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得二樓,進入雅間,早有等待在門後的胡姬,趴伏下身子,幫三人脫去靴子。


    雅間內鋪著厚厚的絨毯,赤腳踩上去,絨毛幾乎沒到腳踝,讓人舒服得幾乎就要呻吟出來。


    半坐半臥到寬大的卡座裏,杜預又看了看周圍極盡奢華的裝飾,不禁有些感歎道:


    “想不到胡人居然也能有這等心思,酒肆也能有此等布置。”


    羊祜其實也是第一次進入這裏,同意地點頭:


    “確實有些出乎意料。”


    說著,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馮二公子。


    但見馮二公子亦是四處張望一下,卻是麵色如常,甚至似乎還有一絲了然之意。


    說白了,這裏頭掛的東西,特別是那些布料裝飾,看起來像是來自異域。


    但在馮二郎看來,說不定就是李姨手底下的人設計出來的。


    不然誰閑著沒事會從西域帶這些布料麵料來長安?


    在長安,隻要你出得起價錢,什麽樣的款式,什麽樣的布料,都能給你做出來。


    反倒是胡姬往酒杯裏斟的美酒,讓馮二郎更感興趣。


    酒如融化的琥珀,金黃色的液體在杯中流轉,閃爍著溫暖而誘人的光芒。


    啜飲一口,酒液在口腔中展開,仿佛細膩的綢緞滑過舌尖,味道就像深秋的果實,飽滿而成熟,帶著一絲絲微甜和淡淡的果香。


    “咦?這酒……”


    馮二郎搖晃了一下腦袋,咂了咂嘴,然後看向杜預:“元凱你嚐嚐。”


    杜預聞言,也是拿起杯子飲了一口,然後再次麵露意外之色:


    “這是果酒吧?怪不得吃食還沒端上來,就倒了酒,原來是果酒。”


    長安的富貴人家家中,流行一種叫作果酒的酒。


    果酒比一般的酒酒味更淡一些,但多了果香和甜味,口感上佳,很適合女子飲用,所以極受女眷的歡迎。


    就像張師母這等不喜喝酒的人,也常常在席上喝這種酒。


    羊祜聞言,也是端起酒杯,細品了一口,然後這才把酒一飲而盡,略有些感歎地說道:


    “想不到這胡人開的酒肆裏,居然還有這等酒,看來主人家不簡單。”


    以前的蒲桃酒很珍貴,珍貴到有人隻需要“蒲桃酒一斛遺讓,即拜涼州刺史”。


    這個讓,就是有名的大宦官張讓。


    也就是說,有人給大宦官張讓賄賂了一斛蒲桃酒,就得到了涼州刺史的位置。


    或許是天道好輪迴,大漢的涼州,現在居然能出產蒲桃酒了。


    雖說還是貴,但隻要願意花錢,還是能從市麵買到的。


    但富貴人家裏流行的果酒,可是比蒲桃酒還珍貴,如果你沒有門路,那可是連買都買不到。


    所以羊祜才說這胡肆的主人家不簡單。


    聽到這一句,馮二郎似是想到了什麽,又抬頭看了一下四周的豪奢布置,若有所思。


    杜預倒是沒有想那麽多,自顧又倒了一杯酒:


    “能在長安開這麽一家酒肆,自然不可能簡單。”


    羊祜點頭,“這倒也是。”


    接著又是略有感歎地說了一句:


    “而且作為一家胡肆,這生意也太好了一些,若非我托了朋友,恐怕還真訂不到這個雅間。”


    說著,羊祜轉過頭,示意服侍的胡姬打開窗,一陣喧鬧聲立刻就傳了進來。


    從窗口看去,樓下大堂的情景,一切熱鬧,盡收眼底。


    這個甲字號雅間,多半就是酒肆最好的位置了。


    訂下這個雅間,除了有足夠的私密性,適合幾個好友相聚歡飲。


    而且還可以讓酒肆裏最好的胡姬過來跳舞陪酒。


    酒是好酒,胡姬是美人,舞也跳得好。


    三位年青郎君大是盡興。


    直到酒肆的侍者哈腰點頭地進來,小心翼翼地對著三人道歉,提醒說舞娘要去下一場了。


    “因為是三天前就已經有客人預定好的,所以不能失約。”


    侍者連連解釋,生怕三位郎君不高興。


    “無妨,這本就是提前說好的。”


    這個事情,確實也是一開始就提醒過的。


    除非包下整個酒肆,否則的話,自然沒有讓酒肆的頭牌舞姬一直呆在雅間內服侍自己等人的道理。


    學院裏的學生,向來很懂規矩。


    倒是馮二郎,忽然對著領頭的舞姬招了招手。


    舞姬一臉懵懂,有些不明所以地走過去,恭敬地微微彎下腰,作出聽從馮二公子的吩咐狀。


    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胸口正露出一大片雪白。


    “素娘是吧?這是賞你的。”


    馮二公子乘著酒興,把幾張票子塞到最漂亮的胡姬胸口。


    引得胡姬唿吸一下子變得粗重起來,立刻伏身下去,對著馮二公子行禮:


    “妾謝過郎君。”


    起身時,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臉頰輕輕地蹭到了馮二公子的腿。


    抬起頭,但見她的臉上,已經是泛起紅暈,眼裏快要浸出水來。


    馮二公子哈哈一笑,輕輕地胡姬的臉上輕捏了一把:“去吧。”


    胡姬聽到這個話,眼中又是忍不住地流露了一點點失望,一點點委屈。


    直到她走到門口,還迴頭望了一眼馮二郎,眼中全是戀戀不舍。


    待門口重新關上後,羊祜這才對著馮二公子笑著說道:


    “伯陽若是當真喜歡,祜可以去問問,能不能讓素娘迴來。”


    馮二郎搖了搖頭,看了羊祜一眼:


    “我記得叔子說過,今日能訂到這個雅間,還是靠了友人的幫忙?”


    羊祜點頭:“正是,其實此處雅間本是他先訂下的,得知我有意在這裏請客,所以就讓了出來。”


    咳了一下,羊祜有些訕訕,“我是說,若是伯陽對那素娘有意,我可以再去問問那個友人,看能不能再幫個忙。”


    馮二郎這一迴是聽出來了,看來這個喚作素娘的胡姬,下一位客人,極有可能就是羊叔子口中的友人了。


    隻見他點了點羊祜,笑道:


    “能讓出這個雅間,已經難得,如今居然叔子還想著再提出此等要求,看來你們二人的交情匪淺。”


    羊祜點頭承認:


    “實不相瞞,此人是我到長安以後才結識的,其人奢侈不節,又不修品行,故而名聲並非上佳。”


    “然則我與之相談之後,發現此人不但有大誌,而且還有大才,為人疏通亮達,故而才與之多有往來。”


    “哦?”杜預一下子就來了興趣,“能讓叔子這般盛讚者,想必此人當不是一般人,若是有機會,我倒是想要結識一番。”


    雖說羊祜的身份有些尷尬,但不能否認的是,他不但學問過人,而且德量亦同樣過人。


    如果此人真能當得起他的這般稱讚,自然值得結交一番。


    這時,馮二郎似乎也是多有感歎:


    “確實,世間被風評所害之人,多矣。”


    就像大人那樣,唉!


    聽到這個話,羊祜就是一擊掌,欣慰道:


    “若是士治知道二位之言,想必定會引二位賢兄為知己。”


    “士治?”


    “士治乃彼字,此人姓王,名濬,乃弘農湖縣人士,家世頗為不凡,世代為二千石的官吏之家。”


    說了王濬的出身,羊祜又看了一眼馮二郎。


    杜預注意到了羊祜的小動作,心頭一動。


    今日叔子一再提起他的這位友人,恐怕別有深意。


    福至心靈,他突然問道:


    “莫不成那王濬也在這裏?”


    “元凱好心思,沒錯,他早就有心想要結識元凱和伯陽,所以得知我欲給元凱餞行,這才把這個雅間讓給了我。”


    杜預聞言,突然指了指羊祜,笑罵道:


    “我算是明白了,叔子你今日說是想給我餞行,實則是欲引見王濬,是也不是?”


    羊祜連忙對著杜預拱手,半是認真半是道歉地解釋:


    “今日是真的要為元凱餞行,引見王士治,隻是順便,若是伯陽與元凱不願意見他,那我迴絕了他就是。”


    聞言,杜預轉頭看向馮二公子。


    “世代二千石的弘農王氏?”馮二公子的神色有些玩味,“叔子你說的那個王濬,是不是偽魏前涼州刺史徐邈之婿?”


    在徐邈出任涼州刺史的期間,大漢正好收複涼州,眼見守住涼州無望,徐邈在絕望中自縊身亡。


    馮二公子為何記得這個事?


    因為他叫馮令。


    這個令,正是來自令居的令。


    令居地處湟水,地處通向河西的要衝。


    河西尚未納入大漢版圖前,霍嫖姚曾領軍駐於此,防範匈奴。


    十幾年前,自家大人也曾駐守在那裏,順便經營涼州,這才有了後來的趙老將軍領軍一路輕鬆地收複涼州。


    自己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生,所以才取了這個令字。


    所以對涼州的那段故事,自然也就比別人多了解一些。


    “正是,”羊祜點頭,“因為王士治年少時名聲在鄉裏不佳,再加上又不修品行。”


    “且其為人過於清峻,少有人能與之相善,更重要的是,是他乃徐邈之婿。”


    “正是有這些關係,”羊祜苦笑,“所以就算他再怎麽有才,也無法得到舉薦。”


    弘農屬於河南。


    河南又算是大漢最新的收複之地,地處漢魏交界。


    地方學堂尚不完備,想要入仕或者進入學院,隻能是通過舉薦。


    更別說徐邈自殺,還與當朝權臣馮大司馬有那麽一點點關係。


    沒有人願意為了得罪馮大司馬的危險——就算是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行——去舉薦一個名聲不佳浪蕩子,還是個性格差勁的浪蕩子。


    “這倒是意思了,這樣的人,居然還能讓叔子如此極力引見,看來不見是不行了。”


    馮二郎反而是笑了出來,“那就煩請叔子請他出來一見吧。”


    弘農王氏,也算得上是一個世家了。


    不過馮二郎心裏清楚,對方如此費盡心機的想要接近自己,其實真正的最終目的,恐怕還是自家大人。


    隻是現在的大人,可不是區區一個弘農王氏想求見就能見到的。


    所以對方,這才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羊叔子一聽,頓時大喜:


    “伯陽且暫等,我去去就來。”


    說完,起身出門。


    不一會兒,去而複返的羊叔子帶著一個人進入雅間內。


    來人一進來,就深深地行了大禮:


    “濬,見過馮郎君,見過杜郎君。”


    看清了來人模樣,饒是馮二郎早有想法,也是禁不住地與杜預麵麵相覷。


    這位王公子,居然……居然是一個中年大叔?


    甚至看上去,年紀可能比自家大人(先生)還要大一些?


    這一下,輪到馮杜二人有些尷尬了,連忙站起來:


    “咳,王郎……王公子,請坐。”


    這王郎君是叫不出口了,隻能稱之為公子。


    王濬似乎也知道二人心裏的想法,謙讓坐下後,說道:


    “濬曾聞,皇家大學院有學訓:學無前後,達者為先。濬雖癡長年歲,卻是學後於兩位郎君,若是不棄,兩位可與叔子一樣,喚我為士治。”


    兩人聞言,不禁又是看向羊叔子。


    也不知道你們兩人最開始認識的時候,你是怎麽把這個“士治”喊出口的?


    杜預咳了一下,終於還是首先出聲問道:


    “據叔子所言,士……士治欲有誌於學院?”


    看到杜預有些遲疑的神色,王濬坦然問道:


    “杜郎君可是覺得濬年紀太大,有些遲了?”


    杜預一聽,連忙擺手:


    “自然不是。百裏奚七十多歲才被秦穆公任為相國,佐秦穆公開地千裏,稱霸西戎。”


    “太公望(即薑子牙)亦是七十二歲才被周文王請出山,最後興周八百年。”


    “士治正值壯年,正是建功立業的時候。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我聽叔子說,士治年少時頗為,呃,頗為不拘小節,誰知現在看來,卻是與傳聞大不一樣。”


    王濬聽到這個話,歎了一口氣:


    “其實叔子說得沒錯,我在鄉裏確實沒有什麽好名聲,早些年因為家族的關係,我還曾被征僻為河東從事,可惜又與同僚不和。”


    說著,苦笑了一下,“再後來,偽魏日衰,大漢日興,我亦不願與那些同僚虛與委蛇,於是幹脆辭官迴家。”


    聽到這個話,馮二郎認真地看了一眼王濬。


    得虧你辭得早,若不然,今日又何須如此費勁?


    說不得在河東時就能見到大人……


    王濬隻覺得馮二郎的目光有些古怪,但也沒有太過注意,隻是繼續說道:


    “特別是大漢收複關中這些年來,三興已定,百姓歡顏,吏治清明,與那偽魏大不相同。”


    “我亦大受震撼,幡然醒悟,心有變節之誌,這才厚著臉皮,想辦法與兩位結識一番。”


    聽到這個話,杜預與馮二郎頓時就是肅容:


    “棄亂向明,甚相嘉尚;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一位中年大叔在自己這些少年郎麵前,居然作出這等低姿態,還想怎麽樣?


    (晉書有記:濬博墳典,美姿貌,不修名行,不為鄉曲所稱。晚乃變節,疏通亮達,恢廓有大誌。)


    時至臨近宵禁,馮二郎這才有些醉意地從西市出來,迴到大司馬府上。


    甫一進門,就有下人來報:


    “郎君,家主有吩咐,郎君一迴到府上,就立刻前去見他。”


    馮二郎一聽,三分酒意立刻就醒了兩分。


    很快,到了後院,又有下人通知他:家主已經在書房等待了。


    馮二郎不敢怠慢,連忙前去。


    “孩兒見過大人。”


    馮二郎行過禮,又有些小心地左右看看。


    “行了,不用看了,你的阿母還沒有從軍中迴來。”


    這些日子沒了鎮東將軍輔佐軍務,再加上朝廷各種軍事調動,錄尚書事的馮大司馬工作量一下子就大了不少。


    把手頭的一份公文隨手丟到一旁,向後靠到椅背上,就算沒有正眼瞧這個兒子,馮大司馬似乎也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馮二郎聽到自家大人的話,不由地暗鬆了一口氣。


    兒子這個模樣,讓馮大司馬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幹脆仰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怎麽?是不是你料定你的阿母不在家,所以學院放假了,都敢不迴來看望父母,反而跑去西市喝酒?”


    馮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大人莫要生氣,孩兒這不是迴來了嗎?隻是迴來得晚一些。”


    頓了一下,然後又解釋道:


    “而且元凱不是要去軍中了嗎?所以今日其實也是為他餞行。”


    說著,他上前兩步,繼續匯報今日的遇到的事情:


    “大人,今日飲酒,孩兒還遇到一事。”


    “什麽事?”


    “有人想要找孩兒說情。”


    “哦?是誰?”


    “弘農王氏。”


    本在閉目養神的馮大司馬,終於睜開了眼,正眼瞧了兒子一眼:


    “弘農王氏找你?”


    “一個叫王濬的,通過羊叔子找上了孩兒。”


    “嗯?王濬?”馮大司馬重複了一下,臉上看不出是什麽表情,“然後呢?”


    “孩兒覺得,此人不錯。”


    馮大司馬再看了自己兒子一眼,“你要是覺得值得往來,那就盡管去做就是。”


    語氣淡淡,卻有著對世家大族獨有的霸氣,“區區一個弘農王氏而已,翻不起什麽大風浪。”


    馮大司馬這一路走來,拍翻的世家豪右,大大小小,數都數不清。


    說是雙手沾滿了世家豪右的鮮血,那是一點也不過份。


    “你也長大了,有些事,想做就去做,不用有那麽多顧慮。”


    堂堂大司馬之子,拿一個弘農王氏練練手怎麽啦?


    得到了大人的支持,馮二郎麵露喜色:“孩兒明白了,謝過大人。”


    “謝我做什麽?為父這輩子做的事情,還不都是為了你們。”


    馮大司馬看向已經快要和自己一樣高的兒子,語氣盡是感慨:


    “不知不覺,你都這麽大了,將來我們馮家,恐怕還是要靠你撐起來。”


    馮二郎頓時麵露苦色。


    馮大司馬見此,眉頭一皺。


    “大人,我們馮家,將來靠的恐怕不是孩兒,而是阿姊……”


    “你在胡說些什麽?”


    雖然馮大司馬很寵女兒,但也沒有糊塗到這種地步。


    再說了,讓女兒撐起這個家,難道這不是在咒自己的女兒將來嫁不出去?


    看到大人麵有慍色,馮二郎連忙解釋道:


    “大人可知今日孩兒還看到了什麽?”


    “什麽?”


    馮二郎麵有神秘之色:


    “孩兒看到阿姊跟那劉大郎在一起。”


    說著,還伸出兩個大拇指,對著勾了勾。


    示意兩人的不尋常關係。


    馮大司馬一怔,然後又露出有些複雜的神色,好一會都沒有開口說話。


    “大人你說,如果阿姊真的與劉大郎,嗯嗯,那我們馮家,是不是將來還是得要靠阿姊?”


    雖然大人和阿母都沒有明說劉大郎的真實身份,但二郎我也不是三歲孩子了。


    別的不說,就憑大人與陛下的關係,張阿母和皇後的關係。


    還有,聽張阿母說,阿姊小時候就被皇後看中了,曾有意讓阿姊做太子妃。


    這幾乎就是明示了。


    馮大司馬聽到兒子這般試探,麵無表情,隻是問道:“你想說什麽?”


    “孩兒就是想知道,劉大郎究竟是不是……”


    說著,他豎起食指,向上麵指了指。


    馮大司馬沒有正麵迴答,隻是拿起另一份公文,反問道:“你覺得,你的阿姊和劉大郎,可能性多大?”


    “據孩兒所知,能與阿姊說笑無忌的年青男子,就隻有這麽一位劉大郎。”


    馮大司馬沒能把公文看下去,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馮二郎。


    馮二郎連忙又補充道:“就算是孩兒,也沒能這樣。”


    “曹!”馮大司馬把公文再次一扔,麵露疲憊之色,艱難地閉上眼,破罐子摔破,“那你就準備當太子的妻弟吧。”


    “啊?真的?”


    “怎麽?難道我馮家的女兒,還不配當個太子妃?”


    “不是,孩兒的意思是,我們馮家,以後果然還得靠阿姊啊!”


    太子妃隻是暫時的,以後還會是皇後。


    隻要自己的阿姊成了太子妃,那就必然是將來的大漢皇後。


    馮二郎對此還是很有信心的。


    “話不能這麽說,雙雙以後就算真成了大漢皇後,也需要馮家的支持。”


    馮大司馬再次皺眉,批評兒子的這種躺平思想:


    “馮家不倒,雙雙才能坐穩皇後之位;雙雙的皇後之位穩當,馮家才能更加穩當。這是互為表裏的事情,你豈能說單靠雙雙一人?”


    既然話都說開了,馮大司馬自然就要把話都跟將來的馮家家主說個明白。


    有自己在一天,馮家當然不會有事。


    但自己隻是山門子弟(黑哨),又不是真的修仙人,不能長生不老。


    將來馮家還是要交到這個兒子手裏。


    這些年來,馮二郎與當朝太子廝混得熟得不再熟了。


    再加上馮氏的家門,那可是出自山門,絲毫不弱於皇家。


    所以注定不會像別人那樣,對皇家有那麽大的敬畏。


    隻是親耳聽到從大人嘴裏說出這番話,他心裏仍是忍不住地跳動:


    “皇……皇後?”


    這,阿姊還沒出嫁呢,大人就在考慮阿姊當皇後以後的事情了?


    馮大司馬“嗤”地一下,目光裏對兒子的表現大是不屑:


    “怎麽?我們馮家的女兒,難道還不資格當一個皇後?”


    張星彩為什麽一直想雙雙當太子妃?


    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馮家能讓他的兒子太子之位,穩如泰山。


    “不,不是,孩兒隻是覺得有點突然。”


    原本一直以為很了解自己大人的馮令,突然之間,聽到大人輕描淡寫地視皇後之位為囊中之物,總覺得眼前的大人有點陌生。


    “需要什麽準備?該準備的都給你們準備好了。”


    馮大司馬淡然道:


    “士農工商,天下四民,哪一個沒有受過我們馮家的恩惠?如果我們馮家的女兒沒資格,那天下還有誰有資格?”


    論士,有造紙術,印刷術,科舉製。


    論農,有耕種術,有畜牧術,有攤丁入畝。


    論工,有梅式織機,有輪筒水車,有磨麥成麵。


    論商,天下誰人不知興漢會?又有誰不知東風快遞?


    再加上馮家對大漢的功勞。


    誰敢說馮家女兒不能當皇後?


    馮家女兒可以不當大漢皇後,但沒有人能說她沒有資格當大漢皇後。


    真當這麽多年來,馮文和是白叫的?


    再說了,大漢又不是宋明清,立個皇後還得特意挑選小戶人家。


    兩漢時外戚劉氏共天下的時間還少了?


    憑什麽季漢就能例外?


    除非劉諶有本事把大漢的根基推倒重來。


    說句不客氣的話,如果雙雙將來真的成了皇後,馮大司馬隻要有心,就可以保證她的地位,至少也能是個呂後版。


    因為算算時間,待天下統一,再等劉諶把自己這一代人都熬沒了,那也得四十來年之後了。


    四十來年時間,因為糧食增長,醫學的提高,必將會導致人口的激增。


    人口激增,就意味著人口壓力的提前到來。


    而大漢西邊的紡織業經濟,東邊的種植業經濟,夾在中部的小農經濟。


    還有可能從興漢會孕育而出的資本集團在興風作浪。


    想想就賊刺激!


    真到那個時候,大漢馮皇後手裏掌握的家傳屠龍秘技,將會是劉氏最需要的東西,甚至是救命稻草。


    劉諶真要敢不念一點舊情,馮·呂後·盈就敢帶著底下的人問一句“陛下何故造反?”


    除非自己這個女兒是個戀愛腦,主動把自己的保命底牌送到別人手裏。


    不過想想雙雙的性子,嗯,應該不會。


    心狠手辣小文和,馮雙雙至少也能繼承個手辣。


    至於深謀遠慮麽……


    馮文和瞟了一眼馮令:


    “我聽人說,你對胡姬挺感興趣?”


    馮令“啊”了一下,眨眨眼:


    “大人聽誰說的?”


    馮永不語,隻是盯著他看。


    馮令咳了一下,“今天那個酒肆裏的素娘,確實挺不錯的,大人你把她送走之前,有沒有見過她一麵?”


    “你猜出來了?”


    馮令歎了一口氣:


    “大人,這整個長安城,真要論起手底裏掌握的胡姬質量,恐怕就連陛下都比不過大人你啊!”


    畢竟天下勞力的總管事,可不是陛下。


    “還有那個酒肆裏的供給之物,瞞得過別人,又如何能瞞得過孩兒?”


    不是他看不起胡商,而是胡人再怎麽富豪,也不可能開出那等奢華格調的酒肆。


    他們最多,能讓胡姬站在門口招著手,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喊幾句:


    “阿郎,來喝酒啊~”


    然後故意露出點雪白。


    這就是極限了。


    哪來那麽多調調?


    馮大司馬點了點頭,“沒事了,你出去吧。”


    話不用說盡,自己知道兒子是在作某些試探,兒子也知道自己知道他在試探,自己也知道兒子知道自己知道他的試探。找書苑om


    兩人之間的有些話,本就故意說的。


    馮大司馬看得出來,馮二郎從故意提起王濬那時起,就已經是在試探。


    雖然很隱晦,但怎麽可能瞞得過深謀遠慮的馮文和?


    所以他索性就配合兒子挑明了說。


    老夫手頭一大堆別人送的上等胡姬,又不能留在家裏,拿來賺點零花錢怎麽啦?


    驗證了自己在酒肆的想法,知道了自家的又一個秘密據點,馮二郎於是很聽話地告退。


    隻是走到門口,他仍是忍不住地迴頭說了一句:


    “大人,現在長安城,胡姬舞確實挺流行的,咱們家……”


    一捆簡書砸過來:


    “滾!”


    待馮二郎的身影消失,馮大司馬這才放下手裏的公文,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麵有苦惱之色。


    兒子不簡單,一母同胞還是龍鳳胎的女兒,又能簡單到哪去?


    劉大郎啊劉大郎,這可不是我逼你,這是你主動跳坑的。


    當年我可是婉拒過這門親事的,算得上仁至義盡了。


    所以希望你將來不要後悔,否則的話……


    反正隻要你好好的,大家就都能好好的。


    如果你不願意好好的,自然有人會幫你好好的。


    反正不能怪老夫心狠。


    想了好一會,馮大司馬又突然“嘖”了一下。


    算了,想那麽多有什麽用?


    都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老子為了漢家華夏,拚了老命跟曆史慣性掰手腕,如果老劉家連兩世恩澤都不願意留給馮家,那就活該上斷頭台。


    ps:七千九百多字,近八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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