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是幹什麽的?”


    馮永忽然指了指遠處,問了一句。


    “哦,那是李家六房的人,應該是正在開荒。他們今年可是開出了不少的荒地。”


    李球雖然一天到晚當個悠閑不管事的縣令,但對於全縣的情況,卻還是了然於胸的。


    “這李家六房,一直就這麽開荒地,沒有停過?”


    馮永有些意外。


    為了給以後的進一步改造擴大留下足夠的餘地,紡織工坊占地麵積極大,即使目前沒有用到的地方,馮永也把它們圈入紡織工坊的範圍。


    再加上這裏已經算是南鄉縣最大的人口集中地,已經初步形成了一個半封閉的小型社會,馮永平日就算是沒事,活動半徑也很少有出紡織工坊的範圍。


    所以他對紡織工坊旁邊李家新開荒出來的田地,一直都沒有多大的直觀印象。


    沒想到今天為了觀察道路,這才突然發現原來李家好像一直沒有停止過開荒行為。


    “沒有呢。”


    李球搖搖頭,也有些疑惑道,“按理,漢中如今墾荒的地方,皆是以前拋荒的熟地,隻要重新稍加耕作,就能得到一塊好地。”


    “可是這李家,也不知是怎麽想的,這幾個月來,竟然是下了大力氣在這周圍開荒。那裏大多都算是新開出來的生地呢,一年隻怕收不了多少的糧食。沒有三五年的耕作,成不了熟地。”


    這年頭,人少地多,隻要你願意,就不愁沒地方開荒。


    但開荒也是要講成本的。


    黔首手裏沒有牛,沒有勞動工具,想要在荒地裏開出一片能長出糧食的田地,難度不亞於登天。


    因為新開出來的荒地那叫生地,一年長出來的糧食隻怕也就是能收迴糧種,甚至是顆粒無收那也沒什麽不正常。


    生地要不斷地種上好幾年,用汗水辛苦澆灌,成為熟地後,最後才能真正地收獲糧食。


    也就是說,新開出來的荒地,有好幾年可能不但沒有收成,而且還要搭進去全年的勞力。


    家裏沒有足夠的勞力,沒有點餘糧,哪有資本開荒?


    黔首種地收不迴足夠多的糧食,等著全家餓死嗎?


    要是生地開荒這麽容易,他們還至於去依附大戶人家?


    漢中如今是大漢權貴們的狂歡之地,前些年被拋荒的熟地幾乎都被瓜分完了。


    這些舊年的熟地隻要開出來,按理說可能第一年收成少一些,但架不住有八牛犁啊!


    深耕產出的糧食,和往年不用八牛犁產出的熟地就沒區別,所以那就是幾乎平白得了田地,誰還有心情費上幾年的力氣去開荒生地?


    再說了他們大多都是窮鬼,就是有心,那也無力。


    黔首倒是想開荒呢,可是他們更是一無所有,哪來的錢糧?


    有能力開荒的世家又被諸葛老妖死死地摁在蜀中,沒有辦法進入漢中來。


    這就是為什麽馮永那麽肯定李慕是諸葛老妖派出來的原因?


    他們的聯姻對象廖立都被流放了,李家六房要是沒有諸葛老妖的允許,敢進漢中墾地?


    想到這裏,馮永突然明白了諸葛老妖給李家六房許了什麽好處,不但讓他們背叛了蜀中李家,竟然還送出了一個嫡女嫡子做棋子。


    “這有什麽想不通的?”


    馮永笑了一下,“李家六房好歹也有些底蘊,熬上這三五年算得了什麽?如今有南中李都督珠玉在前,他們若是能在漢中站穩了腳跟,再出個漢中李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原來竟是如此!”


    李球一聽馮永的話,當下立馬明白過來。


    耕讀傳家,耕和讀,都是傳世的基業。


    “這李家六房的主事人,好大的魄力!”


    馮永聽了李球這話,點點頭,讚同道,“確實有魄力。”


    這李家六房如果當真如自己所想的,那就是一場豪賭了。


    投靠諸葛老妖,甘心當一條被人利用的狗,然後再借勢而起。


    贏了,那就是漢中的第一世家,輸了,那就是直接沒落。


    怪不得李慕就算是近乎屈辱般地自降身份,也要想辦法接近馮永。


    因為他們輸不起。


    漢中地頭有點邪,正想到李慕,隻見前頭就來了一個嫋嫋的佳人,雖然衣著樸素,但仍是掩不住身段的婀娜風流。


    “好巧啊,竟沒想到在此碰到了馮郎君。”


    李慕帶著仆婦,看樣子是要去前方開荒的地方,但一看到路頭站著馮永,當下就轉了個方向走過來,先是跟馮永打了招唿後,又對著李球微微一福,“小妹見過阿兄。”


    南中李家和蜀中李家本是同根,李慕這一聲阿兄倒也沒錯。


    李球還了一禮。


    “是好巧。”


    馮永看著李慕,說道,“李娘子出門,這是要去何處?”


    李慕果然指了指遠處,說道,“小妹正要去前頭看看,那裏還有多少荒地可供開墾。”


    “你們李家六房這是打算在漢中紮根了?”馮永意有所指地問道。


    李慕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馮永,她豈能聽不出這話中另有所指?


    隻見她搖了搖頭,說道,“此時說紮根漢中,未免太早了。小妹所想的,便是如若在紡織工坊周邊開荒種些糧食,倒也不算是壞事。”


    在紡織工坊周圍種糧?


    雖然這女子所說的話是半真半假,但馮永聽到這處話後,很是驚訝地看了一眼李慕,“這是你想出來的?”


    “李家六房在漢中,倒也不止在這一處開荒,但此處是小妹一力陳之於大父,這才得了族中支持。”


    李慕臉上微微有些神采,“所以此處的李家事務,皆是由小妹掌之。”


    在近現代交通尚未發展起來的時期,人口聚集之地,城市也好,城堡也好,周邊都要有糧食供應基地。


    這在後世是一個常識。


    但在這個時代卻未必。


    能敏銳地發現這個商機,並且有魄力付諸於行動的人,肯定是一個聰明人。


    如果這個人是一個女子,那這個女子就更不簡單了。


    馮永於是很有興趣地看著她,突然問了一句,“李娘子有沒有興趣和我合作?”


    旁邊的李球聽到這話,當場就是一愣。


    李慕反而是眼中亮出異彩來,當下就有些急切地問道,“馮郎君,這是答應前幾日妾提出的想法了?”


    糧食換毛布嘛,這事原本就是馮永想要做的。


    關鍵隻在於,這份蛋糕怎麽分而已。


    除了要給黃家一份外,剩下的怎麽安排,那還要看看市場的反應。


    不過再加上李家六房一份,那也是馮永一句話的事情。


    “此事我原則上答應你們了。不過你也知道,如今南鄉縣的縣尉是黃家的公子。黃家也是願意資助我糧食的。”


    “李家隻願能分得一份,就已經是天大之喜,何敢有更大的奢望?”


    李慕沒想到今天偶遇馮永,就輕而易舉地得到這麽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就算她有些心機,臉上卻也是掩不住地喜意。


    “我方才所說的合作,不是指這個。”


    “馮郎君還有什麽事?”


    李慕有些意外地問道。


    馮永指了指遠處正在開荒的地方,“我想說的是,那些新開出來的荒地,想要產出糧食,少說也得三年,太久了。”


    “種點菜吧,”馮永笑了笑,“你們李家人手要是夠,就拿出些地種菜,我收了。”


    “種菜?”


    李慕有些摸不著頭腦,“馮郎君那裏缺菜?”


    “很缺。”馮永點頭。


    以後隨著達到歸化標準的胡人越來越多,對蔬菜肉類蛋類的需求也會越加旺盛。


    其實讓李家幫自己弄個養雞場,養豬場那是最好不過。


    可惜的是養雞事關軍用幹糧,馮永就是願意公布出來,其他那幾家說不得也要把敢接手的人掐死。


    至於養豬,李家沒有馮永這種供應幾千人食堂剩下來的潲水,要想大規模養殖成本隻怕不會太低,規模小了又沒意義,所以還是算了。


    而且一場豬瘟下來,李家說不得要虧死,想必他們也是不敢養的。


    哪像是馮永,平時讓人割些豬草,再混著潲水,那基本就是沒多少成本,得了豬瘟,就當是把潲水倒了。


    “那不知馮郎君要多少綠菜?”


    “少說也得兩三百畝吧。”


    馮永其實要是抽出人手,開墾五百畝地種菜,倒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但還是那句話,人手緊張,哪能把勞動力浪費在這種地方?


    反正李家開了那麽多地,我讓你們拿點地出來種點蔬菜怎麽啦?


    而且我也是為你們好,經濟作物,那不比糧食作物賺錢?


    李慕聽了,登時瞪大了美目。


    這馮郎君,好大的胃口!


    自己花了半年時間,還是在族裏的支持下,這才開了多少畝地?


    可是一想到不但是自己,甚至族裏都還有事求著眼前這個,她就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馮郎君既是如此說,那妾照辦便是。”


    “李娘子莫要這般神情,放心吧。南鄉縣的事,我還是能說得上兩分話的,拿地種菜之事,不會有人找你家的麻煩。而且種菜,收成可比種糧食好多了。”


    反正這南鄉就是諸葛老妖給自己折騰的,怕什麽?


    有本事看哪個不長眼的再來給老子罰款試試?


    去年想拿點地來插扡花苗都被官府罰款的事讓馮土鱉很是鬱悶了一段時間。


    如今老子翻身當了個典農官,種地的事我說了算!


    一旁的南鄉縣正牌縣令聽了馮永這話,隻能當作什麽都沒聽到。


    反正這南鄉縣縣令一職,原本就是兄長讓自己當的,縣中的事,隻要兄長還在南鄉一日,那就是兄長說了算。


    “還有那茶苗,”馮永說出最後一件事,“我還是那句話,從能采茶的那一年算起,三年之內,你們隻能賣給我。”


    李慕看了一眼李球,欲言又止。


    “兄長,小弟想起縣裏還有些俗事要處理,就先迴去了。”


    李球看到李慕這種神色,哪裏還不明白她這是有事情單獨與馮永說,當下便識趣地告辭。


    “你們不要跟來。”


    看著李球遠去,李慕讓手下的那幾個仆婦遠遠地散開。


    雖然是兩人單獨地站在一起,但此處是空曠之地,仆婦雖然聽不到兩人說什麽,但卻是可以看到兩個動作,倒也不怕有什麽意外。


    李慕看了一眼馮永,咬了咬下唇,問道,“馮郎君,若是我答應了此事,那也請馮郎君應我一事,如何?”


    “什麽事?”


    “這糧食換毛布之事,李家分到的份額,隻能讓妾來主事。”


    “什麽意思?”


    馮永隱約想到了什麽,可是卻又不太確定。


    “就是說,這李家拿糧食來換毛布,馮郎君隻能認妾,若是換了李家他人來,馮郎君不得換與他。”


    李慕抬起著,雖然知道遠處的仆婦聽不到自己在說什麽,可是她還是有些慌亂地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她們。


    馮永聽了,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問道,“為什麽?能告訴我原因嗎?”


    李慕搖搖頭,臉上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神色,說道,“馮郎君隻管說,能不能答應妾身此事?”


    “可是就算是我不答應你,那這個事也未必不能成。”


    既然李家六房的太公有來漢中自成一家的魄力,想來定不是短視之徒,所以那三年的茶葉販賣權,他未必不能接受。


    “可是馮郎君,我可以把糧食價格壓低,甚至這些新開出來的田地,”李慕咬了咬牙,“也可以送給馮郎君。”


    “方才馮郎君不是說缺地種菜麽?這些田地,剛好拿來種菜,免了馮郎君的開荒之累。”


    我靠!


    這女人瘋了?


    為了能得到毛布的代理權,竟然連自家的利益也能出賣?


    李家六房對她做了什麽?


    馮土鱉看著眼前這女人有些狠絕的模樣,很是吃驚。


    “這地我可不敢收,不然不就成了強取豪奪之輩?”


    “無妨的馮郎君。”


    李慕說道,“此處開荒,皆是由妾作主。隻要馮郎君願意,妾自會上門認錯,說是先前選錯了地方,在紡織工坊之內開荒,所以這開出來的荒地,自是算不得數。會全部還與紡織工坊。”


    “而且馮郎君有所不知,李家六房前些日子被那廖立和李家大房折騰一番,幸得丞相相助,如今正是人人小心之時,決不敢找馮郎君麻煩。”


    嗯,你好厲害,竟然連辦法都給我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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