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中郎將,南邊的高都,還有司馬師所部,將軍若是領軍北上長子,那萬一司馬師前來,當如何是好?”


    守住高平關,這是王含在緊急時刻,接受了魏昌所托。


    雖然此時高平關已經被石苞接管,但他仍是下意識地提出了這個問題。


    “無妨,”石苞胸有成竹地說道,“中都護還派人給我送來了一個消息,說是河東太守蔣府君不日會前來相助。”


    “介時吾將率突陳軍與工程營前往,蔣府君則統河東都督府將士留守高平關,如此,可無憂也。”


    河東都督府的都督魏延現在是生死不明,其子魏昌又護送其父迴長安。


    再加上都督府參軍郭循投敵。


    魏延這麽多年來,獨來獨往,與人交惡,又沒有什麽羽翼同朋,算是一個孤臣。


    但他好歹也算軍中老將,又善養士卒。


    帶兵這麽多年,在軍中的威望還是有的。


    特別是河東都督府的將士,有不少人是久隨魏延。


    以眼下這種情況,貿然派一個外人過來,難免會讓都督府的將士心生疑慮。


    一旦被有心人利用,故意散播謠言,軍心才剛剛穩定下來的河東都督府將士,未必不會重新動搖。


    河東太守蔣斌,現在算是河東都督府碩果僅存的高級官吏。


    蔣斌暫統河東都督府前線殘餘將士,算得上是一個比較妥善的安排。


    於理,有中都護府委命的大義在。


    於情,河東太守好歹也算得上是河東都督府的人。


    以蔣太守的身份和名分,如果再有點能力的話,就可以最大可能地避免河東都督府將士再次軍心動搖。


    至於蔣太守能力如何……


    莫說是帳內的人,就算是全大漢,誰人不知中都護有識人之明?


    畢竟這麽多年來,但凡被馮都護舉薦過的人,皆非庸人之輩。


    至於馮都護親自提拔的人,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被馮都護看重之人,唯一一個沒有太大戰績的,也就是王平了。


    不過王平乃是最早跟隨馮都護的老人,這麽多年來,鎮守重關一直沒有出過絲毫差錯。


    就憑這一點,亦足以讓大多數人挑不出毛病。


    “胡將軍,前番一戰,吾看令郎君勇戰賊子,頗有將風,此番吾領軍前往長子,需一位膽大心細之人作為先鋒。”


    石苞看向胡遵,“不知胡將軍……”


    言語未盡,胡遵卻是已經知道石苞的所指。


    但見胡遵爽朗一笑:


    “某前曾附逆作惡,蒙中都護宏量,這才得以棄惡投善。後陛下更是以國士待某,讓遵能領突陳軍。”


    “某攜犬子出征,便是欲報國恩。中郎將有令,但請吩咐便是!”


    領先鋒可能確實有些危險。


    但在沙場上,哪裏沒有危險?


    再說了,有危險才有更多的機會立功。


    安定胡家之所以受到魏賊的重視,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乃本地大族,另一個重要,則是熟知邊塞胡人各族。


    但在大漢,莫要說什麽世家子弟高人一等。


    科舉改製以後,寒庶子弟越過世家子弟出仕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


    至於胡人部族……


    天下還有比興漢會更懂胡人的嗎!


    知不知道什麽叫劉家漢子?


    知不知道什麽叫石家情郎?


    知不知道什麽叫毛料一出,大漠馬賊寧搶羊毛,不搶牛馬?


    天下洶洶,即便勢如世家豪族,亦不過寄坐而已。


    若不設法自救,豈有久安之理?


    再說了,安定早就是大漢的地盤了,不自救也不行啊!


    “好!大漢正是有胡將軍這等不徇私情的將士,方才節節勝利。”


    石苞讚許地說了句。


    確定了先鋒,再安排進軍事宜,隻等蔣斌到來接手高平關,就可以直接出發了。


    胡遵迴到軍中,把消息告訴了自己的兒子胡奮。


    胡奮一聽,神情振奮,雀躍不已。


    看到自己的兒子如此,胡遵眼中卻是有些複雜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少好武事,素有籌略,如今得展身手,有如此反應,倒也不奇怪。


    隻是作為父親,自己的兒子被作先鋒,要說他沒有一點擔心,那肯定是假話。


    “領軍作為先鋒,前往長子,不但要開路搭橋,還要及時查探賊子情況。”


    胡遵有些不放心地叮囑道:


    “據這些日子的查探,有賊軍駐於丹水一線,看來是多半是想要利用丹水阻止大軍渡水。”


    “你到了丹水之後,要重點了解賊軍在何處重點布防,在何處能渡水,若無軍令,萬不可能輕率渡水。”


    胡奮笑道:


    “大人何須擔心?自長安至河東,乃至高平關,孩兒又不是第一次為軍中開路,自知規矩。”


    胡遵本想說,這一次不一樣,乃是作為全部大軍的先鋒。


    若是差池,那可是要受軍法的。


    隻是他知自己這個兒子素來有主見,說得太多,說不得反而加重負擔。


    最終隻能是化成一句:“萬事小心。”


    “孩兒曉得。”


    “去準備吧。”


    “喏!”


    延熙四年,漢吳相約攻魏,季漢兵分兩路,孫吳兵分三路。


    上半年時,放眼華夏大地,漢吳的五路大軍,有如五道繩索,欲從西麵和南邊,絞殺魏國。


    而到了下半年,戰局早已大變。


    吳兩路無功而返,一路建奇功,終於突破魏國長久以來壓製吳國的支點之一,襄陽。


    此戰可謂是孫權稱帝以來,唯一一次對魏賊取得了開疆拓土的極具意義的戰果。


    反觀季漢,卻是要淒慘得多。


    魏延大意失上黨,導致河東與太原兩處重郡,處於魏賊嚴重威脅之下。


    馮永攻草橋關不下,就被緊急調迴救火。


    如今吳魏在南邊的戰火已熄,戰局差不多已定。


    雖然樊城的毌丘儉胡質等人心有不甘,但水軍不足的他們,麵對依托襄陽,以漢水為防線的吳軍,根本沒有絲毫辦法。


    而失去了上黨的季漢,卻不得不繼續調兵遣將。


    因為季漢與魏國之間的這場戰役,才堪堪到下半場。


    如果此時再從華夏上空俯視,可以看到,季漢已經調動了數支大軍。


    其中一支正在與關上的魏軍慘烈地廝殺,試圖攻破函穀關。


    另外兩支正在不斷進逼上黨。


    而聚集於河東的季漢大軍,終於也有方向。


    可以說,雖然季漢丟失了上黨,導致關中乃至並州都產生了一定的動蕩。


    但在中都護府接管整個戰局之後,到現在已經開始穩住了腳跟。


    尤其是當兇名赫赫的馮賊來到河東,同時大量的漢軍還不斷匯集到軹關道的北端時。


    壓力甚至開始逐漸轉移到了軹關道內的魏軍身上。


    與馮某人第一次到河東時帶來了巨大的禍亂不同。


    馮中都護此次的到來,河東人心就立刻迅速穩定了下來。


    甚至有不少人撫額長籲了一口氣:“可安寢矣!”


    “將軍,不好啦!馮賊領著大軍,有了動靜,看樣子,似乎正是向著軹關而來!”


    河東漢軍的動靜,很快就被魏軍細作,以最快的速度迴報蔣濟。


    這些日子,一直呆在軹關內的蔣濟,聽到這個消息,饒是他早就料到了這個可能性,但臉色仍是禁不住地微微一變:


    “馮賊,還真是要朝這裏來了?”


    太傅拿下了上黨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傳過來。


    而早幾日,司馬師在高平關兵敗的消息,也送到了他的手上。


    僅僅這兩點,蔣濟就已經判斷出,太傅十有八九是已經不在上黨,而是繼續北上攻取太原去了。


    因為太傅仍在上黨的話,高平關一役,不可能打成那樣。


    太傅不在上黨,而馮賊又到了河東。


    原本隻是作為牽製河東漢軍的蔣濟,一開始也沒想著會和西賊,而且還是馮賊所領的西賊大軍正麵撞上。


    你說能壓力能不大嗎?


    “再多派人手去探,一定要確定,是不是馮賊真的領軍往這邊過來了!”


    “喏!”


    下令派出更多的斥侯,想要盡快探明馮賊的動向後,蔣濟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長長地吐出來,借此平複自己的心情。


    然後喃喃自語:


    “馮賊既不領軍前往上黨,又不趁勝取高都城,反是到軹關,究竟意欲何為?”


    如果馮賊真想趁著太傅不在,趁機攻取河內,那不管怎麽看,攻太行陘遠比攻軹關陘容易一些。


    畢竟司馬師乃是初次領兵,又遭到新敗。


    總不能說,在馮賊眼裏,自己比司馬師還要容易對付?


    想到這裏,蔣濟眉頭就是一皺。


    這根本不合常理!


    該死的馮賊,他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麽?


    猜不透馮賊的意圖,讓蔣濟不由地有些煩躁起來。


    就在馮都護領著河東大軍,準備要進攻軹關時,大河南岸,前秦最重要的險關,函穀關,雙方的將士,正殺紅了眼。


    函穀關的北麵,原本有洶湧無比的河水作為天險,如今因為河水的下切,露出了大片的河床,可直接繞過潼關。


    魏軍防守的重點,也正是在函穀關北麵的這片河床上。


    他們不但在那裏挖出一道人工的深壕,甚至還設法把河水引到深壕裏。


    同時還在深壕的後麵,布置了大量的拒鹿角,再在拒鹿角後麵,築起了堅厚的壁壘。


    如此森嚴的防守,自然不是臨時做成的,而是這幾年來,司馬懿讓人不斷構築的。


    可以說,司馬懿這些年看似被困在河南河內,實則早已暗中在為這一戰做了充足的準備。


    雖然今日的函穀關早已不如往昔,但想要在如此狹窄的崤函古道上,攻下做好準備的魏軍營寨,仍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


    幸虧漢軍有著弓弩的優勢,特別薑維所領的虎步軍,有不少將士來自丞相所練的前相府軍。


    前相府軍中的元戎弩手,曾隔著武功水逼退司馬懿,乃是弓弩手中少見的精銳。


    正是在精銳弓弩手掩護下,漢軍這才得以填平了壕溝。


    饒是如此,漢軍仍是付出了不少的代價。


    這些日子以來,壕溝返流迴大河的水流,摻雜著或濃或淡的血水。


    除了血水,還有斷箭,斷刃,乃至某片甲衣,以及浮屍……


    奔騰河水,把這些血水衝散,裹脅著衝不散的物體,無休止地繼續向東衝去。


    它們會在某個地方,或沉澱下來,被泥沙掩埋起來,從此再不見天日。


    或會在某個河段被衝到岸邊,然後在某個時間段被人發現。


    柳隱站在被填平的壕溝上,看向前方密密麻麻的拒鹿角,麵色有些鐵青,心裏幾乎就要破口大罵:


    入他阿母的!


    魏賊這防守,比自己守街亭守潼關時還要用心。


    什麽鬼!


    這還沒攻下函穀關呢,虎步軍就吃了這般多的苦頭。


    真要繼續強攻,虎步軍就算是能拿下函穀關,怕也是再無力繼續前進。


    “誠如中都護所言,若是想要走這條道路攻打洛陽,除非舉全國之力,否則,以吾等手頭這些兵力,幾無可能。”


    站在柳隱身邊的薑維,點了點頭,讚同接口道:


    “沒錯,不能再這麽打下去了。”


    可是,不這麽打,那又當怎麽打?


    “來,休然,你來看。”


    薑維指著前方的鹿角陣,又指了指南邊延綿的高塬,臉上的神情若有所思:


    “函穀關,本就是重在防東而非防西,就算賊子再怎麽準備,也總會有疏漏之處。”


    柳隱順著薑維所指,心有所會,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


    “那將軍意欲何為?”


    “這裏是賊子重兵防守的方向,”薑維又指向鹿角陣南邊的高塬上,“且賊子坐擁地利,居高臨下,與下麵的賊軍互為唿應。”


    “就算我們能突破鹿角,但一旦推進到壁壘前,高塬上的賊軍就會從高處側擊吾等,到時傷亡隻會更多。”


    不得不說,函穀關的賊軍,確實防守嚴密。


    柳隱歎息一聲:“若是工程營在此,吾等又何懼?”


    可惜啊!


    好好的工程營交到魏延手裏,委實是暴殄天物。


    “若是攻城皆需工程營,那還要吾等領兵做甚?”


    薑維目光盯向遠方,“休然,伱留在此處整軍,繼續進攻鹿角陣,吾分一部,另尋它徑。”


    崤函古道北有大河,南有秦嶺,中有起伏不定的高塬。


    他就不信,這麽長的高塬,魏賊能麵麵俱到,守得萬無一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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