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靈靈的大眼睛,紅嘟嘟的小嘴,當她撅起她的小嘴時,她那元寶似的臉蛋也隨之微微鼓起。


    誰也不能否認她實在是一個可愛的孩子,也沒有誰能否認自己見到這個孩子時,會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頭、捏捏她的臉。


    今日是她的生日——小孩子總是最喜歡過生日,因為在生日這一天,他們可以吃到平時吃不到的零食,也可以領到長輩給他們的禮物。


    可她卻好像不喜歡過生日,她的臉上也沒有流露出對生日的期冀。


    為什麽會有不喜歡過生日的孩子?


    因為她很喜歡她的師叔。


    她這位師叔雖然總是不苟言笑,但師叔看向她的目光中永遠帶著憐愛與慈祥。


    她雖然還很年幼,但她已經很聰明,也很會察言觀色,有一些事她好像生來就懂了。


    所以她也看得出師叔的心情很不好。


    每到她過生日這一天,師叔的心情就會變得很沉重,喝的酒一定會比平時多,咳嗽時也比平時更猛烈。


    ——這一定不是一個好日子。


    ——這一天一定讓師叔很不開心。


    這就是她對自己生日的評斷。


    久而久之,她也厭惡起了過生日。


    她就是思緣,今夜她總算在睡前見到了師叔。


    師叔為她帶迴來一隻小木馬,可她卻不喜歡這件禮物。


    說來令人難以置信,她平時最喜愛玩耍的玩具竟然是一柄短劍——一柄通體晶藍的短劍。


    屋中的香案上擺著兩塊靈牌,師叔也正朝著靈牌鞠躬。


    三鞠躬之後,師叔將手中的香恭敬地插入香爐。


    思緣曾問師叔:“這兩個牌子上的人是誰?”


    師叔答道:“是你的娘親與你的師公。”


    思緣再問:“娘親是誰?”


    師叔道:“娘親就是給了你生命的人。”


    思緣道:“師公呢?師公又是什麽人?”


    師叔道:“師公就是你爹與師叔的師父。”


    思緣似懂非懂:“師公與娘親為什麽要待在兩塊牌子裏?”


    師叔怔住,接著歎了口氣。


    思緣更加疑惑,接著問道:“爹又是什麽人?他又在哪兒?”


    師叔默然不語,但思緣記得師叔當時的臉色很難看,就和今夜一樣難看。


    幸好戲姨也來了。


    思緣喜歡師叔,可是她更喜歡戲姨。


    戲姨總是會對她笑,她覺得戲姨笑的時候很好看。


    戲姨也會逗她笑,所以她和戲姨在一起時總是很開心。


    她有時就會忍不住想,“娘親”是不是就是戲姨這樣的?


    師叔已上完香,他轉過身,微微笑道:“今日是思緣的生日,思緣為什麽卻不開心?”


    師叔很少笑,思緣也看得出師叔現在的笑容很勉強。


    她實在很懂事,也實在不像一個四歲的孩子。


    不過孩子畢竟還是孩子,她或許能看懂別人的情感,卻掩飾不來自己的情緒。


    思緣撅著嘴說:“我沒有不開心。”


    戲姨笑著說:“既然沒有不開心為什麽要撅著嘴,難道是要用小嘴給你師叔掛酒瓶子?”


    思緣連忙收起了撅著的小嘴。


    師叔笑了一聲,道:“思緣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可屬下卻偏偏不是一個會帶孩子的人,若不是大小姐在,屬下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哄她。”


    師叔的心情好像稍稍好了一些,他的手又探向了酒壺。


    戲姨卻對師叔眨了眨眼,說道:“今日畢竟是她的生日,你總不該隻顧著自己喝酒的。”


    師叔道:“大小姐說的是……思緣,你是不是不喜歡這隻小馬?你想不想要別的?”


    思緣笑了,她笑的時候比元寶更可愛:“我想去集市玩。”


    師叔皺了皺眉,道:“時辰也不早了,你本該快些睡覺的,若是去了集市,迴來以後又是什麽時辰了?”


    思緣低下了頭,那紅嘟嘟的小嘴似乎又要撅起。


    戲姨也突然皺著眉頭說道:“夏逸。”


    師叔恭聲道:“屬下在。”


    戲姨道:“我也想去集市走一走,但我想帶著思緣一起去,你可有異議?”


    師叔道:“屬下……不敢。”


    戲姨又道:“你的身份是什麽?”


    師叔道:“大小姐的護衛。”


    戲姨道:“很好,你也一起去吧。”


    思緣又笑了。


    她對師叔是又愛又怕,可是她發現師叔遇到戲姨時卻總是無話可說,於是她對戲姨的崇拜與喜愛又上升了幾分。


    思緣總算是如願以償地坐在了師叔的肩上,而戲姨也走在師叔的身旁,一隻手拉著她的一隻小手。


    師叔的肩膀厚實而有力,戲姨的手柔軟又清涼。


    這真是思緣有記憶以來最開心的一天,她最喜歡的兩個人同時帶著她上街實在是非常難得的事,何況又是在她生日的這一天。


    戲姨忽然說道:“夏逸,你明日要去拜訪師伯?”


    師叔道:“是。”


    戲姨道:“你似乎每隔半年就要去見他一次。”


    師叔道:“是。”


    戲姨道:“你……能不能說話不要隻說一個字?”


    師叔道:“能。”


    思緣看到戲姨歎了口氣,她覺得戲姨歎氣的模樣很有趣——她發現師叔也是偶爾能讓戲姨無話可說的。


    戲姨又道:“是師伯要你這麽做的?還是你自己要求見師伯?”


    師叔道:“慕容前輩有心指教屬下,屬下也有心求慕容前輩指教。”


    戲姨冷笑道:“一個願教,一個願學……真是好的很!你為何不幹脆拜師伯為義父?”


    師叔笑了笑,道:“慕容前輩看不上屬下,屬下也不敢高攀。”


    戲姨道:“你與師伯每隔半年才見一次,每一次見麵定是要好好喝一次酒了?”


    師叔道:“其實屬下隻與慕容前輩喝過一次酒,那便是在大小姐領屬下初見慕容前輩之時……那次以後便再也沒一起喝過酒了。”


    戲姨似乎有些詫異:“你們兩個酒鬼聚在一起……居然能忍住不喝酒?”


    師叔又笑了笑,道:“屬下自然管不住肚中的酒蟲,可慕容前輩確是以武道為重,何況……”


    戲姨道:“何況什麽?”


    師叔笑的有些尷尬:“何況屬下畢竟不是大小姐,慕容前輩見到屬下是根本提不起鬥酒之心的。”


    戲姨歡笑道:“夏逸,這可就是你自己的本事不夠了。”


    戲姨笑了,思緣卻笑不出來了——這兩個人本是陪她上街來玩的,現在卻好像忘了她,隻說著一些她聽不懂的話,還不停提起她最討厭的酒。


    思緣還有一隻手沒有被戲姨握著,這隻小手握著了一個小拳,輕輕砸在了師叔的腦袋上。


    師叔仰頭道:“思緣,你是不是累了?”


    戲姨目中帶著鄙夷,白了師叔一眼,可她看向思緣時又慈愛地笑道:“思緣等著,戲姨去給你買豆漿喝。”


    夜已深。


    思緣躺在床上,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看著師叔。


    自從思緣三歲之後,她就從虞三姑那兒搬了出來,睡迴了師叔的屋子。


    師叔也在床上,但他並不是躺著的,而是靠在床上。


    思緣記得師叔從來不是躺著睡覺的,他睡著時也是靠在床上,而且他的右手就是在睡著時也一直握著刀。


    思緣唿喚道:“師叔,你睡了麽?”


    師叔道:“沒有。”


    思緣道:“思緣今天好開心。”


    師叔好像笑了:“那便好。”


    思緣又道:“師叔,思緣的娘親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這不是她第一次問這個問題,師叔也不是第一次迴答這個問題。


    師叔沉吟道:“她是一個勇敢的女人,也是一個偉大的母親。”


    思緣道:“是不是就和戲姨一樣?”


    師叔道:“不太一樣。”


    思緣道:“哪裏不一樣?”


    師叔道:“你的娘親比大小姐更美麗,也比大小姐更愛你。”


    思緣道:“師叔是不是也和思緣的爹一樣喜歡思緣的娘親?”


    師叔道:“是的。”


    思緣眨了一下眼睛,道:“那麽思緣的爹為什麽不是師叔?”


    師叔這一次是真的笑了:“這是兩種不同的喜歡。”


    思緣道:“不同?哪裏不同?”


    師叔道:“你爹對你娘親是的喜歡是摯愛,而師叔對你娘親的喜歡是敬重。”


    思緣搖了搖頭:“思緣不懂。”


    師叔摸了摸她的頭:“你長大以後會懂的。”


    思緣又眨了一下眼睛,道:“思緣什麽時候可以長大?長大以後又會在哪裏?還是在幽悰小閣嗎?”


    小孩子總是會有很多的問題,而且他們的問題總是很跳躍。


    你若要迴答他們問的每一個問題,那麽你一定要有很好的耐心。


    師叔迴答不了她的問題,他隻是反問道:“思緣想要什麽時候長大?長大以後又想去哪裏?”


    思緣雀躍地說道:“思緣想快點長大,越快越好!不過思緣不想去哪裏,思緣隻想待在幽悰小閣!”


    師叔道:“你喜歡這裏?”


    思緣點了點頭,道:“喜歡!”


    師叔微微歎了口氣,他的歎息有些沉重,其中既有感慨也有欣慰。


    思緣撅著嘴道:“是不是思緣長大以後就不能待在幽悰小閣了?”


    師叔道:“不……思緣若是喜歡這裏,咱們就一直在這裏待下去。”


    思緣拍手道:“好!思緣喜歡這裏,喜歡師叔,也喜歡戲姨!”


    師叔道:“你還有沒有問題要問了?”


    思緣想了想,說道:“好像沒了。”


    師叔道:“那你是不是該睡覺了?”


    思緣笑著閉上了眼:“好,思緣睡覺了!”


    晨光熹微。


    灰暗的沙灘被這幾縷陽光這麽一照,居然又變成了乳白色。


    太陽與沙灘就好像是一對好朋友,它們陪伴了彼此無數個日夜。


    太陽已習慣了自己每日落下時,有沙灘目送它離去,沙灘也已習慣了太陽在每一天的清晨將它從沉睡中喚醒。


    直到最近這四年,這情況終於發生了改變——有一個人每日都會在在天色還是漆黑之時便來到沙灘上,他居然來的比那東升的旭日都要早。


    他每一日都會來沙灘上,風雨無阻——他來沙灘上幹什麽?


    他有時會麵朝著大海一動不動,若有所思;他有時會在在沙灘上施展身法與輕功,仿佛一隻翩翩起舞的旗幟;他最多的時候還是在舞刀,他的刀本來很快,但這兩年來卻越來越慢了,而那深藏在在招式中的仇恨又越來越濃——他的刀法進境了,他也蛻變了。


    陽光已普照整片大海,沙灘也從乳白色變成了明黃色。


    夏逸吐出一口濁氣,收刀歸鞘。


    他和當頭的明日與腳下的沙灘一樣,也已習慣了每日晨間與深夜的練習。


    他能這樣堅持四年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本是一個不睡到日上三竿絕對下不了床的懶人,就是殺了他也起不來。


    他當然不是沒有早起過,假如他的心中有煩心的事或是他那一天正巧失眠,那麽他是絕對沒法在床上繼續待下去的。


    這四年來,他很少能睡好,他總是會在半夜裏驚醒,也總是在天還沒亮時就下了床。


    因為他心裏有一團火,這團火已經燒了四年,灼燒著他的心,也灼燒著他的靈魂。


    這團火令他突飛猛進,也令他夜不能寐——這真是一種令人心痛的蛻變。


    夏逸打了三桶涼水,將自己仔細地洗涮了一遍後,又穿上衣、係上刀,去鐵匠鋪找袁潤方吃了一頓早飯。


    早飯這種東西本和他無緣,就像“自律”和“夏逸”好像也是一對反義詞。


    可他現在每天都吃早飯,而“夏逸”好像就代表著“自律”。


    世事都是會改變的,人也是會改變的。


    夏逸已入獨尊門四年,而他在三年前已獲得了慕容楚荒的信任,是以他也獲得了一支短笛——一支可以讓他通過獨尊門總舵前的那條地下河流的短笛。


    山道已到了盡頭,木屋又出在夏逸眼前。


    夏逸微微動容,他每次來時,慕容楚荒都坐在山道上發呆,可今日他不僅沒有見到慕容楚荒的身影,甚至連半個活人的氣息也感受不到。


    夏逸走到一間木屋門前,輕輕推開了這扇門——門是開著的,這扇門果然沒有拴上,屋裏也果然空無一人。


    這是一間臥室,小而簡樸,夏逸一眼已將整間臥室收入眼底——窗前的木桌雖然舊了,卻沒有沾灰;桌上的茶水雖然涼了,卻沒有隔夜。


    夏逸確定這屋子裏一定待過人,至少在他來之前一定有人坐在桌前喝茶。


    這個人會是誰?是不是慕容楚荒?


    夏逸一臉凝重,似乎已陷入沉思——但他的右手卻在腰間!握著刀!


    殺氣!


    不止夏逸身上散發著殺氣,屋裏還有另一個人殺氣。


    這個人的殺氣遠比夏逸更強烈,在夏逸察覺這個人的殺意時,他的殺氣已籠罩了整間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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