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跟馮鬼王睡了這麽多年的小狐狸,可能還沒長出九條尾巴,但三五條總還是有的。


    對馮某人心裏的那點小九九,右夫人不敢說能全部把握,但猜個大概還是不難的。


    在她看來,別看馮某人說得頭頭是道,實則根本就是沒說出自己的主要目的。


    費文偉又不是剛至尚書台,他在尚書台的這幾年,堪不堪用,別人不知道,你一個錄尚書事的大司馬,難道還不清楚?


    所以右夫人說馮某人在巧言令色,並不是無的放矢。


    她轉了轉眼珠子,然後放低了聲音:


    “你說欲試費文偉之才,實則是欲試其脾性如何,是也不是?”


    馮大司馬倒也沒有否認:


    “若是費文偉當真接替蔣公,我與之共國事,自然是要先做好準備。”


    大漢的大司馬與大將軍這些年合作得這麽愉快,與蔣琬的好脾性分不開的。


    事實上,馮某人與蔣琬早年就已經有交集,而且交情不淺。


    不說馮某人娶左右夫人,都是蔣琬作的媒。


    就說當年馮某人主政越巂,蔣琬就是丞相給馮某人準備的擦屁股人——雖然最後沒能用得上。


    但那個時候,蔣琬就已經與馮某人交集甚多。


    更早一些,在南鄉時的事情就更不用提了。


    雖說後麵馮某人因為打造陌刀之事,追責蔣琬之子蔣斌,但事後證明,蔣琬並沒有因此就疏遠了馮某人。


    到後麵馮某人舉薦蔣斌為河東太守,以及蔣斌在上黨一役的表現,亦足以證明,馮某人絕非因私廢公之輩。


    兩人相識二十年,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又一內一外,互為表裏,攜手共濟丞相去世的緊急時刻。


    如果這樣還不能相信蔣琬,那還能相信誰?


    但費禕不一樣。


    馮大司馬跟費禕並沒有太多的交集。


    雖說有史書記載,但史書所記的局麵,與現在又不一樣。


    費禕主政時,那都是安排好的,沒有人跟他搶。


    更何況史書記的事情,都是旁觀者或者後來者所記,又不是當事人,總是會存在偏差。


    不信看看諸葛老妖?


    一天到晚就老想要占自己的便宜。


    還搶了自己五十萬緡的望遠鏡。


    哪裏有半點史書記載的模樣?


    還有司馬懿。


    史書還記著他裝病騙曹大將軍呢!


    現在呢?


    都公開割據半個魏國了,一點不帶掩飾的。


    時不同,勢不同,人的選擇亦會不同。


    仗著自己知道曆史而固化選擇,遲早會吃大虧。


    甚至已經吃過了。


    魏延丟上黨不就是?


    曆史上他能守住漢中,還拍著胸口保證:


    “若曹操舉天下而來,請為大王拒之;偏將十萬之眾至,請為大王吞之。”


    誰料到司馬懿帶的人還不夠十萬呢,他就在上黨被人撐爆了。


    (皇後:???)


    更別說費禕有可能成為蔣琬的接替者,稍有不慎,影響比魏延要大多了。


    馮大司馬可不想學隔壁的司馬太傅,一邊要跟眼前的強敵對抗,一邊又要跟後方的大將軍鬥智鬥勇。


    右夫人白了自家阿郎一眼:


    “要不說你是深謀遠慮陰鬼王呢?”


    然後又看向費禕消失的方向:


    “不過阿郎前番所言,也有些道理。費文偉今日在府上的表現,確實可稱。”


    “是吧?”


    馮大司馬有些得意搖頭晃腦:


    “太史公曾有言:順,不妄喜;逆,不遑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胸有驚雷而麵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也。”


    “吾試觀費禕,當眾迎之入門乃為順,故意慢之不設宴乃為逆,親近喚其字乃為安,兵刃雷震作於耳目乃為危。”


    “而彼從入門到離開,言行舉止,始終如一,胸有無驚雷不知道,但處變不驚,猶為可稱。”


    後世有一本書叫什麽來著?


    《細節決定成敗》?


    曾在中國大地掀起一陣吹捧熱潮。


    當年的那些企業老板高管,幾乎更是人手一本。


    比如說多年以後,廣為流傳的某個麵試故事:


    麵試官故意在地上扔個紙團,然後再叫求職者進入,看看對方有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以及會怎麽做。


    說不定就是受到這本書的一部分影響。


    在馮某人看來,這本書裏的內容,委實是有些過於以偏概全了。


    但有一說一,書裏的一些思想,確實有可取之處。


    比如說,讓女孩子心動的瞬間,有時候就是在不經意的細節裏……


    咳咳,扯遠了。


    “說你巧言令色你還不承認!”


    右夫人氣極而笑,忍不住地打了一下馮大司馬:


    “太史公何時說過這個話?真當妾不讀書?真真是巧言令色。”


    話是好話,也很有道理。


    但為了圓這個事,居然能當場現編出這番話來騙她。


    右夫人也不知是應該為自家阿郎的才華感到驕傲,還是為這個人的巧言令色感到惱怒。


    “啊?”馮大司馬一愣,“沒有嗎?”


    不對啊!


    這個話,難道真的不是太史公說的嗎?


    “要不是我記錯了?莫不成是孫子兵法說的。”


    “你再胡說!”


    右夫人是真生氣了,委實是按捺不住怒氣,又打了一下馮某人:“欺負妾不知兵法,所以又換說辭?”


    “巧言令色!”


    打一下。


    “巧言令色!”


    再打一下。


    “世人誰不知你有才?這麽值得引以為傲的事情,在你眼裏就這般不堪?連承認都不敢?”


    “等會等會!”


    馮大司馬有點懵,抓住右夫人的手,免得再挨打。


    不對吧?我記得應該是史記說的吧?


    難道記錯了,是《孫子兵法》說的?


    “太史公真沒說過?”


    “沒有!”


    “也沒寫過?”


    右夫人瞪了大司馬一眼,氣鼓鼓地迴答:


    “沒有!”


    “那……”


    《孫子兵法》馮大司馬還是認真讀過的,而且在丞相的督促下,還反複讀了好多遍。


    仔細想了一下,似乎確實想不起來,這一句在十三篇的哪一篇裏出現過。


    但為什麽我的印象不是這樣的?


    曼德拉效應?


    “你們兩個在做什麽呢?在門口拉拉扯扯,讓外人看了去,不鬧笑話?”


    就在馮大司馬陷入了自我懷疑的時候,左夫人及時出現,把他拯救了出來。


    左夫人的目光,在兩人握著的手上流連了好幾下,然後又看向馮某人,目光逐漸變得懷疑。


    “咳,咳,沒有什麽。”


    馮大司馬有些不好意思地放開右夫人的手,帶著兩位夫人向著內院走去,同時解釋道:


    “方才隻是和四娘點評了一下費文偉。”


    “哦?”左夫人眼中的懷疑並沒有完全散去,“如何?”


    “順,不妄喜;逆,不遑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胸有驚雷而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也。”


    馮某人說完,偷偷地看了一眼鎮東將軍。


    “咦?好句!”鎮東將軍的神情有些小驚喜,然後想了想,又有些遲疑地說道,“這是阿郎對費文偉的評價?這麽高?”


    我到現在才是個鎮東將軍呢。


    “就是個比喻,”馮大司馬咳嗽了一下,又把方才對右夫人說的話解釋了一遍,“說明費文偉確實是個可造之才。”


    看她的模樣,發現她確實是沒有聽說過那句話的樣子。


    看來《孫子兵法》是真沒說過。


    嗯,決定了,以後這句話,就是我馮大司馬說的了。


    右夫人說得對,有才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


    ——


    正月之旦,是謂正日。


    躬率妻孥,絜祀祖禰,酒食相邀,長幼聚歡,祝頌完備。


    漢代的這些過年風俗,與後世已經沒有什麽區別了。


    眾人到大司馬府上拜訪祝頌,馮大司馬也有自己的親友要走訪。


    比如說,左右夫人的母家,還有丞相夫人等長輩。


    雖說左右夫人不分尊卑,但憑季漢以左為貴,右夫人還要叫左夫人一聲阿姊。


    這就足以說明,在馮府裏,左夫人是要排在右夫人前麵的。


    左夫人占了這個先機,在其它事情上,也會做出一些謙讓。


    比如說,讓馮大司馬先陪右夫人歸寧。


    當然啦,左夫人讓馮大司馬先陪右夫人歸寧,其實也是因為關家已經沒什麽長輩了,自己晚一些歸寧也沒什麽。


    而張家,還有一位張夏侯氏。


    作為大漢最大財閥的控製人,同時又是大漢第一重臣,馮大司馬出行的馬車,沒有必要像蔣琬那樣寒酸。


    真要那樣做了,在別人眼裏反而是顯得太過虛偽做作。


    不過也不會顯得太過張揚奢侈,畢竟要考慮大漢的風氣,所以總打一個低調奢華有內涵。


    外壁沒有太過招搖的飾物,比較簡素,但隱隱中透出暗紅色的木料,讓人知道並非普通材料。


    馬車的車輪上,鑲裹著最新研製出來的橡膠,比普通的馬車要安靜平穩得多。


    最引人注目的,其實還是拉車的馬匹,出自涼州,馬匹雖然不是很高,但油亮的毛皮下麵,是極為厚實的肌肉。


    每每踏出一步,都能看到腱子肉在明顯地蠕動。


    就算是再不懂馬的人,也可以看出這是拉車的上等馬匹。


    但馬車最暗藏玄機的,還是整個車廂。


    車廂四壁,加上車頂車底,皆是夾著九原特製的鋼板。


    莫說是普通的弓弩,就算腳踏弩,也無法穿透。


    再加上特殊的支撐結構,能擋得住一定重量的物體砸壓。


    唯一有威脅的,也就是車弩,而且還得必須在一定的距離之內。


    但車弩這玩意,準頭太差太差。


    如果有朝一日,馮某人坐在車裏,然後人用床弩在那麽近的距離射中,那就真是老天爺特意點名了要他掛。


    也或者是時空管理局發現了時空漏洞,要遣返非法穿越人士。


    張家作為大漢後族外戚,地位顯赫,在這個重要的節日裏,就算府門前比不過大司馬府那般門庭若市,但肯定也是少不了一番熱鬧。


    不過今日不一樣。


    張府早早就提前打了招唿,今日不接待其他客人。


    大清早就派出府裏的下人仆役,打掃大門,把府柱擦得錚亮。


    同時還把張府大門前的大街都灑掃一遍。


    張家現在的家主是張苞,如今正領軍在外。


    此時站在張府大門迎接的,乃是其弟張紹。


    看著馮大司馬從車上下來,張紹連忙上前,躬身行禮:


    “紹,見過大司馬。”


    “二兄,何須如此見外?”


    馮大司馬彎腰伸手去扶,“我這是陪四娘迴來探親,你行這個禮做什麽?”


    說著,馮大司馬又向剛下車的兒子招手:“阿漠,快過來見你的二舅。”


    待右夫人和孩子都與張紹見了禮,一行人這才向著府內走去。


    才進了門,就看到張夏侯氏領了一群人站在那裏等著。


    不等張夏侯氏開口,馮大司馬就快走兩步,上前行禮:


    “小婿拜見阿姑。”


    “快起快起。”


    張夏侯氏臉上的神情很是高興,連連說道。


    馮大司馬站起身後,這才注意到,站在張夏侯氏身後,還有夏侯楙和夏侯霸兩位從兄弟。


    看著馮家與自己的從妹見完禮,夏侯楙就迫不及待地說道:


    “大司馬,某在這裏有禮了。”


    夏侯霸重重咳嗽了一聲,有些惱怒地看了一眼夏侯楙。


    對這位從兄弟的表現,感覺有些太過丟人。


    馮大司馬卻是滿麵春風:


    “夏侯從舅,永這一次過來,是為前來祝頌阿姑,這個時候,你就是我的長輩,還是喚我明文吧。”


    “這多不好意思?”


    夏侯楙說著不好意思,但緊接著就是跟著從妹喊了一聲明文。


    然後他瞄了一眼夏侯霸。


    瞅瞅?


    瞅瞅!


    自家有這麽一個好女婿,你白在這裏呆了這麽多年,居然沒想過要好好跟人家打交道。


    簡直就讓人痛心疾首!


    “見過二外舅。”


    馮大司馬主動對著夏侯霸問好。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夏侯霸似乎感覺有些別扭,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沒辦法,這麽多年來了,還是沒有辦法過那一關。


    兵敗被俘就有夠丟人的了。


    後又被此人一番花言巧語騙來漢國,然後兵敗被俘就被傳成了主動投敵,連累了自己家族親眷。


    馮某人的巧言令色,果真是害人不淺。


    今日張府頗是熱鬧。


    不但夏侯霸夏侯楙在,而且他們的家人也都被帶來了。


    不少人都在偷偷地觀察著這位在魏國毀譽參半的馮某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蜀漢之莊稼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甲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甲青並收藏蜀漢之莊稼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