個和尚半個也沒有少到,都在拉車!


    孫悟空心想道:這些和尚被道士打怕了,見到我這個假道人都怕成這樣,如果是真道士來豈不是嚇死他們?


    孫悟空大聲叫道:你們不用怕。我不是來監工的,我是來尋親的!


    那些和尚聽說是來尋親的便都圍了上來,一個個出頭露麵,咳嗽招手,希望能認出自己來,孫悟空看了一會,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那些和尚問道:老爺,你不是說認親嗎?怎麽在這裏發笑呢?


    孫悟空道:你知道我笑什麽嗎?我笑你們這些和尚全不長進,父母生下您們來,隻因為是八字不好,命犯華蓋,克了父母,或者是不姊妹,才把你們出家做和尚。誰知你們不尊三寶,不敬佛法,又不去念經拜佛,反而給道士打雜工當奴仆!


    那些和尚道:老爺,你別來羞辱我們了,你老人家一定是別處來的,不知道這裏的利害!


    孫悟空道:是的,我是別處來的,你這裏是什麽利害呢?


    那些和尚眼淚汪汪,道:我們這一國君王偏心,隻喜歡老爺你這樣的道士,最惱我們這些做和尚的!


    孫悟空道:為何呢?


    和尚道:隻因為有三個仙長來到這裏。唿風喚雨,欺騙了君王,將我們的寺院拆了,度牒又收了,不準我們還鄉,將我們賜給那三個仙長來當奴仆!哎,實在是苦楚難當不!哩,凡是有遠方道士來到這裏便請上殿上領賞,如果是和尚來了就不分遠近,不問好壞,一律抓來給仙長做奴仆。


    孫悟空道:這麽說定是那道士有些法術能夠騙得了君王的,如果隻會唿風喚雨,隻不過是旁門小道,怎能夠動得君心呢?


    和尚道:他們會畫符念咒,打坐傳神,指水為油,指石成金的。如今又興建三清觀,他們日夜對著天地念經祈禱,祈求君王萬年不老,這樣君王更加歡喜,寵著他們哩!


    孫悟空道:原來是這樣,你們為何不一走了之,何必在此受罪呢?


    和尚道:老爺,走不脫的,那三個仙長奏準君王,將我們畫了圖,四方掛著,雖然車遲國地界很大,但各周各府,各院各鄉都掛了我們這些和尚的圖像,上麵還有禦筆親題,凡是捉到一個和尚的,有官職者連升三級,無官職者賞白銀五十兩,故此哪裏走得到了!別說是和尚,就是禿頭的,頭發少些的都難走。四處的捕快又多,任憑你再本事,你也走不出去!哎,我們無可奈何才留在這裏受苦的!


    孫悟空道:既然如此,你們還不如一死了之!


    和尚道:老爺,已經死了好多人了,最初捉來時有兩千多個和尚,有些在此熬不得苦楚,忍不得饑寒,服不得水土,死了六七百個,自殺的又有六七百個,剩下我們這五百個和尚死不去!


    孫悟空道:為何呢?


    和尚道:也不知道為何,上吊的繩子自己斷了,用刀自刎又割不入,投河自己浮上來,就連服毒也死不去!


    孫悟空道:這麽說定是天賜你們長壽!


    和尚道:老爺,你說少了一個字了!哪裏是長壽,長受罪才是真的!我們日食三餐都是稀飯,白天風吹日曬,晚上在沙灘上雨淋霧打!哎,幸好晚上合上眼就有神人來維護著?


    孫悟空道:是神還是你們太累了見鬼?


    和尚道:不是,不是!不是鬼來的!是六丁六甲,護教伽藍,一到晚上就來,凡是有想自殺的,他就勸解,不讓去死!


    孫悟空道:這些神確實是沒有道理,像你們這樣去受罪,不如早死早升天!還勸你們幹什麽?


    和尚道:他勸我們別自盡,要等那東土大唐聖僧去西天取經的,他手下有個大徒弟叫做齊天大聖,神通廣大,為人又忠厚剛直,專門抱打人間不平之事,濟弱扶強,恤孤念寡,隻要等到他來顯神通,懲治了道士,國王還是要你們佛門的!


    孫悟空一聽,心中暗笑道:原來我老孫的名氣這麽大!人還沒到這裏,神仙便到處幫我傳名了!


    孫悟空便即刻離開和尚,敲著漁鼓一直來到見那兩個道士。道士問道:先生,哪一位是令親?


    孫悟空道:五百個都與我有親!


    兩個道士笑起來道:你哪裏有這麽多親戚?


    孫悟空道:一百個人左鄰,一百個人右舍,一百個是同宗同族,一百個是我外家親戚,還有一百個是結拜之交!如果你放了這五百個人給我,我便與你入去,如果不放我就不進去了!


    兩個道士聞言,道:你是不是發癲?那些和尚是國王賞賜的,偷偷放一個半個出去還要稟報師父,說他病死了!如果都放了,那還得了?此理不通,不通!且不說放走了沒有使喚,朝廷也不肯哩!到時那些長官來查問,或者皇上親自來查點人數,這時候咋辦?


    孫悟空道:這麽說你們不肯放了?


    道士道:不放!


    孫悟空道:真的不放?


    道士道:說了不放!


    一連問了三次,孫悟空大怒,在耳中拿出那如意金箍棒,迎風一晃,碗口粗,二丈長,照頭打下去,可憐兩個道士當場頭破血流,一命嗚唿!沙灘上的和尚一見連車也丟了,走上來道:不得了,不得了!打死皇親啦!


    孫悟空道:哪裏有什麽皇親!


    和尚道:你不知道,他師父上殿不參皇,下殿不辭皇!皇帝都稱他為國師兄長先生,你現在打死了他徒弟怎麽肯過你,國王知道定說是我們害死的,我們也要被殺頭!你還是和我們一起入城去投案吧!


    孫悟空大喝一聲道:你們別吵!怕什麽!我是來救你們的!


    和尚道:哎呀,你打死人,出了人命,我們五百個人實死無疑,還說來救我們!


    孫悟空道:我是大唐聖僧的徒弟孫悟空,專門來救你們的!


    那些和尚看了一眼孫悟空道:不是,不是,你哪裏是孫悟空,我們認得他的樣子!


    孫悟空道:奇怪了,你們又沒有見過孫悟空,怎會認得他呢?


    和尚道:我們夢中時常見到有一位老神仙,他說是太白金星,他時時吩咐我們,千萬別認錯人,他還將孫悟空的模樣說給我們知!


    孫悟空道:哦?他怎麽說的?


    和尚道:他說孫悟空的模樣比雷公還要古怪,尖頭凸額,扁鼻無腮,火眼金睛,滿臉生毛,手執如意金箍棒,十分英雄了得,專門捉妖擒魔,為人除害的!


    孫悟空聽完真是又惱又喜,開心的是自己夠威風,天下聞名!惱的是那老鬼好的不說,將自己的模樣說的這麽醜怪,還醜過雷公,尖頭凸額,扁鼻無腮,這些說出來幹甚!


    孫悟空見那些和尚不相信自己是孫悟空,便道:各位,你們確實沒看錯,我不是孫悟空,我是孫悟空的徒弟!哩,那邊走過來的不正是孫悟空?


    孫悟空用手一指,眾和尚便轉頭去看,孫悟空便趁機現出本相站在那裏,眾和尚一見便個個跪下磕頭道:哎呀,孫爺爺,我們肉眼凡胎,不知道爺爺顯聖,孫爺爺,請你恕罪!望孫爺爺替我們雪恨消災,入城降邪魔!


    孫悟空道:得得得!你們起來,跟著我來!


    孫大聖一直行到沙灘上,拿起鐵棍橫掃一通,將那些車兒全部打爛,將磚瓦木材全部丟下坡去,道:你們散開,找地方躲起來,別留在這裏,等我老孫明日見到皇帝,收降那老道士!


    眾和尚道:孫爺爺,我們去哪裏好?做官的捉住定會將我們打死的!


    孫悟空道:哦?這樣啊,等我給些護身符你們!


    孫悟空在身上拔了一把毫毛出來,每個和尚分了一條,道:你們將他撚在無名指甲裏,抓住拳頭,沒人再敢碰你們,如果有人來捉你,你動動拳頭,你叫一聲齊天大聖,我便即刻來救你!


    眾和尚道:孫爺爺,我們行遠了,看不見你,叫你聽不見的時候怎麽辦?


    孫悟空道:放心,就算萬裏之外我也能立刻來到!


    有個大膽些的和尚,抓住拳頭幌了一幌,細細叫了一聲“齊天大聖”,即刻一個齊天大聖站在麵前,手執著如意金箍棒,兇神惡煞,那和尚自己倒怕了起來!此時,五百個和尚一齊叫道“齊天大聖”!五百個孫悟空一齊來到麵前,個個一模一樣,和尚一齊跪下道:孫爺爺果然顯聖,孫爺爺果然顯聖!


    孫悟空吩咐道:你們叫一聲“寂”字,便會收了法!


    於是那些和尚又一起叫一聲“寂”,五百個孫悟空即刻不見了,全部變迴毫毛,收藏在手指甲中!那些和尚真是絕處逢生路,歡天喜地,四散逃生,孫悟空又叫道:別走住,你們別躲太遠,就躲在附近山中,要聽我城中的消息,一見到有皇帝招僧的榜文,你們就入城來還我毫毛!


    五百個和尚,有些向東,有些向西,有些爬山,有些躲進樹林,全部散了!


    再說唐僧在路邊等孫悟空,等來等去也不見人迴來,便叫豬八戒牽馬向西走,行了不久,見一批批和尚像走難一般東奔西跑。他們行到將近城門,見孫悟空在城外和十幾個和尚在說著什麽!


    唐僧勒馬問道:悟空,你怎麽去了這麽久還不迴來?為師心急來找你了!


    孫悟空便將城裏的情況說給師父聽!唐僧聽完,慌道:這如何是好呢?


    那十幾個和尚道:老爺你放心,這位齊天大聖乃是天神下凡,神通廣大,一定能夠保住老爺!我們是這城裏邊敕建智淵寺內的僧人,這間寺院是先皇太祖建的,現在還在先皇太祖的神像在裏麵,故此沒人敢拆!城裏麵其他寺院,不論大小都拆光了,唯獨剩下這一間!老爺,不如趁著現在天色還早,跟我們混入城中,明日再算!


    孫悟空道:就這麽辦,師父我們趁早入城!


    唐三藏連忙下馬,跟著這些和尚行到城門口,這時候太陽已經西墜,過了吊橋,入了三層門,街上來往行人一見到智淵寺的和尚,即刻走精光,就像見到鬼一樣!他們一路來到寺前。眾和尚便推開大門,穿過金剛殿,將大殿正門打開,唐僧披上袈裟,拜完佛,燒完香才進去!


    裏麵有個老和尚,一見到孫悟空便即刻跪下磕頭,道:哎呀,孫爺爺來了!


    孫悟空道:咦?你怎麽認識我的?


    老和尚道:哦,我認得你,你是齊天大聖孫爺爺,太白金星時時托夢來說,隻要等到孫大聖來,我們才能夠有命!孫爺爺,幸好你來早些,再遲一兩日我們都要變成鬼了!


    孫悟空道:請起,請起!明日便有分曉!


    眾僧人便安排齋飯來侍候唐僧師徒,又打掃好方丈室,請唐僧師徒安歇!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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