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辦法?”


    馮永隨手拉過一個木頭凳子,坐到關姬身邊不遠處,開口問道。


    同時心裏想著,如果自己好不容易才發掘一個人才出來,卻又要拱手送出去,這豈不是在自己的心頭割肉?


    “與其到時被迫讓她嫁人,不如主動給她找一個信得過的人!”關姬倒是沒有排斥馮永坐得有些近了,反是極為難得地露出了小女兒的一個狡黠之笑,“反客為主,兄長不是教過二郎麽?”


    “信得過的人?”馮永一愣,心頭同時閃過幾人影,不確信地問道,“三娘的意思,是有了合適的人選?”


    “妾身離開錦城前,從叔母那裏得了消息,那王郎君的大人王將軍,得了兄長的舉薦,升了討寇將軍之職,不日將去南中任職。而王郎君,雖與兄長無師徒名分,但卻有師徒之實。王家上下,都對兄長感恩戴德了吧?這世間,難道還能找出比王郎君更值得信賴之人?”


    “三娘的意思是……子實?”


    馮永有些猶豫地說道。


    “正是。兄長覺得如何?”


    關姬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馮永,也不知想從他的神色裏看出什麽東西。


    說實在話,關姬說的話,也並不算是沒有道理。


    王訓這個兄弟,別說是阿梅,就算是一個無鹽女,隻要馮永當真開了這個口,估計他也會閉上眼,咬咬牙直接就答應了。


    反正是兄長的主意,想來定是有什麽深意的。


    現在王訓對馮永就是這麽盲目。


    “不成。”馮永想了想,終是搖頭拒絕了,“阿梅是僚女,但如今哪個敢說子實不是漢人?把阿梅嫁過去,未免有輕視子實之嫌,我雖非有此意,可他人卻難免不這般想,此事不妥。”


    “是小妹考慮有些欠妥了。”


    關姬嘴裏說著欠考慮,眼裏卻是透出一股果然如此的神色。


    “那阿梅是僚女出身,但凡有些身家的,能把她當妾室已經是破例。若想做個當家夫人,最多隻能尋一戶普通人家,而且還不能讓人知道她的根底,不然就算是普通人家,那也未必願意。”


    關姬微微皺起眉頭,仿佛當真是在為馮永考慮這件事。


    “隻要不是迫不得已,哪個又願意娶一個不知根底的?願意娶這種女子的人,總會有些見不得人的心思,隻怕阿梅過去,也未必能過得舒心。”


    馮永說了這麽多,表現出來的為難神情也是半真半假,說句心裏話,他倒是有些慶幸沒有合適的人選,不然就真是為難了。


    關姬拿起碗,喝了一口水,很好地掩飾了她嘴角翹起的一抹笑意。


    “其實還有一個,兄長沒有想到。”


    關姬放下碗,終於說了一句。


    “還有誰?”


    馮永皺起眉頭,心想難不成是李遺?這個就更不可能了。


    “兄長今年已經十六了吧?”


    關姬低下了頭,讓人看不到她的臉色。


    “嗯。”


    “他人到了兄長這個年紀,多是已經當了大人了。”


    關姬把手放到案上,看樣子又想是拿碗喝水。


    馮永聽到這個話,終是明白過來,卻又有些不敢相信:“三娘的意思……”


    “是啊,”關姬把碗拿到手邊,撥弄了一下,終是抬起頭,臉上帶著些許說不清的味道,“阿梅既是兄長的貼身侍女,抬舉她做了妾室,兄長日後不管是教她什麽,要她做什麽,都不再妨事,這不是很好嗎?”


    很好嗎?


    大概……是很好吧?


    可是這種話趙廣說可以,王訓說也可以,關姬說出來,卻是讓馮永心裏一涼。


    “三娘……這是何意?”馮永澀聲問道。


    “便是字麵的意思啊。”關姬鼓起勇氣,眼睛一眨不眨地與馮永對視,“兄長如果當真看重那阿梅,小妹建議兄長把她收了房。”


    “不行,那你怎麽辦?”


    馮永脫口而出地說道。


    關姬猛地睜大了眼。


    馮永此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對。


    藥丸!


    這話的意思,不就是把關姬也當了妾室?


    “三娘我不是此意。”


    馮永一著急,伸手去握住關姬的手,“我的意思是,我尚未娶妻,如何先娶妾?”


    關姬的手被馮永握住,身子輕輕顫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來,哪知卻是被握得牢牢的,當下臉上“騰”變得血紅,也不知是羞是惱。可是手上卻不敢用力,就怕像上迴那樣傷著了他。


    “娶妾……與娶妻有什麽關係?”


    關姬咬著銀牙,又抽了抽手,瞪著馮永,“兄長先放手。”


    “我……這不是怕三娘誤會麽?”


    馮永訕訕地一笑,終是不敢耍無賴,把手放開。


    “娶妾,與妾身誤不誤會有什麽關係?”


    關姬別開臉,再不敢看馮永,也不知是不是心裏真著急了,連自稱也變成了妾身,同時心裏暗暗道,這人竟是把我與妾同等,當真是可恨!


    “三娘……是我說錯話了,當真是對不住,可是,你當真不知我心耶?”


    馮永厚著臉皮,湊過去說道,同時目光落到關姬那頎長的頸部,淡淡的紅暈如同染了一層胭脂,很是好看。


    “兄長……先讓開。”關姬一直別著臉,勉強定下心神說著。


    “三娘,我剛才的話,你莫要往心裏去。我隻是想說,這妾室之事,總是應當由正妻作主才是。還未娶妻,卻先納妾,如何對得起未來的細君?”


    娶了妻再納妾,就對得起了?


    關姬心裏哼道,剛要開口,卻又聽得馮永說了一句:“當然,若是三娘的主意,想是應該是無妨,我聽著就是。”


    關姬心想,為何我的主意你就能聽了?


    念頭轉了一轉,終於明白過來,心裏又是羞又是喜,雖然強自鎮定,可是嘴裏說出來的話卻是帶著顫音,“兄長再不好好說話,小妹就先迴去了。”


    “好好好,”馮永無奈,心想若是把她逼急了,一走了之,那就當真是過猶不及,當下隻得又坐了迴去。


    關姬籲出一口氣,又瞪了馮永一眼,心想這人當真是無賴,得寸而進尺。


    “娶妻納妾之事,乃兄長家事,小妹就不再多言了。”


    關姬當下把兩人的談話範圍定了下來,她當真是有些怕了這個人,偏偏打又打不得,說又說不過。


    不過得了他這麽明顯的暗示,心裏卻又是一陣甜蜜,隻覺得自己輕飄飄地似浮在雲端。


    “不說便不說。”


    馮永看向關姬那紅暈示褪的俏臉,突然嘿嘿笑了一下。


    此時的他,想起先前關姬的神色與言語,終於明白過來,原來清冷如許的關姬,也有著女兒家特有的心機。


    果然宅鬥是女人的本能麽?


    現在又說了是我的家事了,可是剛才連讓我納妾的話都說出來了,請問是以什麽樣的心理,什麽樣的身份在提這個事情呢?


    嘿嘿!


    “那便說說,錦城之事?”


    關姬又白了一眼馮永,“兄長此時終是想起了正事?”


    在我看來,剛才的事,也是正事。


    馮永隻覺得關姬那一眼自有一番風情,當下嘻嘻一笑:“觀三娘神色,此事想來是成了?”


    關姬深吸了一口氣,拿起碗喝了一口水,安撫了一下心情,這才說道,“不但成了,四娘還特地托了妾身問兄長一句,問何時迴錦城陪她,她一直念著兄長呢,說讓兄長寫些書信與她,她想聽聽漢中的趣事。”


    馮永神色一僵,“四娘?哪個四娘?”


    心想老子何時在錦城惹上了這麽一位姑娘?


    “張君侯四妹,同時也是皇後之妹,兄長莫不是忘了?說起來,過了今年,四娘十二了呢,等真正取了名,就可以談婚論嫁了。”


    關姬幽幽地說道。


    馮永這才想起,自己好像……和某個小蘿莉差點訂了親呢!


    當下心虛地看了一眼關姬,卻是伊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心裏更是有些發慌。


    更讓他發慌的是,好像他當初貪圖省事,同時為了趕時間,錦城的所有人,隻有張星因為身子最小,所以才得了一件羊毛衣,還是托關姬送過去的。


    作死小能手是誰?姓馮,名永,字明文。


    果然做人還是要腳踏實地,不能貪圖省事。


    “原來是張四娘啊。”馮永心裏哆嗦著,臉上卻是不露半分,故作恍然地說道,“這牧場的份額,還有她的一份呢!”


    “是啊,妾身到現在還是沒明白,為何這牧場份額不是給關君侯,而是給四娘?”


    關姬好奇地看著馮永。


    我能說是因為食言了,喜歡上你,而沒有按某些人的安排去和張星定親?所以這是封口費和對張星的補償?


    “這個,日後自知。”


    馮永強自鎮定,故作神秘道。


    關姬點點頭,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兄長做事總是有道理。小妹此去錦城之前,也未曾想著,能有這般順利,便是那皇後,也滿口答應了此事,竟是和兄長所料一模一樣。”


    “那是自然,”馮永得了一次裝逼機會,當下便得意起來,心想可惜手上沒有扇子,不然也能在關妹子麵前裝上一迴謀士。


    “對了,皇後應了此事後,還托小妹向兄長問一件事情。”


    關姬看到馮永這副模樣,心裏也是有些好笑,也不知兄長的性子,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時而深謀遠慮,時而卻又如小孩一般跳脫。


    “什麽事?”


    “皇後想問問兄長,兄長師門中的規矩,對兄長收弟子有無什麽忌諱?”


    “弟子?”


    馮永一愣,卻是沒想到皇後竟然是問這種問題。


    “嗯,皇宮裏有些忠烈遺孤,若是兄長方便,皇後便想送一個弟子給兄長。”


    這張星彩,好像有些不簡單啊。


    馮永第一個想起的人便是霍弋,聽趙廣說,這個霍弋,就是被劉備一直養在府中,與阿鬥一起長大的。


    所以說起來,皇宮裏養的那些所謂忠烈遺孤,都算得上是皇室的心腹之人。


    這皇後,此舉很有試探自己的意思,而且是光明正大的試探。


    不過,自己身邊既然有了諸葛老妖的人,多一個皇室的人,也不算什麽。


    “說要忌諱,當然是有的。但如果是皇後開了口,那自然就沒什麽問題。”


    馮永點頭答應了,同時這個話,也表達出了自己對皇室的善意。


    “如此便好。”關姬暗鬆了一口氣,心道兄長到底是明白人,笑了笑,“說起來,那個人與兄長還是有些淵源。”


    “我認識?”


    馮永聽到這話,有些好奇。


    “兄長應是不認識。不過當年兄長可記得在夷陵為先帝斷後的傅將軍?”


    “我那個……故去的大人,當時還是傅將軍的副將呢。我如何不記得?”


    “皇後送與兄長的那個弟子,便是傅將軍的遺孤,叫傅僉。兄長說,此人是不是與兄長有些淵源?”


    “原來他叫傅僉啊……”馮永點頭笑了,臉上突然卻又變得呆滯,提高了聲音,看向關姬,失聲問道,“你說他叫什麽?傅僉?”


    “是啊。傅僉如今才五六歲,兄長難道聽說過?”


    關姬很是奇怪馮永的臉色,心想這傅僉小小年紀,如何會讓兄長這般失色?


    我聽說過嗎?我當然聽說過!


    馮永心道我終於想起來了。


    “小人蔣舒。”


    此時馮永腦子裏,想起的卻是那個笑起來很好看,做事又很讓人覺得舒服的小將。


    你說這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以後會當了個叛徒呢?


    看來第一次見到蔣舒的時候,他對自己的介紹當真是到位,還真是個小人。


    寧為傅僉死,毋作蔣舒生!


    怪不得我一直覺得總是有什麽事情想不起來,原來這個叫蔣舒的,當真是做了好大的一件事!


    幾十年後,鍾會兵進漢中,陽安關就真成了“蜀中福禍之門”,傅僉和蔣舒同守陽安關,蔣舒投敵,害得陽安關失守。


    而傅僉則是與其父一般,寧願戰死也不降,連敵人都對他敬佩不已。


    故才有了這麽一句“寧為傅僉死,毋作蔣舒生”的話。


    “二郎……二郎呢?阿梅,阿梅!”


    馮永突然大喊了一聲。


    阿梅急急地進來,還沒等她行禮,馮永就直接吩咐道,“去!把二郎叫來,快點,我有急事。”


    “兄長這是怎麽啦?”


    關姬沒想到馮永突然變得這麽激動,心下有些擔心,站起身來,想要上前仔細觀察他的神色——兄長可是有舊疾的。


    “沒事,沒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馮永看到關姬的關心眼神,知道自己有些反應過度了,當下定下心來,連忙安撫道。


    關姬卻是好像沒有聽到馮永的話,徑自上前,伸出自己的手,按在馮永的額頭好一會,覺察到並沒有什麽異常,又湊近了仔細看了看他的神色和眼睛,發現神誌清醒,這才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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