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賊軍太多,殺不過來,前頭頂不住了!”


    渾身是血的傳令兵跑過來,給馮永帶迴來了一個壞消息。


    馮永看向關姬。


    關姬臉上毫無波瀾,淡淡道:“頂不住就對了,頂住了就說明曹真沒用盡全力。他不用盡全力,我們哪來的機會?”


    馮君侯連忙問道:“那我們現在當如何?”


    “鳴金收兵吧,讓將士們撤迴來據寨而守。”


    馮永聽了,暗自鬆了一口氣,連忙下令:“鳴金!”


    曹真發了瘋似地全麵衝陣,別說是最前線的將士,就是後方的馮永都看得有些心驚膽顫。


    他對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將士不可謂不了解。


    要說他們是這個時代是少見的精兵,那是當之無愧。


    可是再怎麽精兵,也是有極限的。


    由於害怕後路被斷,自己領軍從臨涇一路狂奔迴到烏氏。


    僅僅休整一日後,再一路急行到蕭關,然後馬上又與優勢魏軍苦戰多日。


    這種連日急行軍後,又馬上投入高強度的作戰,就算鐵人,也會被磨損。


    今日麵對魏軍的瘋狂進攻,他們到現在才匯報說前方頂不住,已經算是極為難得了。


    畢竟魏軍優勢,可以輪番上陣,但自己這邊可沒這個待遇。


    退兵的鳴金聲響起,處於最前線的漢軍將士如聞天籟。


    “退!”


    領頭的校尉大吼一聲,點出兩個曲長:“你們領人墊後!”


    “不要慌,頂住!再頂一陣,就可以退迴去了!”


    退兵是一種極為考驗軍隊素質的作戰。


    它不是一哄而退,而是交替掩護,漸次而退。


    不然的話,很容易造成大潰敗。


    特別是那些組織性不高的軍隊,輕易不能退兵,否則鳴金聲一響,他們就會直接掉頭就跑。


    很可能會造成沒被敵人打敗,反倒是被自家人衝散的後果。


    校尉府的精兵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或者說,能讓校尉府將士在還有戰鬥力的時候就發生潰逃的敵人,當今世上幾乎沒有。


    已經初步具有主人翁意識的基層識字軍官,就是它的最大保證。


    最先作為掩護撤退的,基本都是以南鄉士卒為主力的營隊。


    雖然前營在魏軍不要命的衝擊下,已經變得有些散亂不堪,但在有效的組織下,漢軍仍然以最大的努力,保證撤退有序。


    “大司馬,蜀虜敗了,敗了!”


    聽著從前頭傳迴來的消息,曹真狂喜,大笑道:“馮賊,你即便再厲害,難不成還能變出什麽花招來?”


    想起自己的計劃是先與涼州那邊通了氣,做好取下隴右的準備。


    後來又隻想著取下蕭關,鞏固關中亦可。


    現在所欲者,唯剩破了此惡賊,以出心中這口惡氣!


    一念至此,曹真先是喜,後是悲,再是恨!


    喜者,是馮賊將破。


    悲者,是自己與陛下謀劃許久的計劃,竟是因此惡賊而破滅。


    這投入的無數錢糧,無數心血,一朝而空。


    更重要的是,大魏在隴右涼州安排的所有事情,隻怕都要暴露在蜀虜麵前。


    “此賊不滅,當是我大魏以後之大敵是也!”


    曹真咬牙道,“來人,傳令下去,讓前軍退後休整,後軍壓上,做好攻寨的準備。”


    他這些日子一直在與對麵相持不下,深知對方的難纏。


    如今好不容易才逼得他們敗退,趁著軍中士氣正旺,正是追擊的好時候。


    要不然,等對方緩過氣來,隻怕又會來一場爛仗。


    “曹真急了。”


    關姬看著魏軍的後軍接了上來,正在做攻寨的準備,似乎根本不給自己這邊一點喘息時間,於是便說了這麽一句。


    雖然被魏軍這麽一波瘋狂進攻,逼得自己不得不把軍陣縮迴寨中,但她仍是一副平靜的模樣。


    前方的慘重傷亡似乎對她並沒有造成一絲一毫的影響。


    “他不得不急啊!”雖然身為吉祥物,但馮君侯也是有思想的。


    “我們與他在這裏糾纏了這麽久,別說是隴右,就是漢中隻怕都已經反應過來了。”


    “他在這裏呆得多一日,攻破蕭關的希望就越要渺茫一分。若是隴右與漢中的援軍到達蕭關,他還沒有與我們分出勝負。”


    “到時別說是蕭關,隻怕連安定他都保不住……”


    關姬終於迴頭看了馮君侯一眼,輕輕一笑:


    “說得現在他能保住安定一樣!”


    說完這一句,她喝問了一聲:“趙廣何在?”


    早就帥台底下等著軍令的趙廣,一直在抓耳撓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前方的緊急戰況一次又一次地傳過來,偏偏阿姊就是不點他的名,這讓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若不是阿姊治軍嚴謹,讓他心懷敬畏,隻怕他早就上前詢問了。


    此時終於聽到阿姊點自己的將,他一下子就蹦了起來,大聲道:


    “趙廣在此!”


    “你且先上來。”


    趙廣連忙噔噔噔地跑上帥台。


    關姬把望遠鏡遞給他,然後給他指了一個方向:


    “看到那個大旗沒?曹賊軍中,就屬此旗最是高大,那裏定是曹真的帥營所在。”


    趙廣順著關姬所指的方向看去,臉上現出興奮之色,連連點頭道:“看到了。”


    “曹賊如今正是前後軍交替的時候,再加上我軍退守營寨,他們定然想不到我們會反衝。”


    關姬麵容沉靜,緩緩道:“你的任務,就是這個方向往前衝,衝開一條路,不要迴頭,不要愛惜戰馬。”


    “衝到哪算哪,若是能衝穿曹賊的軍陣,那就是最好!”


    三千甲騎衝破十萬曹賊軍陣?!


    趙廣聽了,隻覺得自己的魂魄都在燃燒。


    撒歡啊,那可是帶領甲騎在曹賊營中撒歡啊!


    趙廣想想就已經是激動得渾身顫抖了。


    “末將定不辱命!不破賊營,誓不迴軍!”


    倒是站在旁邊的馮君侯不喜聽到這個話,“嘖”了一聲,剛想要說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哪知關姬作為他的枕邊人,又豈會不知他的想法?


    當下鳳眸就是瞪過來,生生地把馮君侯的話瞪迴肚子裏頭去了。


    “若是你當真能踏破敵營,鑿穿敵陣,此戰過後,你當與趙老將軍長阪坡之戰同。”


    關姬一邊鎮壓馮君侯,一邊給已經熱血上頭的趙廣再加上狂熱。


    別看趙廣這家夥從小就被趙老將軍毒打到大,但內心卻實是自家大人的粉絲。


    要不然也不至於學著趙老將軍年輕時的模樣,白馬銀槍再加上一身騷包的銀甲。


    此時的他聽到關姬這麽一說,眼睛都已經開始充血了,鼻孔迅速擴大,唿哧唿哧如同牛喘。


    “將軍,你且看末將的表現吧!”


    趙廣重重一抱拳,轉身下了帥台。


    漢軍營寨的最深處,三千甲騎正在隨從的幫助下,給自己披甲,同時也給戰馬披甲。


    所謂甲騎,指的是人著甲,馬不披甲或者僅披上輕便的皮甲遮住要害。


    所謂具裝,指的是馬鎧。


    即便是在月支城,馮永也隻是出動了甲騎,而沒有讓馬具裝。


    因為這玩意實在是太貴太貴了。


    貴到連財大氣粗的馮君侯到現在為止也隻是勉強養出了三千騎。


    浩大無比的錢糧那隻是基礎。


    還要有合格的高大戰馬,產量足夠的精鐵。


    至於騎士,倒是最簡單的,畢竟大漢養馬成風,再加上馮永的科學訓練,士卒不是問題。


    感謝孝武皇帝,是他改進了大漢的馬種,再加上大漢養馬成風,馬匹還不像後世那般退化嚴重。


    再加上涼州大馬,天下聞名。


    所以馮永用了三年,又是自己養,又是想辦法從涼州高價買,又是在隴右四處收刮,終是湊齊了這點戰馬。


    再加上南鄉冶鐵技術的發展,黃月英對冶鐵工具的改進,還有蒲元這位大師親自督造。


    讓精鐵的產量和質量都有了提高,這才讓馮永把這三千重騎組建起來。


    上述條件,缺一不可。


    可以說,沒有馮永這些年打下的底子,就沒有這三千甲騎具裝。


    名義上是三千人,但實際上平日裏的遊騎、胡騎都是他們的隨從。


    在這一次的正式出戰中,軍中所有的遊騎和胡騎都要先給他們幫忙披甲,然後再跟隨他們出戰。


    蜀虜營寨裏的異常安靜,讓郭淮隱隱有些不安。


    他趁著前後軍交替的空隙,找到了曹真:


    “大司馬,這支蜀虜乃是精兵,更兼那馮賊,詭計多端,陰毒狡詐。況據末將觀其退兵時,有序不亂,非是潰敗。”


    “現在他們突然龜縮於營寨中,隻怕有什麽詭計,還是小心一些為上。不若先讓人試探一番,做好布置再行攻營。”


    曹真此時早已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一心隻想把馮文和那個牲口抓住,鞭撻一百遍啊一百遍,然後再剝皮抽筋曬成人幹。


    哪裏還想著要等?


    “吾任那馮文和有萬般詭計,難不成還能破了我的大軍?!”


    前些天他不是牛嗎?


    那是因為自己還想留著餘力攻下蕭關。


    現在待自己一展全力,他還不是得乖乖地敗退?


    隻是此戰自己以有心算無心,同時還擁有巨大的兵力優勢,最後卻打成了現在這樣,即便是贏了,亦無甚光彩。


    再想起諸多算計皆落空,曹真心頭的怒火更是高萬丈。


    最重要的是,馮賊已經拖延了自己太多時間,隻怕蜀虜的援軍就要快到了。


    估計此戰過後,已經失去了攻下蕭關的最好時機。


    此時再不趁勝攻營,到時真要讓馮賊跑了,自己有何顏麵對陛下?


    想到這裏,曹真便瞪著血紅的雙眼看向郭淮:“郭將軍,你最開始的時候不是說要當先鋒破賊麽?此次吾便隨了你的願!”


    郭淮聞言,身子下意識的就是一個哆嗦!


    若是說前麵自己不識馮賊之銳,故有那般言語,那麽這些日子以來,他總算是認識到了對方的難纏。


    一直在前線指揮作戰的郭淮看得出來,蜀虜此次退守營寨,絕不是什麽潰敗,而是有次序的撤退。


    要說對方是在耍什麽詭計,估計是不太可能,因為他看得出來,蜀虜確實是頂不住了。


    但要說對方是想要據營而守,拖延時間,那就是極有可能。


    他擔心的是,若那馮賊真想在拖延時間,那麽他定然會在營寨裏有所布置。


    這第一批上去攻營寨的士卒,隻怕討不了好。


    隻是這個時候,他又不能把自己前頭所說過的話吞迴去,隻得硬得頭皮應下:“末將敢不從命?”


    同時在心裏暗想:討不了好便討不了好吧,隻要能破了馮賊,也算是為大魏除了一大害。


    這般想著,於是下去安排攻營準備不提。


    郭淮身為魏軍將領,自有過人之處,本能覺得不對,但底下的魏軍士卒可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看著那蜀虜被迫退守營寨,大多將士皆是大為振奮,苦戰多日,擒賊便在眼前了。


    隻是還沒等他們開始攻城,對麵的營寨寨門突然大開,甚至連寨牆都轟然倒下一大片。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不少魏兵皆是愕然。


    “莫不成……蜀虜這是打算降了?”


    有人下意識地說道。


    話間剛落,地麵就傳來隱隱的震動。


    “那是什麽?”


    有眼尖的看到對麵出現了一排紅色的鐵牆,而且還是會向前移動的紅色鐵牆。


    隨著紅色鐵牆的迅速靠近,地麵的震動越發地明顯起來。


    蹄動如雷!


    連人帶馬都裹在紅色鐵甲裏的重騎兵,舉著長長的騎兵專用長槍,如同一股紅色洪流迅猛地撲過來。


    處於最前方的魏軍還沒等弄明白自己麵對的是什麽東西,身體就如同紙片一樣被撞飛了。


    這是……騎軍?


    不少人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這是鬼王召喚出來的陰間鬼騎嗎?


    全身裹甲的騎卒就不用說了,連臉上都覆蓋著鐵麵具,唯有一雙冰冷無比的雙眼露出來。


    他們座下的座騎,臉上覆著狹長的鐵護麵,與主人一樣,隻露出雙眼。


    頸上搭著由甲片綴成的護甲,胸前,身上,皆是被護得嚴嚴實實的。


    人與座騎看上去就是合為一體的,讓人根本看不出來究竟是什麽東西。


    魏軍本來正是前後軍交替的時候,再加上這種不知名怪物的猛衝,根本沒有人能擋得住,一下子就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


    “突騎!”


    即便是心裏有所準備,可是關姬也沒想到,這甲騎具裝的衝擊,竟有這等威力!


    甲騎具裝所到之處,魏軍皆是一觸即潰,就如同膏油遇到了燒紅的鐵烙。


    眨眼之間,重騎就已經突破了魏軍的前軍,速度不減,正在向裏頭繼續猛衝。


    關姬差點反應不過來,當下連忙喊了一聲:“快,突騎快跟上!”


    被重騎蹂躪了一番的魏軍前軍一片狼藉,還沒等他們從驚魂未定中迴過神來,突騎、胡騎、遊騎又緊跟上來了。


    長槍長戟、長箭重矢如同暴雨一般的降臨。


    “不要停,跟著甲騎衝!”


    關姬厲聲喝道。


    漢軍的鼓聲愈發地激昂起來。


    衝在最前麵的趙廣已經聽不到後方的鼓聲了,他現在隻牢記著出發前阿姊的吩咐:那就是衝衝衝!


    不要迴頭,一直向前疾馳!


    能衝多遠就衝多遠,衝破了曹賊的軍陣那就是最好!


    鐵蹄撞飛的數不清的物體,先是步卒,後是騎軍,再後就是營帳……


    撞不飛的,那就踏破它們!


    沒有人能阻擋這赤色的鐵甲洪流。


    曹真正待下令前軍準備攻營,隻見有親衛連滾帶爬地跑來:


    “大司馬,不好了!那馮賊……馮賊派了鬼騎衝陣,前軍亂了,已經全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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