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察局的辦公室,到外麵的停車場,需要五分鍾。


    這短短的五分鍾裏,許佑寧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梳理得清清楚楚。


    原來,康瑞城和穆司爵都各有所圖,這兩個人各自發揮,把她利用得很極致。


    自以為瞞天過海的她,其實是蠢到了極點的那位。


    最後一分鍾裏,許佑寧做出了一個影響她一生的決定。


    送許佑寧出來的警察同情的看著她:“小許,人走後,入土為安。去殯儀館,早點把你外婆的後事辦了吧。”


    “陳警官,剛才是我態度不好,我向你道歉。”許佑寧朝著警官鞠了一躬,“還有,謝謝你操辦我外婆的案子,辛苦了。”


    陳警官歎了口氣:“聽說你外婆是你唯一的親人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節哀。”


    許佑寧感激的點點頭,上車離開。


    陳警官看著她越開越遠的車子,同情的同時,也感到疑惑。


    這個女孩,要挾他要看證物和屍檢報告的時候,明明是一副冷到極致,隨時可以殺人的樣子。可為什麽在捏碎了那個瓶子之後,她突然平靜下來了?


    還有,他說他們已經查出真相的時候,這個號稱要尋找真相的女孩,明顯對他們查到的真相不感興趣。


    而且聽她的意思,似乎隻有她才能查到真正的真相。


    難道,他們查到的不是事實?


    ……


    半個小時後,許佑寧的車子停在殯儀館門前。


    這個地方,似乎與生俱來就彌漫著一股悲傷。


    許佑寧渾身就像灌了鉛一樣,步伐沉重的走進殯儀館,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她在一個昏暗的房間裏看到了外婆。


    外婆躺在冰冷的手術床上,緊閉著雙眼,就像她平時不小心睡著了那樣。


    對了——許佑寧偏執的想——外婆一定隻是睡著了!


    她眼眶發熱,瘋狂的撲過去,雙手扶在外婆身上,卻突然感覺到外婆的身體已經變得僵硬,心髒也不再跳動。


    許佑寧像被人從夢中叫醒,愣住了。


    外婆沒有體溫了,她真的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再也醒不過來了。


    “外婆……”


    許佑寧淒茫的哽咽了一聲,眼淚隨之簌簌而下。


    她的計劃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啊。


    按照她的計劃,她從島上迴來後,會先把外婆送走安排妥當,自己再想辦法從穆司爵身邊脫身。


    隻要離開了g市,離開這片穆司爵的地盤,就算一手遮天的穆司爵想追殺她,憑她的能力再加上康瑞城的保護,穆司爵也不會那麽容易得手。


    隻要她小心一點,她就可以給外婆養老送終的。


    許佑寧還記得,剛開始跟著康瑞城的時候,她被送到一個荒島上接受訓練。


    最痛苦的一次訓練,他們三天兩夜不眠不休,吃得都是野外的野菜和蟲子,生理和精神的承受能力都已經達到極限。


    那一次,大半人選擇了退出。


    而她,憑著要變得更強大,以後才能保護外婆的信念堅持了下來。


    後來執行任務的時候,好幾次她差點喪命,如果不是想到外婆還在等她迴家,她不能咬牙堅持到最後一刻,硬生生從鬼門關前逃迴來。


    替父母翻案後,她依然那麽努力的活著,也全是為了外婆。


    可是,她的努力,最終還是成了一場無功的徒勞。


    外婆還是因為她而死。


    許佑寧俯下身,像小時候跟外婆撒嬌那樣,把臉埋在外婆的胸口,她溫熱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外婆身上,卻溫暖不了外婆的身體。


    她就像被人抽空了靈魂那樣,麻木而又絕望的抱著外婆,一聲一聲的呢喃:“外婆,對不起……”


    小時候犯了錯,隻要她道歉,外婆就會拍拍她的頭,無奈又憐惜的原諒她。


    這一次,外婆大概是真的再也不會原諒她了。


    外婆再也不會拍著她的頭說“傻丫頭”,再也不會給她做好吃的,再也不會用憐惜的目光慈愛的看著她。


    這一世,隻要她活著,她就永遠是個得不到饒恕的罪人。


    “佑寧,”孫阿姨走進來扶起許佑寧,“死者入土為安,把你外婆的後事辦了吧。”


    辦了後事,意思就是……她從此再也看不見外婆了?


    許佑寧淚眼迷蒙的看著孫阿姨,無助的搖頭:“孫阿姨,不要。再給我一天,再讓我陪外婆一天……”


    “佑寧,不要這樣。”孫阿姨握緊許佑寧的手,“不要忘了,接下來你還有很多事情。聽孫阿姨的,盡早處理好你外婆的後事,讓她安安穩穩的走,你也安安心心的去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許佑寧似懂非懂的看著孫阿姨——是啊,她還有好多事情呢……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進來把外婆的遺體推出去了。


    許佑寧猛然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真的要永遠失去外婆了。從此後,哪怕隻是一個沒有體溫的外婆,她也摸不著見不到了。


    許佑寧好像挨了一個鐵拳,腦袋發漲,心髒刺痛著揪成一團。


    “外婆!”


    這一聲,許佑寧聲嘶力竭,仿佛是從胸腔最深處發出的聲音,可是外婆沒有迴應她。


    許佑寧像突然失去控製的野獸,追出去,一把將推著外婆的人推開,用盡力去抱著外婆僵冷的身體:“外婆,我錯了,你迴來好不好?我求求你,不要走……”


    她苦苦哀求:“外婆,不要留下我。”


    “外婆……”


    孫阿姨追出來,心疼卻也無可奈何,雙手安撫似的放在許佑寧身上:“知道你這樣,你外婆會不安心的。她走前最大的願望,是你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孫阿姨,”許佑寧放聲大哭,“是我害死了外婆,我連外婆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她不會原諒我的,這一次她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你忘了我跟你說的嗎?!”孫阿姨逼迫許佑寧直視她的眼睛,“你外婆說不怪你,她相信你做事情都有自己的理由。佑寧,如果你真的要責怪自己,最好的贖罪方式就是好好活下去——這是你外婆希望的,你聽懂了嗎?”


    “……”許佑寧腦袋漲疼,淚眼朦朧,似懂非懂。


    “佑寧,放手讓你外婆走吧。”孫阿姨語重心長的勸道,“你還年輕,將來的日子還很長,你外婆總有一天要走的,沒有誰能陪誰一輩子。”


    “孫阿姨……”


    許佑寧哭得像第一次離開父母的孩子,額角一陣陣的發麻,這陣麻木一直蔓延到臉上,她連氣都喘不過來。


    失去父母的時候,她年齡還小,聽到大人說她爸爸媽媽再也迴不來了,她隻知道難過,難過得近乎窒息。


    現在,那股窒息變成了深深的絕望。


    外婆是她唯一的親人,是她活著的唯一理由,她卻害死了外婆。


    如果不是心心念念替外婆報仇,她不知道一個人該怎麽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孫阿姨慢慢抽迴許佑寧的手,拭去她臉上的眼淚:“佑寧,這是你應該堅強的時候。別哭了,最後一麵,你外婆一定希望看見你開開心心的樣子。”


    許佑寧閉了閉眼,最終還是點點頭,擦幹眼淚目送著外婆被推走。


    再見——她默默的在心裏對外婆說,她會找到害死外婆的人,讓他下十八層地獄。外婆一個人在另一個世界不會孤單太久,報了仇她就可以了無牽掛的去找外婆了。


    她和她的家人,說不定可以在另一個世界團圓。


    “許小姐,節哀。”不知道過去多久,工作人員把一個木盒子交給許佑寧。


    許佑寧雙手顫抖的借過木盒,心髒又是一陣針刺一樣的疼痛。


    她把盒子抱進懷裏,抱得那樣緊,貼著她心髒的位置:“外婆,我們迴家。”


    迴家後,許佑寧著手收拾外婆的遺物。


    今天離開這個家後,她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迴來,所以,一切都必須處理妥當。


    外婆生前用過的東西還沾染著她身上的氣息,許佑寧收拾的時候還是沒有忍住眼淚,最後整理好,她的眼睛已經紅得像充了血。


    處理好外婆的遺物後,許佑寧帶上幾張假的身份護照和外婆的骨灰,準備離開。


    “佑寧,”孫阿姨出現在家門口,“你就這麽走了嗎?”


    “不,我還要去個地方。”許佑寧擦掉眼淚說,“孫阿姨,你跟我一起去吧,就當是送外婆最後一程。”


    許佑寧和孫阿姨把外婆送到了山頂的一座廟裏。


    這裏是外婆生前最喜歡來的地方,她喜歡這裏的清靜,也許是老人預感到自己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不長了,前段時間還跟許佑寧念叨過,如果哪天她走了,就把她送到這裏。


    安置好後,許佑寧給外婆上了香,又留下足夠的錢,才和孫阿姨一起離開寺廟。


    “孫阿姨,這段時間,謝謝你照顧我外婆。”許佑寧把一張支票放到孫阿姨手裏,“我能做的,隻有這麽多了。”


    孫阿姨看了看支票上麵的數字,忙把支票塞迴去:“你平時又不是不付我工資,我不能再要你的錢了。再說了,你以後需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孫阿姨,你拿著吧。”許佑寧勉強擠出一抹笑,“我不缺錢。昨天發生了那麽大的事情,你沒有走,還迴來把事情告訴我,我很謝謝你,如果你不收下,我會過意不去的。”


    孫阿姨為難了一下,把支票放進錢包:“這筆錢我暫時不花,如果你以後需要用錢,盡管迴來找我拿。”


    迴來?


    許佑寧想,她恐怕,再也迴不來了。


    “孫阿姨,我就不送你下山了。”許佑寧擦了擦眼淚,“你保重,再見。”


    說完,她頭也不迴的徑直往停車場走去,哪怕淚水迷蒙了雙眼也不敢停下腳步。


    “佑寧,”孫阿姨的聲音已經變成哭腔,“注意安全!有辦法的話,給我打電話,讓我知道你在哪裏?”


    許佑寧的眼淚洶湧得更加厲害,她不敢迴頭,隻是擺了擺手,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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