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漢中迴隴右,必經冀城。


    冀城是隴右都督府的治所,而且此次收複涼州又是以都督府為主,校尉府為輔。


    再加上與趙老將軍的關係,馮永此番迴來,必然是要去拜訪一番的。


    沒想到趙老爺子卻是早早就大開中門,自己站在大門前麵等候。


    馮永遠遠地看到這一幕,連忙小跑上前行禮:


    “老將軍你這是……永何德何能,實是不敢當啊!”


    就算現在自己是涼州刺史,但在趙雲麵前,仍是不夠看的。


    “論起資格,你自然當不起。但某非是迎汝,乃是迎大漢功臣耳。”


    雖然趙雲在大庭廣眾麵前,板著臉作出老前輩的模樣,但語氣與眼中的欣喜,卻是怎麽也掩不住。


    隻見趙雲扶起馮永,“上一次你身帶皇命,匆匆過冀城,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上兩句。”


    “這一迴可得在冀城多留兩日,與我說說你領兵出蕭關之後是如何做的。這軍報上寫的東西,終究太過簡單,不夠過癮。”


    “老將軍既然都這般說了,永豈敢不從?”


    馮永神情自然,一點也不意外趙雲會說出這個話。


    鐵甲騎軍的出現,對於校尉府外的所有軍中統帥與將軍,都算得上是一個全新的事物。


    全新的事物,帶來了全新的作戰方式,任何一個合格的將軍,都會下意識地想要在第一時間了解清楚。


    在漢中時,大漢丞相就曾反複向馮永追問蕭關之戰的每一個細節。


    就差點沒把馮君侯在帥台上與關將軍眉來眼去的事情給問了出來。


    “好,好!”


    趙雲連連點頭,然後目光這才落到馮永身後的那群少年郎身上。


    隻見他們身上皆是統一背著行囊,腰間掛著水囊,腿脛上裹著布條,雖說是有些古怪,但看起來卻是利落。


    這等著裝,一看就知道是馮永手底下的人。


    三月底的隴右,天氣已經非常暖和了,但要說炎熱,那還遠遠說不上。


    這群少年郎人人麵色泛紅,額頭、臉上皆是汗跡斑斑,看起來是一路急行而來。


    他們皆是好奇、興奮、激動等目光盯著自己看,趙雲對此倒是沒有什麽奇怪,畢竟他沒少受軍中將士的這種目光。


    讓他奇怪的是,馮永怎麽特意把人帶到都督府?


    “老將軍,這些都是我從南鄉帶過來的學生,算是向夫子教出來的第一批弟子。”


    馮永看到趙雲用探詢的目光向自己看來,連忙解釋道:


    “他們早就對老將軍仰慕已久,故我順便把他們帶過來,讓他們沾一沾老將軍的虎威之氣。”


    反正向朗也不在這裏,而且他也給這些學生講過課,借用一下向老夫子的名頭,馮君侯也不怕。


    “哦?”


    一聽是向朗的弟子,趙雲果然就不禁多看了兩眼。


    當注意到張遠等人時,甚至還停留了身一下,這才有些驚異地看向馮永,“這些小郎君……你欲把他們放到軍中?”


    多好的讀書種子呢!


    這幾年來,從漢中到平襄的人員物資,都要經過冀城。


    同時冀城與平襄之間經常要進行物資交割,趙雲自然對南鄉學堂出來的學生有所了解。


    別的不敢說,軍中糧草官一職,他們肯定是勝任有餘。


    更何況聽馮永這口氣,這一批可能還是這些年來最為優秀的學生。


    要是放到軍中讓他們去清算糧草,怕是太過浪費。


    “倒也不全是,目前也就確定了十來人要到軍中任職。”


    “原來如此。”趙雲對此倒是不好發表什麽議論,“說是向夫子的弟子,隻怕更是你的學生吧?”


    說著,他又轉過頭去,對著那群學生說道,“老夫都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有甚好看?”


    “真要看,還是要看你們的山長,以後大漢,就要靠像馮刺史這等人物。”


    “兩萬大破十萬曹賊,老夫這輩子可沒過這等戰績。”


    看到趙雲主動對著他們說話,學生們皆是一陣騷動。


    不過聽到趙雲竟是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們又是哄然而笑,同時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神色。


    “既然你開了口,老夫又怎能不給這個麵子?反正都督府裏頭夠大,老夫今日就在府上擺個席,宴請讀書種子。”


    趙雲竟是大出意料地給馮永麵子。


    這一迴,別說是學生們,就連馮永都有些受寵若驚,“老將軍,這個……隻怕他們受不起……”


    “有什麽受不起?天下名將和大漢涼州刺史的學生,難不成身份還不夠嗎?”


    趙雲不容置疑地擺手,“就這麽定了,走,先迴府上再說!”


    果然,張遠等人一聽到趙雲這麽說,臉上皆是露出感動的神情。


    “哦,對了,都督府上可沒好廚子,廚子和豬肉你得自己出。”


    趙雲剛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一事,又特意吩咐道。


    這等不要臉的行為,趙老爺子做起來絲毫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啊?好……吧!”


    馮永一時差點沒轉過彎來,“張遠!”


    “在!”張遠下意識地就大聲應道,然後跑過來,行禮道:“山長有什麽吩咐?”


    “你去東風快遞的倉庫那邊,讓他們派兩個廚子過來,再送幾頭豬羊,就說我要在都督府上用膳。”


    “諾!”


    張遠幹脆利落地轉身跑了。


    在隴右之戰前,因為糧食的增產,再加上從南鄉傳出來的閹割育肥的技術,圈養豬豚之風就已經在大漢開始流行。


    待取下隴右,圈養之風更盛。


    畢竟馮君侯在隴右開始推行圈養牛羊。


    以前大漢也養豬,但那叫牧養。


    也就是像放羊一樣,趕著豬去野外覓食。


    這樣的豬,生長周期長不說,肉的味道也不說,身上還盡是瘦肉,很少肥肉。


    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肥肉可比瘦肉好吃多了。


    特別是現在大漢上層的富貴人家,紅燒肉乃是宴席上的必備菜,肥而不膩,香甜美味。


    因為這道菜,除了要閹割育肥的豬肉外,還需要紅糖。


    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家所能消費得起的。


    冀城作為隴右第一大城,東風快遞自然要在這裏建有中轉倉庫,興漢會也要派人在這裏留守。


    有興漢會的地方,養豬那是少不了的。


    都督府的確如老爺子所說的那樣,占地極大。


    進入大門,就是一大片空闊的前庭,足以容納數百人。


    趙雲自然沒有和學生們一起吃飯,能讓他們進入都督府參觀一番,又以他的名義請他們吃一頓飯,就足以讓這些學生興奮得不知南北。


    趙雲站在房間的窗前,看著張遠指揮著學生們自己擺好桌椅,又安排他們按次序坐好。


    最後再看到十來個從講武堂出來的學生就連進食的時候都是坐得筆直,無人發出一點聲音,突然對著馮永說道:“那個小郎君,至少可為校尉。”


    馮永嘿嘿一笑:“老爺子既然這麽說了,那待收複涼州時,可得好好教一教他。”


    “嗯?”趙雲迴過頭,“你打算派他跟我去涼州?”


    馮永點頭,“不止是他,而是和他一起的十來個學生。”


    “皆是這一群弟子裏最為出眾的,想來定是你這些年費了不少心血培養出來的,你還真舍得?”


    趙雲挑挑眉,“就不怕有個什麽萬一?”


    “戰陣本就是兇險之地,誰能保證沒有萬一?”馮永淡淡地說道,“再說了,就是再兇險,有蕭關那一戰兇險麽?”


    更別說街亭一戰,我還不一樣是親臨陣前?我都能上陣,他們如何上不得?”


    說到這時,馮永又是有些感慨地說道,“此番我迴漢中,丞相與我談起張長史病重去世時,就曾提起老將軍的身體。”


    “丞相不止一次說起,這些年間,大漢軍中,連喪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


    “至於突將、無前、武騎等更是有千餘人,此皆先帝數十年所聚四方精銳,如今就連老將軍都到了注意身體的時候。”


    “故現在大漢看起來是人才鼎盛,但軍中校尉、軍侯、曲長、屯將等,卻是急需補充。”


    “再加上對曹賊的連接大勝,更是需要注意這個問題。”


    “故在我想來,若是這十來個南鄉講武堂出來的學生,若是能擔起此任,倒也算是一樁好事。”


    將領重要嗎?


    當然重要。


    但是對於現在的大漢來說,因為這些年來湧現出一大批優秀將領,已經不用太過擔心這個問題。


    而與老一輩將領同一批的中下層精銳軍官,正在漸漸老去死去,卻是一個突出問題。


    馮永所領的軍中,可以用強行推廣識字和嚴格訓練來解決這個問題。


    因為這樣,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挑出人才,同時又可以讓軍中有強大的組織性和紀律性。


    但這其中的投入,卻非是一般軍中所能承擔。


    光是為了支撐起高強度訓練的後勤夥食,一旦全國推廣開來,就足以壓垮漢魏吳三國任何一國的財政。


    肉食,油,米麵,甚至糖類,那是一般人能經常吃得起的嗎?


    要不然,大漢丞相這些年來,也不至於一直讓馮永有自主的權力。


    僅僅是在軍隊規模有所限製,同時又巧妙地控製住馮永的後勤運輸路線。


    趙雲聽到馮永所言,臉上的神情漸漸凝重:


    “此實乃是為國謀未來是也!”


    說著,他又是有些欣慰又是有些感歎,“沒想到當年的少年郎,竟是已經成長如此。老夫就算是退下去,也能安心了。”


    “老將軍,你還不能退啊,涼州還等著你去收複呢。”


    馮永連忙說道,“再說了,這南鄉的講武堂,還少一位德高望重的軍中老將坐鎮……”


    “好好,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趙雲頓時大笑起來,指了指馮永,“果然還是當初的馮郎君!有你前麵所說的話,老夫難道還有什麽理由不答應嗎?”


    馮永一聽,喜翻了心,“老將軍,那可就這麽說定了!其實我也是為你好。”


    “以後啊,就算你不能親自領兵上陣,但在那沙盤上教訓一番那些後輩,總比閑在家裏悶得慌強。”


    “再說了,這講武堂以後規模大了,說不得也要來個什麽實兵操練,到時候老將軍真要手癢,也可以親自上陣嘛……”


    “果然是巧言令色馮郎君,當真是把我都說得動心了。”


    趙雲搖頭,轉身走到一個麻布蒙著的大桌子麵前,一掀開麻布:


    “後頭的事情後麵再說,我現在就想在沙盤上與赫赫有名的馮將軍較量一番,你過來!”


    馮永過去僅僅是掃了一眼沙盤,就看出這是蕭關的地形。


    蕭關之戰後,校場府軍中不知複盤了多少次,甚至連屯長都有參加。


    馮永早就把這個地圖記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隻見趙雲拿起長鞭,走到代表曹魏的那一邊:“來,我來當一迴曹真,你再按當初你出兵蕭關那時再走一遍。”


    兵分兩路出蕭關,一路順著大道和涇水南下,以最快的速度破烏氏城。


    然後再在涇陽城下引蛇出動,調動魏軍,故布迷陣。


    那一邊的趙雲眉頭緊皺,有些舉棋不定。


    因為這根本就是一個死結。


    關姬這一路,完全掌握著主動權,如何破城,何時破城,全在一念之間。


    馮永這一路,又全是騎兵,而且至少是一人雙騎。


    兩路軍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一正一奇,而是隨時可以虛實交替。


    除非夏侯霸能守住月氏城,同時胡遵再迴軍守住臨涇,配合從長安而至的鮮於輔助,頂住關姬的壓力。


    否則不管如何,曹真還是得轉頭北上。


    “曹真的布置沒有問題。”


    趙雲在聽馮永講完之後,搖了搖頭,扔到長鞭,看起來也沒有什麽好辦法,“這是個死局。”


    “就算是換了老夫,亦是要在蕭關下邊展開大軍,一來可以以逸待勞,二來還可以多出幾日攻城。”


    馮永善領軍奔襲,不管是奪隴關,還是戰街亭,亦或者定金城,皆證明了這一點。


    曹真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與其放棄自己的兵力優勢,在無法展開十萬大軍的涇水河穀與馮永決戰。


    倒不如選個開闊地逼馮永自己前來。


    這是個一舉三得的決策。


    “隻是沒有想到啊……”


    趙雲看了一眼馮永,眼神有些複雜,甚至在心裏有些可憐起曹大司馬。


    老爺子這個眼神馮君侯看懂了:沒想到對手是個掛逼……


    而且還是開了個三國群英傳裏高級兵種對初級兵種的掛……


    開掛的馮君侯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老將軍,我們還是談談涼州的事吧,老將軍計劃何時進入涼州?”


    “不急。”趙雲渾不在意地說道,“你在那邊的布置怎麽樣了?”


    “嗯,現在徐邈根本不相信涼州的世家豪族,守住大鬥拔穀另一頭的是胡騎。”


    “那些胡騎的頭人,我正好認識……”


    趙雲又是幽幽地看了一眼馮永。


    馮君侯又看懂了:深謀遠慮陰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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