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沿水渠長街人逐漸多了起來,各色油紙傘在青石街道上來來迴迴,從上方看去便像是一朵朵隨波逐流的蓮葉。


    林墨穿了身黑底鎏金公子袍,手持青色雨傘,遮在月婉清的頭頂,舉目打量著煙雨下的街巷。


    月婉清走在傘下,臉上帶著麵紗閑庭信步,見林墨光看風景不說話,開口道:


    “街上這麽多漂亮夫人小姐,你也不瞧瞧?”


    林墨迴過頭來,看著低自己半頭的月婉清,幫左遷開好藥後,便硬拉著自己說來走走:“不過是精心打扮的肉身皮囊,拋去這些,不過是粉色骷髏,頂不了半點用處,有什麽好看的。”


    “意思我也是粉色骷髏?所以才不願看我?”


    林墨目光微冷盯著月婉清,忽然笑出聲來,搖了搖頭:


    “剛才那句話,不過是說,人生在世,若是無修為在身,自然精致打扮肉身,而踏上了修行路,眼界開闊,自知修為才是根本。月姑娘天生麗質,氣質婉約,自然是願意看的。”


    “那.....看一輩子好不好?”


    月婉清抬頭目光堅定的望著林墨,小手卻緊抓著身體兩側的衣裙,這還是她第一次說出這般話,那些話本上說,若遇喜歡的公子,便要鼓起勇氣,否則一轉身,便再也抓不住。


    滴答,滴答。


    水珠順著傘麵落在水坑上,街道兩側行人像是噤了聲一樣,時間在這一刻過得好慢。


    林墨歪了歪頭,目光清冷沒有迴答反而問起別的:“聽聞月姑娘不僅擅長作畫,還善詩詞?”


    月婉清愣了下,下意識的迴道:“平日山上看醫書煩悶之時,便會到石亭作畫,久了就開始寫詞。”


    “補天手段暫施張,不許纖塵落畫堂。 寄語新來雙燕子,移巢別處覓雕梁。”


    林墨轉頭望向一旁屋簷下,說完後,便將手中的油紙傘塞到月婉清手中,後退兩步,雙手相疊盈盈一拜,轉身返迴鎮世司,自己確實利用她煉製雲夢露,來日若有機會再補償。


    “林墨!!”


    月婉清迴眸看向那道背影,將手中的油紙傘丟在地上,大聲道:“那你又為何救我!”


    “本官為鎮世司千司,遇妖救人不是常事麽?”


    “林墨,你混蛋!”


    林墨腳步一停,撩起淋濕的銀絲,迴頭看著月婉清,沉吟片刻,勸道:“聽我一句,凡塵煉心沒什麽好,這世間哪哪都一樣,早些迴宗吧。”


    林墨說完後便化黑霧消失在原地。


    月婉清蹲下身抱著雙膝,眼淚止不住的流,抬頭大喊著引來兩側路人圍觀。


    小秋慌忙的跑過來,拖著月婉清便向屋簷下走:“小姐,哎呀,何必作賤自己,世間情愛本就不是一人的事不是麽?”


    “小秋,我心裏難受,我不甘心!!”


    “小姐,城裏都知道你每日等在這鎮世司門口,名聲你都不要啦!不如我們迴山門吧,曆練五年,也該迴去了,你不想師尊,師兄弟們麽?”


    “師尊......師尊也得到過人,我什麽都沒有,都沒有。”


    ......


    黑霧飄到千司殿門口露出林墨的身影,順手將身上濕透的衣服遞給一旁的侍女,穿著褻衣瞧了眼坐在主座上的左遷,走到殿內一旁坐下,翹著腿詢問道:


    “怎麽不好好歇歇?一路奔襲,內傷拖得這麽久,不怕留下病根?”


    左遷看著林墨笑了笑,指著身子感慨道:“那月婉清醫術不錯,比我們的醫師強多了,想來再修養個五六天就差不多了,看你的樣子,沒談好?林兄啊,那女子不錯.....”


    “得了得了,說正事吧。”林墨擺了擺手,接過寧琪遞來的毛巾擦了擦。


    “我在東洲數月,接到得都是帝令。”左遷坐正身子,肅穆的盯著林墨:“你是安夏府千司,這段時間來沒接到上京城鎮世司的命令麽?”


    “沒有。”


    林墨搖了搖頭,沉吟道:“帝令......我等司衛,向來都是歸司主統率,這些天並未聽到關於上京城,或是周圍府城傳來司主的消息,說明柳老大沒事,那這樣說來,陛下有心.....”


    “重掌鎮世司。”


    左遷接話道,眉頭緊鎖,隨手接過寧琪遞來的溫酒,抬頭多看了寧琪幾眼:“也不怪林兄,林兄身旁佳人貌美,還常常侍奉身側,乖巧聽話,也難怪不願再.....”


    寧琪臉頰微紅,端著倒好的酒杯遞給林墨,站在林墨身後。


    “哎?左大人,去東洲數月變化挺大,記得初識可是內斂的很,在見麵性格活潑不少,如今又是三句不離佳人,人們都說,本性難移,你這.....”


    林墨端著酒杯抿上一口,搖了搖頭。


    左遷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站起身走到林墨身前:“我要趕迴上京城。”


    “你也想迴千司了?”


    “這次出來領得便是司主的命,迴去複命是應該的,順便也看看柳老大怎麽樣了。”


    左遷扭了扭腰,湊到林墨身前,輕聲道:“玄仙教一統東洲,安夏府為大虞門戶,早做準備。”


    “是啊,該早做準備。”


    林墨搖了搖頭,輕笑著,隻是那眼底帶著三分兇厲。


    ......


    平安府,通往安夏府的官路上。


    晴朗天空上一朵巨大的陰雲緩緩移動,陰雲中雷霆滾滾,詭異的是一道雷霆也沒劈下來,偏偏陰雲還在不斷移動,而陰雲周圍有是個黑點。


    唿!唿!


    十具猙獰的偃獸振翅高飛,每個偃獸的背上都有四個覆麵甲士,手持長槍,威風凜凜,不斷圍繞著陰雲四處巡視。


    踏,踏,踏!


    地麵微顫,砂石輕顫,官道上一隊隊黑甲司衛列隊前行,黑底梅花旗幟迎風飄揚。


    隊伍中間則是四個高大司衛抬著一個冰冷的鐵棺材,上麵精鐵鎖鏈纏繞,明明是白日,棺材四周則冒著寒氣,而這樣的鐵棺材足足有五百個。


    隊伍的最後則是一輛輛馬車,上麵放置的全是珍稀的材料。


    肅穆的威壓,讓官路上的人慌忙跑到兩側,緊閉嘴唇不敢唿吸。


    洪不凡拉了下韁繩,迴頭看向身後的司衛,眼眸冷厲,轉頭看向一旁靠過來的高世鏡:“高統司可收到帝令了?”


    “大人!”


    高世鏡恭敬行禮,抬頭略顯疑惑的看向洪不凡,詢問道:“是收到帝令,隻是上麵並無司主的印章,況且以律來說,統司不得離開所鎮守府地,違者....”


    “高世鏡!!”


    洪不凡揮手打斷,沉聲道:“可是不尊帝令?!”


    “不....不敢,隻是屬下有些疑惑。”


    高世鏡抱拳行禮,苦著臉看著洪不凡,本來平安府由林墨掌管,可沒多久便傳來林墨被罷免巡察使,兩人雖有間隙,可對於林墨,他還是十分敬佩。


    平安府平亂之後,林墨更是親自替他請賞,平安府各個司衛都得了不少賞賜,讓高世鏡心中那點僅有的芥蒂也煙消雲散,畢竟戰死者得到更妥善的安置,其中還有一部分是林墨派人送來的。


    “放肆!”


    洪不凡厲聲大怒,見高世鏡低著頭,臉上輕柔了些,輕歎道:


    “該變通就要變通,玄仙教勢大,陛下收到消息,要入侵我大虞,安夏府又是我大虞門戶,自然派我帶人來支援,這次可不是小打小鬧,邊關生亂,那些蠻子也不安分,司主被陛下派過去協助鎮守邊關。”


    洪不凡拉了拉馬繩,迴頭看向身後長長的隊伍,又看向棺材內的鎮世者:


    “瞧見沒?一千鎮世者,還是從深淵窟內調出來的,還有那數百偃獸,也是從上京城鎮世司調來鎮守安夏府的,之前的那一幕,不能再次上演,平安府已經被殺了一個遍,也不需要這麽多司衛鎮守,再說也隻是調你和平安城的司衛跟我過去便可。郡內鎮世司不用調動。”


    偃獸除了警戒的十具,其他都在後方馬車上。


    “是.....屬下明白了。”


    高世鏡點點頭,他聽得出來洪不凡說得那一幕,那時候平安府的巡察使是位女劍仙,驚才絕豔,可惜不知為何,安夏府不過半月便失守,被玄仙教一路闖到上京城。


    而那位大人,也是一路追著玄仙教去了上京城,最後聽說還隕落在京都城門前。


    洪不凡見高世鏡心事重重的樣子,安慰道:“放心好了!玄仙教又如何?不早就被大虞趕到東洲苟延殘喘麽?”


    洪不凡抬頭,詢問道:“哎,那林墨到底是犯了什麽事?居然連降兩級,從堂堂兩府巡察使,降到千司,若不是他降職,說不得這次主事的還不是我呢,哈哈哈!”


    “林....從安夏府傳來的消息,林千司是去了東洲一趟。”高世鏡解釋道,看著還在笑得洪不凡,眉頭微皺:“新任巡察使左遷左大人不也去了東洲嗎?怎的降職的隻有林千司?”


    “怎麽感覺你還向著那林墨?我記得秘境現世的時候,你們好像還鬧得不愉快。”


    “林千司乃是天驕,才多大年紀就已經踏入天象境,有些脾氣也正常.....”


    高世鏡歎了口氣,拉了拉馬繩向一旁走了走。


    “哎?你.....”


    洪不凡指了指高世鏡,搖頭輕笑:“也對,那小子脾氣是不好,哈哈哈。”


    ......


    府衙後院屋內。


    一盞油燈照亮桌麵,段清羽手拿信紙借著燈光看著密信。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季伏苓抱著繈褓中的嬰兒手指輕扣著門。


    “茯苓?來了。”


    段清羽將密信收起,提著油燈將門打開引著季伏苓進來,身後的丫鬟將蓮花粥放到桌上。


    季伏苓將孩子給到段清羽,扭頭對著丫鬟吩咐道:“小紅,快把屋內的蠟燭都點上,都說了多少次了,晚上別老點一盞油燈,真是的,眼睛痛不痛?哎呦,我們的鈺兒笑了是不是!連鈺兒都笑你了!”


    季伏苓挑逗著嬰兒,段清羽也是滿臉笑意,輕拍著繈褓輕晃道:“鈺兒啊,可要健康長大,嘿嘿,段家的未來可都靠你了!”


    “嗯?我季家也得靠他!哼!”


    季伏苓坐在床榻旁,自從生了兒子之後,再也沒之前那般粘著段清羽,天天圍著鈺兒轉,生怕磕著碰到,又怕冷到熱到。


    嘰嘰嘰!


    一隻金絲雀飛到屋內,落在一旁桌子上,蹦跳向前幾步,歪著腦袋盯著鈺兒。


    段清羽看著季伏苓一臉幸福的樣子,笑了笑,肩膀拱了拱她,沉聲道:“嶽父大人生辰快到了吧,府內事情多,我走不開,你帶著鈺兒去娘家住幾天吧。”


    “住幾天,唔,鈺兒乖~”


    “先住上兩個月吧。”


    “兩個月?鈺兒不能嗦手指頭.......”季伏苓挑逗鈺兒的動作頓了頓,皺眉看向段清羽,滿眼擔憂道:“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哪有事,別多想。”


    段清羽轉頭看向一旁的丫鬟擺了擺手,那丫鬟躬身行禮轉身走向屋外,順手還將門關好,


    段清羽握住季伏苓的手,摩挲著柔聲道:“陛下派人送了信給我,讓我召集人手,將邊境上的城牆再加厚一次,順便將庫中的物品都往那邊調調。”


    “要打了?邊境,東洲?那邊不都是一些小國麽,他們哪來膽子犯我大虞?”


    “世俗之間,當然沒那個膽子,東洲生亂已久,想來會有修者硬闖大虞吧。”


    段清羽走到一旁端著蓮花粥走來,舀上一勺吹了吹,遞到季伏苓嘴邊,見茯苓扭過頭,自己嚐了嚐:“真不錯,娘子什麽時候學的熬粥?”


    “你怎麽知道我熬的?”


    “後廚的下人,怎麽能熬出娘子精心準備的味道?”


    段清羽輕笑著,又喝下一大口,將木勺放在糊塊上蓋住,柔聲道:“放心好了,鎮世司沒多久應該也會接到命令,對了,我有一份信,你走官路迴京的時候,給嶽父讓他帶給陛下。”


    “信?什麽信?”


    段清羽沒說話,走到桌前, 將壓在上麵的硯池挪開,瞧了眼桌上的金絲雀伸手摸了摸,拿著信件遞到季伏苓手中,叮囑道:“記得,一路上走快些,今早交到嶽父大人手中,讓福伯也跟著你。”


    “福伯是來保護你的,若是福伯走了,那......”


    “噓!”


    段清羽抱住季伏苓枕在肩膀上嗅著她的味道,低聲道:“若是戰事將啟,那人一定要換下來,城內不少官員大部分都被收買,其他人我信不過,聽夫君的話,明日便啟程,我已經通知趙子澄,來後院送東西,明日你們打扮成商會的人,趙子澄會安排你們出安夏府。”


    “段郎.....”


    “茯苓聽話,護好鈺兒。”


    金絲雀歪著腦袋看著恩愛的兩人,眼眸中閃過掙紮之色,又看向床榻上的鈺兒,煩惱的雙翅展開將自己腦袋蒙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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