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皓月隨雲流動,忽明忽暗。


    微弱的光影下,阿虹的眼神有些閃躲,看向他處,“世間這麽大,總會有我們容身之處。”


    董興勇唇角微挑,語帶譏諷之意:“宋家的護山大陣給了你們蔭蔽,讓你們有充足靈氣修煉化形。同時,也讓你們對它產生了依賴,很難離開,也舍不得離開。”


    “一旦大陣遭受攻擊,整座山間被毀。我想,就算你們想逃,也有心無力。如此大陣,攻擊它的必不是尋常修士,根本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生靈。”


    “老宅陣中有陣,可暫時護住族人,等待援兵來救。但在這之前,想必你們早已死透了。”


    阿虹不過是個花妖,很少走出桃林,對外界的事情其實不太懂。她不想認可這些話,但又覺得神尊好像沒有在危言聳聽。


    半信半疑間,猶豫說道:“護山大陣由仙人所布下,幾千年來不是沒有人類對它動過歪腦筋,可從未被破壞分毫。”


    董興勇淡淡一笑:“以前沒有出現過強者,不代表以後沒有。畢竟江山代有才人出,世上的事情,你根本預料不到。”


    比如,我就可以破此陣。但我不會說出來,免得你們被嚇死。


    頓了頓,像是在開玩笑:“強者攻擊大陣,彈指間便能讓你們灰飛煙滅,一點思考的餘地都沒有,何談保護他人。”


    據琦琦劇透,戰況激烈時,確實有火攻宋家老宅之事。而且,那火不是一般的火,是靈火,很難滅掉。


    如果不是君離恰巧經過,出手援助了一把,老宅中所有的人都難以幸免。


    所以說,君離和宋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在此劇情的影響下,時間倒流三千年,董興勇就一定要遇上宋淮南。


    想到這裏,董興勇瞬間覺得自己很苦逼。


    我的人生,為何有這麽多的人或事要摻雜進來?


    當然,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阿虹還在以沉默頑強對抗。


    於是,董興勇無比真心地發出一聲長歎:“頭發長,見識短,說得一點都沒錯。”


    罵完,接著再逼逼。


    他就不信,把這女人罵不醒。


    “五叔讓子昂與人類一起生活,說到底就是想保他一條性命。老家主深知他的心意,才會讓子昂住進祠堂。”“祠堂和祖墳地與別處不同,它們的磁場有益於子昂的身體。否則,子昂活不到這麽大。”


    “不要以為任何人都能進入老宅居住,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過天真。老家主膝下三子一女,也隻有一個得進。而此子的肩上,還扛著守護整個家族的重責大任。”


    “老家主數十年如一日,為家族福祉鞠躬盡瘁,其間唯獨兩次破例施以私人庇護,其一是淮南,另一則是子昂。除此之外,他的言行舉止幾乎無可挑剔,少有人如他般公正有擔當。”


    “是以,別人能怪老家主偏心,唯獨你們不行。你們一個隻知索取,一個隻知逃避,有何資格向他討要公平?”


    這些話說出來,不知宋承熙夫婦是何感受。


    但宋泓感動得很,久經風霜的眼眶中泛起了淚光。不過幾麵之緣,竟能如此了解自己。


    若不是自家兒子淮南與董興勇已拜了把兄弟,他都想誠心誠意與其結拜。


    一番慷慨陳詞之後,董興勇不忘為自己辯白一下。


    “你們夫婦倆不要誤會,如果不是看在淮南兄的麵子上,又耐不住老家主的懇請,我是不會到這裏來見你們的。區區一個肉身而已,值不得我費周折!!”


    宋泓滿心愧疚,誠懇地說:“宗主,實在是我的私心太重,滿腦子都是家族的安排,完全忽略了你的感受。竟讓你連一頓像樣的飯都未能享用,便隨我風塵仆仆地趕到了這裏,這是我的失禮,實在不應該。”


    一旁的宋承熙更是羞愧難當,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中滿是自責:“拙荊無知,還請神尊見諒,這就讓她把子昂放出來。”


    隨後,轉頭對著阿虹低斥:“休要再胡鬧了,由我陪著你不夠嗎?還要再扯上兒子?”


    “相公,我……”阿虹很難堪,欲言又止。


    她覺得人類多為巧言令色,不足為信,故還是猶豫不決。


    見狀,宋泓眉頭擰緊,差點直接跳起來痛斥她。


    被董興勇按住了。


    “我來處理。”


    如此擰巴的女人,董興勇也覺得頭痛。


    很想尊重他人命運,放下助人情結。


    你們的死活,跟我有何關係呢?


    到底理智占了上風,既然插了手,事情總得給他們做完全。


    放出神識,去林中尋找。


    很快,在幾株桃樹間,發現被陣法禁錮的子昂。


    他的魂魄如同一縷微光,靜靜地漂浮著。


    迷茫的神情中,帶著未了塵緣的眷戀。


    這樣的子昂,讓董興勇心痛。


    當即以一種幾乎不驚擾任何存在的方式,將那縷靈魂輕柔地牽引過來。


    仿佛在引導迷路的孩子找到歸家之路。


    子昂的突然出現,令阿虹詫異萬分。她下意識抿緊雙唇,一時無言以對。


    心中覺得對不起兒子,硬生生地換了他的魂魄,一定把他嚇壞了,故不敢看兒子的眼睛。


    麵對眾人,董興勇神情溫和,對子昂緩緩言道:“你不用顧忌誰,隻需大膽說出心裏的想法。是想迴老宅,還是願意留下來陪父母?”


    子昂的目光在母親和宋泓之間徘徊,嘴唇微啟,又閉上了。


    欲言又止的猶豫在空氣中輕輕搖曳。


    宋泓見狀,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宗主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們都會尊重。”


    “你隻須知,無論去留,都要真誠麵對自己的心。方能以後無愧於今日的決定,亦無悔於未來的每一個日出日落。”


    “嗯。”子昂輕輕應下,猶顯不夠,又點了點頭,語氣堅定:“我想迴老宅。”


    聽罷,宋承熙鬆了一口氣,對著阿虹說:“既然兒子做了決定,就隨他吧。”


    “好。”阿虹以輕不可聞的聲音答應下來。


    “娘。”子昂看向她,神情裏帶了幾分怯意,“您一直都在誤會老宅的人,又不肯聽我解釋。”


    “其實他們對我很好,我不是一個人在祠堂裏睡,明鈞幾乎每晚都來陪我。有時別的夥伴來,會被他罵走,說是怕被長輩們發現。”


    “長輩們會罵他們,不會罵我。去他們家吃飯,都是拿最好的給我。有些夥伴欺負我,就是因為這個。他們嫉妒我有,而他們沒有。”


    子昂的反應雖慢,但心裏是知道好歹的。


    “……”阿虹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是不知道這些實情的。


    宋泓眸光淡淡瞥了一眼她,補充道:“之所以穿舊衣,是大哥害怕子昂被人認出來,以免遭人口舌。”


    “但實則,他的擔心是多餘的。今日我已對族人道出子昂的身份,從他們的神情中可知,大部分人其實已經猜到,隻是不說出來而已。”


    “二哥,你說得是真的嗎?”宋承熙泣不成聲,“他們……真的接納了子昂?”


    不等宋泓說話,子昂搶先道:“有伯伯讓我迴家去住,就是您以前住的院子,他不知道我是在祠堂治病。”


    “其實迴老宅的第一天,大伯就帶我迴家住了。隻是第二天起來很不舒服,二伯就把我安排到祠堂了。”


    “明鈞還很羨慕我呢,說沒爹娘管著就是好,每天想做啥就做啥……”


    “別說了。”董興勇的唇角往上勾了勾,製止他,“被明鈞爹娘知道後,會打死他的。”


    “為何?”子昂的眼睛睜大,不太好理解。


    董興勇眉頭動了動,深沉吐出一句話:“別問,問了更要打死他。”


    子昂:“……”


    阿虹心中滿是懊悔,聲音細微而顫抖,幾乎是以一種懇求的姿態對著宋泓和董興勇道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緊閉的心扉中艱難擠出。


    “是我錯怪了你們,都是我的不是,實在是太過魯莽與無知。”


    宋承熙在一旁靜默無言,心中五味雜陳。


    在這沉重而凝固的氣氛中,阿虹突然做出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她緩緩跪倒在地,麵向宋家老宅,虔誠地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塵土輕輕揚起,伴隨著阿虹額頭觸地的聲音,空氣中彌漫開來的,除了淡淡的土腥味,還有一份難以名狀的自責和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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