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麵罩,黑色的盔甲,與那如雪的刀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兵種的羌胡騎軍撞到上麵,如同油脂遇到熱鍋一般,一下子就融化了。


    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數百騎軍,連人帶馬,變成了大塊大塊的碎肉。


    還想著組織起衝鋒的羌胡叛軍看到這一幕,心神俱震,最前麵的士卒有膽小者,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羌胡首領一刀劈在敢不聽號令而自己撤退的胡兵,大聲喝令:“敢擅自後退者,殺無赦!”


    “對麵的漢軍不過我們的一半,我們的後方,還有比他們多數倍的援軍。怕什麽,衝!向前衝!”


    “隻要衝上去,耗也能耗光他們!”


    第一次衝鋒並不能擊潰羌胡。


    即便是陌刀隊讓羌胡產生了畏懼之意,但有時候,在恐懼的驅使下,反而會讓人爆發出更大的衝動。


    隻是這個時候的衝動反而讓陣形更加散亂。


    霍弋感覺握著陌刀的手心有些濕漉漉的,幸好刀柄上的花紋讓他的手不至於打滑。


    他唿哧唿哧地大口喘氣,隻覺得口鼻裏全是腥味。


    雖然名為護羌校尉從事,但實際上,自他來到隴右後,完全是從一名普通的士卒做起。


    護羌校尉屬下士卒所要經曆的一切,他都必須經曆。


    從最基礎的列隊,訓練,到夜襲,緊急列陣等等,沒有絲毫特殊對待。


    聽說但凡在馮君侯麾下,所有人都必須如此。


    第一次出戰,他領了一個實習校尉的名頭,跟在領隊校尉的身邊。


    此時的他,感受著身邊所有人一致的動作,隻覺得以前的訓練當真是值得的。


    平日的同僚站在身邊,雖然沒有人隨便說話,但也給第一次上戰場的他增添了勇氣,讓沒有絲毫恐懼感。


    “他們又過來了!”


    專門被張嶷派過來的校尉聲音低沉地提醒了一聲,“做好準備。”


    霍弋精神一震,連忙緊跟著校尉,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心無旁鶩。


    毫無疑問地,羌胡這一次的衝鋒比上一次還快地敗退迴去。


    在戰場的北邊,劉渾所領的騎軍終於趕到。


    比起約定的時間,慢了半天時間。


    原因就是要事先掃清散亂地分布在狄道周圍的叛羌。


    有了劉渾在旁邊的護翼,句扶終於能放開了手腳。


    一往向前,勢不可擋的漢軍,把兩倍於己的胡人逼得步步後退。


    在看到每一次衝上去的人皆是人馬俱碎,死無全屍。


    再看到那黑色鎧甲的惡鬼舉著明晃晃長刀緩緩向前壓來,羌胡終於承受不住這個強大的壓力。


    再一次潰退下來的敗兵沒有再迴到軍中,直接抽著馬向兩邊逃去。


    有了他們的帶頭,最前頭的胡人不知是誰先呐喊一聲,紛紛掉頭,各自奪路而逃。


    狄道城下的胡人還沒等結起陣形前去迎戰北邊而來的漢軍,前頭被派去攔截前頭部隊就已經潰敗了下來。


    戰場上一旦有人帶頭逃跑,領軍的人必須要及時想盡辦法阻止。


    不然形成局部潰敗,很容易就形成兵敗如山倒之勢。


    羌胡本就沒有足夠威嚴的領袖人物,再加上本就散亂。


    沒有及時的信息傳遞,讓後方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看到前頭潰敗,後方也跟著混亂起來。


    更重要的是,北邊出現的漢軍加快了軍心的潰散。


    漢軍中軍停在狄道城下,沒有前去追趕那開始出現敗象的羌胡。


    隻是那軍中的鼓聲激昂起來。


    低沉的唿喝聲開始響起:“萬勝!萬勝!”


    隨著鼓聲越發激昂,數千人開始齊齊喊了起來:“萬勝!大漢萬勝!”


    同時還有兵器敲擊的聲音。


    聲浪如同有如實質,滾動著向前,如同悶雷滾滾而過。


    就連沒有受到潰兵影響的羌胡都開始出現了騷動。


    最先逃跑的羌胡,有一部分開始被劉渾帶人驅趕著迴頭。


    在短暫的休息中,弓弩手射住陣角。


    陌刀手開始退迴陣中,然後拉起麵罩,從身上摸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從裏頭拿出一個油紙包著的口糧。


    剝開油紙,一陣香甜撲鼻而來,這是陌刀手特有的口糧。


    把口糧放到嘴邊,默默地啃了起來。


    有些人身上的幹糧因為動作太大,已經被變成碎塊,但因為有油紙包著,可以直接倒進嘴裏,倒是省了一道步驟。


    戰場上沒有水,除了覺得嘴裏有些發幹,霍弋覺得這份幹糧當真是奢侈非常。


    以前就是在宮中,這等吃食都極為少見。


    更別說是裏頭很明顯摻了糖和精鹽。


    不光是他,就連身邊的校尉亦是小心翼翼,就算是有一小點掉到身上,也不顧滿身的血跡,直接撿起來放到嘴裏。


    這等口糧,隻有臨戰前才會發下來,乃是軍中最上等的幹糧。


    細細地嚼完,校尉舒服地長歎一口氣,“隻要能天天吃上這等吃食,就是日日廝殺,那也願意啊!”


    霍弋因為喉嚨發幹,不由得咳了一聲,“要是有水那就更好了。”


    “若是守著營地,自然是有水的。”


    校尉知道霍弋是上頭安排下來的人物,以後前途隻怕要比自己強得多,倒也樂意跟他交流。


    “隻是這一迴,胡人不經打,我們乃是進攻方,隻要能打勝仗,少喝一次水也是無妨。”


    說著,校尉看向霍弋,“娃兒是從南鄉學堂出來的?”


    霍弋啃著幹糧,含糊地應了一聲,打算支吾過去。


    哪知校尉卻是健談:“學堂出來的學生好哇!都算是君侯的門生,以後前途就算是有了。”


    “老夫也有一個孩兒,前年進了學堂,前些日子傳了信過來,說是今年已經被挑出來了,準備到隴右這邊,繼續跟著君侯做事。”


    說著他的眼中盡是光彩:“以後就算是出頭了。”


    霍弋聽到這裏,終於開口問了一句:“隴右可比漢中那裏危險。以後定然是要與曹賊打仗的,你不擔心麽?”


    校尉眼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霍弋,似乎不明白為什麽學堂的學生居然有霍弋這等學生。


    “老夫還有一個孩兒在工坊裏幹活,娶了妻,去年又娶了個胡女當妾,怕什麽?”


    “君侯定有規矩,獨子不得上前線。更何況即便戰死了,家裏人也有優撫,有什麽好怕的?”


    去年隴右這一戰,俘獲了不少的魏卒。


    君侯還挑了一些人出來,讓他們講講自己在曹賊那邊的日子。


    辛辛苦苦一年,種出來的糧食被收了五六成上去,自己全家餓著肚子不說。


    就連從了軍,家裏人都不得安寧。


    真要戰死在前方,別說什麽優撫,自家婆娘隻怕就得馬上要被官府強行嫁給別人。


    圖個啥?


    但逃又不敢逃,真要逃了,家裏的父母妻兒好一點的,被判作苦役。


    重一點的,父母被砍頭,妻女被當成營妓,兒子入死卒之列,那就是常事。


    曹賊是篡逆,無時不刻地想要滅亡大漢,這是萬萬不能讓他們得逞的。


    隻聽得校尉語重心長地教育霍弋:“所以說,若是不把曹賊打敗了,哪有好日子?”


    “當年曹賊從漢中離開後,逼得多少人背……背鄉……”


    “背井離鄉。”霍弋忍不住地提醒了一句。


    這是馮君侯說的。


    “著哇!”校尉一拍大腿,“就是背鄉離井。”


    霍弋嘴角抽動了一下。


    “老夫可算是第一批跟了君侯的人呢,就是識字不行,所以這輩子估計也就到頭了。”


    校尉惋惜地感歎了一句,“比不過你們這些進過學堂的。”


    “娃兒你進了學堂,知道的道理多,就應該知道,隻有打敗了曹賊,我們的子孫才能安心過上好日子。”


    校尉看了一眼霍弋,“曹賊那邊,都不把我們這些人當人看,還想過好日子?”


    他不懂什麽大道理,隻是翻來覆去地說“憶苦思甜”大會上別人說過的話。


    別的不說,但“漢賊不兩立”這個道理,他卻是很明白。


    大漢沒了,自己在漢中的家裏人就會沒了好日子。


    所以必須要打敗曹賊,打得他們永不翻身。


    即便是霍弋自小就生活在皇宮裏,心誌堅定。


    但在軍中聽到連普通的校尉都能念叨“漢賊不兩立”這一句,亦是不由地心神搖蕩。


    這時,嗚嗚的牛角聲再起,同時戰鼓聲也跟著響起。


    “準備!”


    有人在大聲提醒。


    霍弋一聽,連忙把麵罩放下,抓緊了陌刀。


    “不著急,還沒到我們上場的時候。”


    老油條校尉卻是坐著沒動,“再歇會,這不是我們陌刀營的鼓聲。”


    “來來來,坐過來點,我們再聊聊如何殺曹賊的事。”


    校尉拍了拍身邊。


    霍弋:……


    就在句扶和劉渾按照原計劃,驅趕著狄道的羌胡叛軍向大夏縣去的時候。


    南邊的陳式也領著人,開始向西邊移動,防止胡人南竄,同時還派出人通知禿發部,讓他們盡快封鎖住罕。


    有相當一部分羌胡並沒有在大夏縣停留,而是順著大夏河繼續向西逃竄。


    就在這個時候,意外情況發生了。


    禿發部守著冬日裏劫掠來的牛羊馬匹,並沒有及時地從臨時的據點白石城向北靠攏。


    甚至他們在這個時候,根本沒有與早先退迴罕的羌胡對上。


    被漢軍驅趕的羌胡退迴罕,開始與罕的羌胡重新聯合在一起。


    麵對著足有兩萬餘兵力的罕叛軍,禿發部越發地遲疑。


    他們派出了人馬,期盼漢軍能快點繼續西進,與他們合攻罕。


    禿發部的毫無建樹,與冬日裏的耀武揚威截然不同。


    消息傳到首陽,讓正在曬太陽的馮永一下子惱怒萬分:“搶東西的時候猛若惡狼,真正打起來的時候怯弱不前。這禿發部是廢物嗎?”


    他從搖搖椅上翻身而起,腳下生風地走到前廳。


    前廳被改成了護羌校尉參謀部。


    公孫徵正示意參謀們把地圖和沙盤準備好。


    然後再把手裏的小旗子插到沙盤上。


    “君侯,若是禿發部沒有纏上叛軍,我們隻能是暫時放棄罕,不能再深進了。”


    公孫徵拿著棍子,點了點洮水的北邊,“若是太過深入,隻怕會給涼州的曹賊可趁之機。”


    不說趙雲現在僅僅是作勢給榆中的魏軍施加壓力,就算是真正進軍,想在要魏軍有備的情況下攻下榆中城,隻怕也不易。


    榆中城不下,若是句扶劉渾等人太過西進,曹魏就可以從黃河東麵的另一個支撐點金城發兵,偷襲他們的後方。


    再加上狄道新定,人心不穩,若是突然再倒戈迴去,自己這萬餘人馬能跑迴來三分之一就算不錯了。


    按原計劃,漢軍雖然隻是攻到大夏城就停下,但西邊有禿發部在罕阻截羌胡。


    禿發部在自己的援助下,吞並罕河關一帶羌胡隻是早晚的事。


    但自己也可以一步一步地控製住禿發部,最後可以兵不血刃地恢複對隴西最西邊的治理。


    驅狼吞虎,然後把狼馴服成狗,最後再放狗去咬涼州的魏軍。


    想想就美妙。


    自己為了達成目的,又是送女人又是送美酒,又是閱兵又是許諾。


    哪知禿發部在最關鍵時刻居然慫了!


    公孫徵把小旗子挪到白石城的位置,“禿發闐立前頭說過,他們部族一直試圖要占據罕。”


    “可是現在從陳將軍傳迴來的消息說,他們現在已經退守白石頭城了。這禿發部的情況,似乎有些蹊蹺。”


    馮永看著沙盤,眉頭皺起,開口道:“白石城本來就是他們據點,他們的部族就在那裏停留,退守那裏並不奇怪。”


    “現在就是不知道,他們是主動退守,還是被逼著退迴來。”


    他轉向公孫徵,問道:“參謀部對於這種情況,有備案嗎?”


    公孫徵點點頭,把沙盤上三路漢軍的位置變動了一下。


    “現在我們三路人馬,皆往大夏城合圍。到時候可讓陳將軍領人前往故關,守住狄道的北大門。”


    “大夏城離故關不遠,劉將軍的騎軍一日可達,可以隨時策應。”


    “攻下大夏城後,句將軍領軍繼續西進,配合禿發部攻打罕。”


    馮永仔細地看了看沙盤,點了點頭:“有點冒險,但隻要陳將軍守住故關不失,則後路無憂。”


    “再加上劉渾領著騎軍策應,倒不是什麽大問題。”


    想到這裏,馮永心裏不由地有些後悔。


    還不如直接就在狄道那裏把叛軍全包了餃子呢,如今放了一半迴去,在禿發部出人意料的疲軟下,跑迴去的叛軍反倒是給自己添了麻煩。


    “禿發部,看來是想保存實力啊!”


    馮永沉吟片刻,說了一句。


    現在這情況,有點騎虎難下。


    若是漢軍不繼續前行,則是放虎歸山,嗯,錯了,頂多算是放蛇入水。


    更重要的是會讓禿發部起疑心。


    若是繼續前行,禿發部則可以借大漢之力,輕鬆拿下罕。


    換作別的情況,馮鬼王豈能容禿發部如此耍小心眼?


    早就一個拳頭摁過去,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大漢帝國主義**鐵拳。


    可是現在曹魏在黃河北邊看著,自己又需要禿發部作為緩衝,同時還要為治理罕打下基礎,卻是不得不慎重考慮。


    就在這時,隻聽得門外步伐匆匆,學堂學生出身的參謀急步進來:“山長,有緊急軍情!”


    馮永心裏咯噔一下,接過軍中密函,確定完整無缺後,這才拆開來看。


    哪知剛看清信中內容,馮永當場就罵了一個字:“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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