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兩軍在東岸的爭鋒相對,各有損失。


    但總得來說,還是大漢占了上風。


    畢竟司馬懿領著十多萬大軍,讓萬餘漢軍在武功水兩岸來來去去,竟是莫得奈何。


    由此可見,丞相這些年在漢中練兵講武,再加上某隻土鱉開了某些奇奇怪怪的外掛。


    比如說武器比較硬,又比較鋒利,又比如鎧甲更加厚,披甲率更高啥的。


    導致漢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這次丞相雖然隻帶了六萬多戰兵北伐,留了三萬人在漢中守衛天子,以防魏國再次從漢水逆流而上偷襲。


    但這六萬戰兵,足以抵十餘萬魏軍。


    雖然這一次渡水之戰,算不上雙方的大軍主力決戰,但司馬懿已經敏銳看到了魏軍與漢軍之間的差距。


    此戰過後,他徹底熄了對諸葛亮主動出擊的心思,一心隻要固守。


    關中水流的暴漲,不但是對司馬懿來說是好消息,就算是魏軍其他人來說,似乎也是好消息。


    “秦……秦將軍,這,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


    鄧艾才來到汧縣,渭水就立刻上漲,他大喜過望,連忙找到秦朗:


    “大水一來,五丈原的蜀虜大軍就更不可能渡過渭水,此誠將軍立功之時也!”


    同為受曹操寵愛的假子,秦朗與何晏是兩個極端。


    何晏好出風頭,急於富貴,又不知收斂。


    曹丕為世子時,何晏所著服飾居然與世子類似,導致曹丕非常厭惡他。


    所以在曹丕當上皇帝後,何晏連個小官都沒撈到。


    而到了曹叡時代,何晏又是浮華一案的主要人物,同樣遭到曹叡的嫌棄。


    與何晏不同,秦朗為人低調謹慎,與人為善,曹丕時代時四處遊曆,曹叡登基後,立刻召他入朝為官。


    不但經常讓他陪伴出行,甚至私下還親熱地叫他的小名“阿蘇”。


    故鄧艾雖是出身低微,但因為他是大司馬派過來的,所以秦朗也從來沒有輕視他。


    此時聽得鄧艾的進言,他略有猶豫地問道:


    “鄧將軍何以教我?”


    鄧艾連忙迴道:


    “秦將軍此番領軍鎮守汧縣,為的就是防備馮賊從關口而來。如今馮賊被阻於橋山,將軍手握陛下所托五萬重兵,豈無意乎?”


    秦朗沉默,好一會這才說道:


    “我先受武皇帝厚恩,如今又受陛下重信,隻恨不能殺盡賊人,以報國恩,又豈敢說無意?”


    說到這裏,他歎了一口氣:


    “然賊人兇悍狡詐,吾又天資愚鈍,有失君望,實是慚愧!”他看向鄧艾,“若鄧將軍有計教於我,朗銘感肺腑。”


    “不敢不敢!”鄧艾連忙還禮,這才繼續說道,“蜀虜統軍所賴者,不外乎葛賊與馮賊,即便那魏延,在吾看來,亦不過一勇夫耳。”


    “故現在葛賊被大司馬拖在五丈原,馮賊被郭將軍擋於橋山,此二者,領蜀虜大部兵力。餘者碌碌,皆不足為慮。”


    鄧艾說著,舉起左右手,皆握成拳,作相對衝撞狀,“此番蜀虜欲南北夾擊,已是被大司馬所破矣!”


    “葛賊與馮賊正如雙拳並進,反被大司馬纏住,如今皆是進退兩難,卻不知胸膛要害已暴露於我等眼前。”


    鄧艾越說越興奮,比比劃劃地說道:


    “而將軍的五萬重兵,正如利刃,可刺向蜀虜心髒要害!”


    秦朗自不是傻子,他聽得心頭一動,試探地問道:


    “隴右?”


    “正是!”鄧艾以拳擊掌,激動道,“馮賊領軍穿過大漠,涼州定是空虛,而隴右的大部兵力,又與輔國將軍相持於涇水。”


    “將軍之上策,莫過於領五萬人馬,直破隴關,到時非但隴右可下,就是涼州亦唾手可得!不世之功,非將軍而何?”


    秦朗聽了,怦然心動。


    隻是他想了一下,終究是搖了搖頭:


    “隴關若是輕易能下,當年張將軍(張郃)就不會有街亭之敗。”


    當年秦朗臨危受命,與王雙同守汧縣數年,防備蜀虜從隴關而下,他又豈會不知道隴關這一帶的情況?


    莫說隴關的守軍,乃是馮賊親自帶出來的悍賊,就是隴關附近幾個山路小道,亦皆築有烽燧。


    不管是大軍正麵攻下隴關,還是偏師偷繞山道,都是難啊!


    聽聞秦朗說了隴關的情況,原本正有意領軍偷越隴山的鄧艾,滿腔的熱血登時就涼了一半。


    他想了想,終是不氣餒,繼續說道:


    “既如此,那末將尚有一中計。”


    “鄧將軍請道來。”


    “秦將軍且看,這是蕭關,這是安定郡,而鄧芝所率的隴右賊軍,正處於安定最東處,與蕭關相隔甚遠。”


    “若是我等能從迴中道……”


    鄧艾的話還沒說完,秦朗就大驚失色:


    “此非當年曹大司馬與馮賊相戰於蕭關的故事?”


    此次秦朗主動來到汧縣,實是硬著幾分頭皮的。


    畢竟蕭關一戰,對他而言,當真是如同惡夢。


    當聽到馮賊不在隴右,而在橋山時,他心裏其實是暗暗鬆了一口氣,有些慶幸。


    如今聽到鄧艾又建議走曹真走過的路,他下意識地就是一陣心悸。


    鄧艾沒想到秦朗一聽到走迴中道,反應就這麽大。


    再看到秦朗臉上的神色,心裏就是一陣納悶:


    就算蕭關一戰,馮賊兩萬敗曹大司馬的十萬大軍,也不至於讓人這般聞之而色變吧?


    怎麽郭將軍如此,秦將軍亦如此?


    所以馮賊當年究竟是幹了個啥?


    鄧艾的念頭還在打轉,秦朗已經斷然拒絕了他的建議:


    “汧縣乃關中西邊門戶,萬不可有失,更何況蕭關乃是重關,賊人豈會無備?若是蕭關不下,汧縣卻被賊人趁虛而入,如何是好?”


    秦朗除了對迴中道有些忌諱之外,其實也是懷了與司馬懿一樣的心思:


    葛賊欲渡水而不得,馮賊欲翻山而不能,隻要拖下去,他們除了退兵,別無他途。


    至於安定的賊軍,不足為懼。


    此可謂十全無虞,何須冒險?


    若是輕易冒時,萬一敗了,關中淪為不可收拾的局麵,誰能擔得起責任?


    鄧艾一聽秦朗再次拒絕了自己的建議,不禁有些氣急:


    “將軍擁重兵,卻坐看賊人猖獗,失敗敵之機,此恐非為將之道啊!”


    秦朗也不生氣,他自是知道鄧艾說得有些道理。


    蜀虜大軍主力已明,自己若是仍坐守汧縣不動,未免有些膽怯。


    但汧縣又是重地,萬不可失,自己不可能輕離。


    他看向鄧艾,溫聲道:


    “鄧將軍莫急,我隻說了要防備汧縣被賊人趁虛而入,並沒有說未必不能按鄧將軍的建議一試。”


    鄧艾為人高傲,脾氣本來不太好,方才口出惡言,已是有些後悔,此時看到秦朗竟是不計較,心頭就是一陣慚愧:


    “秦將軍此言何意?”


    “吾要鎮守汧縣,自是不可輕離,但正如鄧將軍所言,此時隴右極有可能是兵力空虛,此時汧縣倒是用不上這麽多兵力。”


    秦朗說到這裏,故作沉吟,“若是有人願意領軍北上……”


    他看了一眼鄧艾。


    鄧艾會意,連忙大聲道:


    “若是將軍不棄,艾願意一試!”


    秦朗微微一笑:


    “此計本就是鄧將軍提出來的,鄧將軍既能主動請纓,正是最好不過。”


    “不過鄧將軍資曆不足,怕是不能服眾。我再給將軍派一猛將,輔助將軍。”


    鄧艾自然知道自身的不足,連忙說道:


    “秦將軍請說。”


    “汧縣原守將王雙,勇猛無比,曆經三朝,資曆甚重,有他相助,鄧將軍則無慮矣!”


    秦朗與王雙共守汧縣數年,自有交情在,他相信若是自己親自出麵,王雙肯定會給他這個麵子。


    鄧艾大喜:“多謝將軍。”


    “卻不知鄧將軍欲領多少人北上?”


    “一萬足矣,隻要能引得安定郡的蜀虜迴師,不敢輕動,便算是成功。”


    蜀虜三路大軍,最不要緊的是安定郡那一路偏師。


    怕倒是不怕,但卻猶如蚊蠅般嗡嗡嗡地煩人。


    就算是拍不死,把它趕走,落個清靜,也是好的。


    那樣的話,就可以專心對付五丈原的葛賊。


    到時候說不得可以再從陳倉方向過去,唿應大司馬。


    但見秦朗果斷地說道:“那吾便分你兩萬。”


    他從洛陽領了五萬中軍過來,再加汧縣原有的守兵,足有近七萬。


    分出去兩萬,根本無關緊要。


    鄧艾大喜過望!


    商議已定,秦朗倒也雷厲風行,立刻調撥人馬。


    鄧艾和王雙領著兵馬,順著迴中道向蕭關奔襲而去。


    一直在密切注意汧縣動靜的王平,在得到細作的消息後,連忙派人下山,前去通知蕭關。


    隻是從隴關下山,再往北走,最後還得往西翻一遍隴山,這才能到達蕭關。


    這一繞,卻是比迴中道遠多了。


    而且隴右確實如鄧艾所料,除了緊守重要關口,再沒有多餘的兵力。


    王平通報敵情的作用,一個是讓蕭關加強防備。


    另一個,則是讓安定郡的鄧芝知曉,後路可能有險,若事有不諧,立刻迴師。


    就在關中漢魏雙方相互攻防的時候,遠在北邊的馮刺史,終於有了一個小小的進展。


    苦攻數日,第一個山頭的魏軍營寨終於被攻破了。


    無當營和暗夜營的將士,趁著前頭鏖戰正酣,從西邊的險地翻越而上。


    魏軍一時沒能反應過來,而且又抽不出足夠的人手,被漢軍來了個腹中開花,頓時大亂。


    寨門失守之後,寨裏的魏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精製的牛皮靴用力地踩在倒地的寨門上,發出“哢哢”的響聲。


    馮刺史在薑維趙廣的陪同下,來到這個讓他頭疼了數日的塢寨。


    寨裏已經看不到一個活著的敵人了。


    逃掉的魏軍十不足一,受傷沒能逃掉的魏軍士卒都被殺紅了眼漢軍挑出來,一刀捅死。


    魏軍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滿一地,就像漁夫從網裏倒出來的魚一樣。


    將士們正把這些屍體挪到一處,準備一起丟到山穀裏。


    幾個燒著的木頭還在冒著餘煙,空氣中飄散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怪異味兒。


    “這是魏之精兵啊!”


    馮刺史喃喃地說了一句。


    不到最後關頭,死守不降。


    他抬起頭,越過重重山頭,層層塢寨,看向遠處那一座主峰。


    那裏,就是興隆關。


    如果從這裏一直到那裏,都是這種營寨,怕是要流幹將士的血。


    薑維沉默。


    他心裏第一次有些動搖起來:莫不成這一次,當真要無功而返?


    “把普賀於叫過來!”


    馮刺史身為統帥,他沒有時間去想這些有的沒的,甚至有時間也不能想。


    若是統帥都沒有信心,那麽此戰必敗。


    軻比能的兒子普賀於很快被帶過來了,同來的還有軻比能的女婿鬱築革建。


    “馮君侯,你喚我可是有事?”


    普賀於對著馮刺史說話時,目光卻是悄悄地瞟了兩眼站在馮刺史身邊的薑維和趙廣。


    雖然來之前,自家大人已經叮囑過自己,千萬不要小看這位馮郎君。


    但普賀於這一路來,常常看到馮刺史和這兩個俊美男子形影不離,心裏終是有一絲鄙夷。


    馮刺史背對著幾人,一直看著前方的山嶺,讓人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


    “我軍已經攻下了第一座營寨,下一個寨子,就交給普賀於首領了,如何?”


    普賀於看到馮刺史跟自己說話,連身子都沒轉過來,這等高高在上的姿態讓他很是不爽:


    “馮郎君,我們鮮卑人,善操馬而不善攻城,倒不是說怕死人,我們大鮮卑是不怕死的。”


    “但就怕這攻不下來,誤了馮郎君的大事啊。”


    操汝阿母!


    你可真是小母牛倒立,還善操馬?


    馮刺史終於轉過身來,滿臉的和善笑容:


    “我素來知鮮卑勇士驍勇善戰,所以這才與軻比能首領盟誓,一起南下攻打關中。”


    “當然,我雖是答應了軻比能首領對長安的要求,但前提是鮮卑勇士必須出力才行。”


    “說實在的,此次我軍苦戰數日,傷亡不小,必須要休整一番,若是普賀於首領攻不下來,到時我們再上就是。”


    有情有理的一番話,直接就把普賀於的嘴給堵死了。


    攻下長安是軻比能與馮刺史的約定。


    普賀於若是想出工不出力,那可就別怪馮某人跟軻比能首領說道說道,這長安的金帛子女,怕是沒辦法給你們了。


    再說了,既然你們大鮮卑的勇士不怕死,又怎麽會攻不下一個小小的營寨?


    隻是這數日來,普賀於又不是光在樹蔭底下乘涼,自是把漢軍的攻營看在眼裏。


    倒不是真說沒信心攻不下來,畢竟一個山頭的營寨估計也就數百人,就算大一些,估計也不會超過一千人。


    真狠心拿人命填,怎麽著也能填下來。


    但要填多少人命,那就是個問題。


    更別說胡人確實不如漢人善於攻城。


    看著普賀於脹紅了臉的模樣,趙廣不禁在心裏嘿嘿一笑:


    “區區胡兒,居然還想跟兄長爭論,怕是不知道什麽叫巧言令色?”


    普賀於被馮刺史這麽一擠兌,終是不得不點頭答應:


    “好,那下一個營寨,便由我大鮮卑勇士來攻!”


    馮刺史微笑:


    “有勞普賀於首領了。”


    普賀於不知道什麽叫皮笑肉不肉,但他看著這個人的笑臉,不知怎麽的,總是覺得可惡至極,恨不得往他臉上搗幾拳!


    他再看了一眼薑維和趙廣,心裏不由地更是鄙夷更甚,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馮刺史目光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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