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胤楊竺被下獄,此二人,又分別正是太子與魯王的心腹賓客。


    孫權下詔,把這兩個兒子斥責一番後,再次下達禁令,讓他們專心好好讀書,不許與賓客往來。


    這個禁令,對於魯王來說還好。


    畢竟居於宮外,隻要想辦法,總會有機會能見到心腹。


    但居於宮中的太子就不一樣了。


    想要在孫權的眼皮底下與賓客相見,無異於跑到虎穴摸老虎屁股。


    而且在太子一黨看來,陛下看起來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實則是偏向魯王。


    更別說就算是真的各打五十大板,太子也是吃了大虧——那可是太子,是儲君,是國本,豈能與親王一並而論?


    本就擔心陸胤在獄中堅持不住,把太子牽連進來的朱據,此時再得知陛下的決定,終於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萬一陸胤當真熬不過獄中的用刑,那太子就真的是再無機會了。


    朱據覺得,自己必須要在此之前,做點什麽。


    於是他聯合了太子太傅吾粲、尚書仆射屈晃、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等大臣將軍,一起上書。


    再次懇求孫權,明嫡庶之分,盡快把太子的禁令解除,以安人心。


    隻是看起來聲勢浩大的上書,被送入宮中後,卻如石沉大海,甚至沒有掀起一絲浪花。


    朱據看到孫權對自己等人的上諫無動於衷,又請求入宮覲見。


    宮禁本就守衛森嚴,再加上宮禁談話被泄露出去以後,孫權更是大力加強了對宮禁的守衛管理。


    除非是孫權下詔,想要召見大臣,否則的話,臣子想要見到居於深宮之中養病的皇帝,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別說孫權根本不用接見朱據等人,就知道他們想要說什麽,想要幹什麽。


    明嫡庶之別?


    真要聽了你們的話,這麽早就明嫡庶之別,好讓你們這些江東世家世代把持大吳,把孫氏當成傀儡?


    那朕故意挑起嫡庶之爭,還有什麽意義?


    想到這裏,再想起太子一黨的主要人員,孫權的臉色就越發地陰沉無比。


    “陛下!”


    正當孫權惱火不已的時候,宮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何事?”


    孫權大是不耐地反問了一句。


    奏章有專人送入宮裏,除了有事要召見少數的臣子,他已經讓宮門的侍衛,把想要覲見的大臣都擋在了宮門外。


    就是想要清靜一下,沒想到這宮人還這般沒眼色,讓他心頭就是莫名的煩躁頓起。


    若是無事就敢這般驚擾自己,我倒要看看,這些下人有幾條命?


    迎著孫權陰冷而不悅的目光,宮人身子就是不由地一顫。


    自從與潘夫人一起修仙以來,陛下的脾氣是越來越古怪了,特別是這一年多來,總有宮人莫名地消失。


    就連宮裏的老人,有時候都會在不經意間惹怒了陛下而被杖斃。


    這種情況,不單單是發生在陛下起居的宮殿,在潘夫人那邊,也是同樣的情況。


    潘夫人脾氣亦是極惡,常常是動不動就要罰宮人,讓人戰戰兢兢的同時,亦是怨言不已。


    (注:曆史上的潘夫人之死,有兩種傳聞,其一就是因為經常虐待宮人,宮人不勝其虐之下,這才在孫權死後把她縊殺)


    不少人都說陛下正是因為與潘夫人雙修,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正當宮人被孫權的眼神嚇得有些魂不附體的時候,隻聽得上頭一聲怒喝,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狗奴,問你話呢,為何不答!”


    宮人下意識地就是雙膝一軟,連忙匍匐在地迴答道:


    “稟陛下,宮外有人叩闕。”


    “叩闕?”


    孫權本就是煩躁無比,再聽“叩闕”二字,心頭怒火就是騰騰而起:


    “叩闕叩闕!就知道叩闕!是誰在叩闕?”


    這是第幾次了?


    第幾次了!


    朕一不聽他們的進諫,就知道跑到宮門外叩闕。


    孫權再也躺不住了:“來人,給朕穿衣!”


    穿好衣服後,他怒氣衝衝地向外走去,後麵的宮人一路小跑,都差點跟不上他。


    登上白爵觀,向白虎門的高闕看去,果見有不少人正跪在闕門下。


    “是誰帶的頭?都有些什麽人?”


    “迴陛下,是驃騎將軍和吾太傅為首。”


    左右迴答道,接著又念出跟隨的群臣。


    孫權越聽,臉上的厭惡和反感之色越濃。


    他們這裏哪裏叩闕?


    這簡直就是逼宮!


    朕還沒死呢,伱們就這麽想要在太子麵前表現?


    是不是要把朕氣死,才算是遂了你們的意!


    壓住火氣,孫權吩咐左右道:


    “派人前去,告訴他們,太子之事,朕自主意,不須他們操心,讓他們各自迴府。”


    “喏!”


    本以為自己下了詔,宮闕外麵的群臣就會散去。


    誰料到孫權隻看到外頭的群臣騷動了一陣,卻是遲遲不肯離去。


    “怎麽迴事?”


    炎炎夏日,本就容易讓人上火。


    這些日子以來,孫權又偏生是火氣頗大。


    雖是站在蔭涼處,但看到外麵的群臣,孫權一下子就覺得全身上下就是燥熱煩悶,眼看著火氣又開始冒起。


    出去傳詔的小黃門很快就滿頭大汗地跑迴來,同時還帶迴來了一個讓孫權驚怒交加的消息:


    “陛下,朱將軍和吾太傅他們,麵上塗泥,自縛己身,求見太子!”


    “什麽?你說什麽!”


    孫權聽到這個消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隻覺得腦袋轟地一下,耳朵也嗡嗡作響。


    小黃門傳迴來的消息,如同炸雷一般,讓他一下子呆若木雞。


    死一般的寧靜。


    良久之後,孫權這才神經質般地森森大笑起來:


    “這就是朕的輔國之臣啊!好一幫忠臣良將啊!”


    笑了好一陣,孫權這才收住了笑聲,然後暴怒的聲音響徹起來:


    “他們這哪裏在叩闕?他們這是在逼朕!這是逼宮!”


    此話一出,身邊左右都連忙匍匐在地,有些宮人甚至在瑟瑟發抖。


    “怪不得!怪不得!狗彘不食的東西!”


    孫權又破口大罵了幾句,然後張著嘴,胸口急促地起伏,仿佛唿吸有些困難。


    天地一陣旋轉,孫權不得不閉著眼睛,把手緊緊的壓著胸部。


    他隻覺得心胸已經快要爆裂了,接著捧著腦袋,因為極度的厭惡和憤怒而渾身抽搐起來。


    怪不得自己讓太子代替自己前去太廟祭祀,太子居然膽敢借機前去張家,果真是想要商議大事乎?


    孫權麵部已經是有些扭曲,他的思緒如潮水般翻湧。


    原本自己還有些不太相信。


    今日看來,大虎(即全公主)所言,全是真的話!


    若非今日之事,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太子已經勢大如此!


    孫權越是想,一邊是後背發涼,一邊怒火衝天。


    又氣又怒之下,再加上雙修之後,吳國大帝已經是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


    此時早已是失去了理智,當即猛地睜開眼,咬著牙下詔道:


    “太子太傅吾粲,蠱惑群臣,違忤聖意,有不軌之心,召有司收入獄中,嚴加拷問!”


    “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不思報國,反挾私心,罪無可赦,召有司抄其家,夷之!”


    說到這裏,孫權的目光,死死地盯向宮外。


    若非你是我的女婿……


    孫權恨恨地想著,繼續下詔:


    “去,把驃騎將軍和尚書仆射拖入宮來,杖一百!”


    你喜歡繩縛,那朕就滿足你!


    不但讓你縛,還要抽你,長長記性。


    下完詔令,過了一會,但見宮門猛地被打開了,衝出一群如狼似虎的侍衛。


    在小黃門宣告了皇帝的詔令之後,宮裏的侍衛就拖的拖,押的押,把那些帶頭的大臣都拉走了。


    剩下沒有被孫權點名的,又被侍衛舉著棍子一陣亂打驅散了。


    白虎門前發生的事情,震驚朝野。


    就連表麵看起來與此事無關的呂壹,在得知這個消息後,都被嚇得一下子坐不住了。


    原本他給糜十一郎送了拜帖,意是在約定好時間再上門請教,這樣才會顯得尊重和鄭重。


    哪知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就發生了這等大事,他再沒能沉住氣,直接就往糜十一郎的院子跑。


    一見麵,就連忙叫道:“糜郎君,事急矣!還請教我!”


    糜十一郎顯然還沒有得到消息。


    畢竟興漢會滲透得再厲害,在這種事情上,也不可能比校事府的消息來得快。


    請呂壹坐下,糜十一郎還有心情給對方倒了一杯茶:


    “呂中書這是遇到了何事,如此慌張?且慢慢道來便是。”


    “慢不了!”


    大熱天的跑過來,呂壹也是真口渴了,直接舉杯便一飲而盡,然後一抹嘴巴,正欲開口,又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周圍。


    糜十一郎看到他這個模樣,心頭就是一跳。


    這是真的有事啊!


    連忙屏退左右。


    大約是真的太渴了,呂壹又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大口,看到所有人都退下了,這才把皇宮白虎門前的事情說了一遍。


    雖說糜十一郎早就料到吳國的兩宮之爭會出大事。


    但他也沒有想到,這等大事居然會是孫權先動手幹了。


    把大臣拖入宮裏行杖刑,甚至把大臣直接抓入獄中,還讓宮內的侍衛對大臣進行粗暴地驅趕……


    刺激啊!這個是真的刺激!


    糜十一郎瞪大了眼,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這等事情要是發生在未央宮門前……


    嘖嘖!


    呂壹可不管糜十一郎半天沒迴過神來,隻見他又把茶杯裏剩下的茶一口飲盡,有些焦急地問道:


    “糜郎君,你說陛下,是不是真的要扶持魯王上位了?”


    眼看著陛下這一次,不但是把支持太子的大臣打掉了大半。


    就算是以呂壹的眼光看來,這幾乎已經算是陛下表明了對太子的態度——這才是最要命的。


    所以呂壹得到消息後,是一刻也不敢等。


    糜十一郎眨了眨眼,同時把因為太過驚駭而張開的嘴巴悄悄閉上。


    強行穩了穩心神,努力地想要捋清思路。


    可是此事的衝擊委實是太過驚人,糜十一郎呆坐在那裏,心思在一時間,竟是沒能完全轉過來。


    呂壹又是叫了幾聲,糜十一郎這才完全迴地神來,歉然一笑:


    “呂中書所言之事,讓某心神難寧,一時沒能迴神,勿怪,勿怪!”


    看到糜十一郎這般反應,呂壹倒也是理解,苦笑道:


    “某初聞此事,亦是心神不安。”


    接著又繼上剛才的問話:


    “某現在擔心的,是陛下這是何意?莫不成當真是要廢黜太子而立魯王?”


    若是陛下當真如此,那自己等人欲扶持七殿下之舉,又還有什麽意義?


    “呂中書莫急,發生此等大事,吳主對太子不滿之心,自是昭然若揭,但……”


    此時的糜十一郎,已是恢複了平靜,但見他故作沉吟一下,“但若真要說魯王大局已定,那倒也未必。”


    “哦?”呂壹此時最需要的,正是讓糜十一郎幫自己樹立信心,聞言眼睛頓時就是一亮,“糜郎君有何高見?快快教我!”


    我有個屁的高見!


    表麵看起來老神在在的糜十一郎,心裏其實同樣是慌的一匹。


    莫不成兄長所料,當真出了差錯?


    眼下這局麵,無論怎麽看,也是孫權想要廢黜孫和而立孫霸的樣子。


    那前麵費了這般大的力氣布局,豈不是要付之東流?


    心裏想到這裏,糜十一郎的額頭,已是隱隱有了些許的汗水。


    心思如電轉,他嘴裏卻是強硬地說道:


    “魯王一日未立為太子,這大局就不能說是已定。”


    “呂中書可別忘了,魯王的心腹,也有人被關在獄中呢!”


    “還有,支持太子的人,地位最高的那位,可是還沒有現身。”


    呂壹馬上就反應過來:“陸伯言?”


    “正是。”糜十一郎點頭,心思也跟著順了過來,“陸伯言在朝野聲望極隆,朝中軍中,門生故吏,何其多也?”


    “吳主若是當真有廢黜太子之心,那就須得說服陸伯言,呂中書,你說是也不是?”


    “這……”呂壹一時語塞,這個話,似乎哪裏不太對,但一時間,又覺得有些道理。


    “可是糜郎君,就算是如此,那事情亦急矣,若是陛下當真有心立魯王,那一切就來不及了。”


    “莫急莫急,”糜十一郎安慰道,“吳主有無意立魯王,隻要再看看接下來會如何做便可。呂中書現在就是再急,也是無用。”


    如果孫權當真看好孫霸,那麽到了這個時候,想要改變其心意,恐怕也晚了,隻能是日後再計較。


    “就這麽看著?”


    “對,靜觀其變。”糜十一郎壓低了聲音,“看上大將軍會如何,看那楊竺與陸胤會如何,便能略窺吳主之意矣!”


    得到這麽一個建議,呂壹也是沒有其它辦法,最終隻能心事重重地告辭。


    在呂壹離開後,原本還一副胸有成竹地給呂中書提建議的糜十一郎,立刻如同火燎般地彈射而起。


    攤紙,研墨,走筆如蛇……


    然後粘上雞毛,貼上紅紙。


    “立刻送迴長安!”


    “喏!”


    受命而來的興漢會信使深知紅色的雞毛信代表著什麽,重重地應下。


    而聽了糜十一郎的建議,迴去焦慮地等待消息的呂壹,第二日就得到一個驚雷般的消息:


    “呂中書,太傅死了。”


    “太子太傅吾粲?”


    “正是。”


    吾粲才被抓入獄中,就突然死了,要說這其中沒有隱情,誰信?


    太子太傅都這麽死了,那太子豈不是……


    正當呂壹心亂如麻的時候,緊接著又傳來了消息:


    “呂中書,獄中傳來消息,說是楊竺認罪了。”


    別的地方不敢說,原本負責監察百官的校事府,早年也是曾親自把不少人抓入獄中。


    故而在獄中,還是能有些耳目的。


    正在麻爪的呂壹頓時就有些懵了:“楊竺認罪了?”


    楊竺,不是魯王的心腹嗎?


    如果楊竺認罪,那豈不是意味著會牽連到魯王?


    那,那……


    局勢的再一次翻轉,讓呂壹愣愣地反應不過來。


    接著,更勁爆的消息傳來:


    陛下身體好轉,在重新第一次上朝的時候,再次當眾斥責了上大將軍。


    而且這一次,不是單純地斥責,而是拿出楊竺在獄中招供的罪狀一一羅列,上麵竟有二十條罪名是與上大將軍有關。


    同樣是一直稱病在家,重新第一次上朝的陸遜沒有想到,楊竺在臨死前,居然會這般反咬自己一口,而且是入骨三分。


    偏偏自己侄子陸胤,在獄中一言不發,為太子隱瞞了偷聽陛下與楊竺談話一事。


    這讓陸遜根本沒有辦法在此事上為自己辯駁。


    又驚又氣又憤又忿之下,陸遜被罵得猛吐出一口血,當場暈倒在地。


    亂了,一切都亂了……


    麵對一日三變的局勢,呂壹根本沒有辦法應付,他六神無主之下,下意識地再次來到糜十一郎的小院。


    哪料到糜十一郎竟是對著他拱手:


    “恭喜呂中書,大事有望矣!”


    兄長料事……真的神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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