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柳重的話落下,小院內頓時靜下來。


    若男抬眸瞧了兩人一眼,搖頭起身向著屋內走去,邊走邊摸著自己的腹部,身子越發虛弱,她也知道柳重守著菩提樹,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滋養自己的身體。


    自己身子本來就差,慶大哥死後又傷了神,若是不住在這,怕是早就身死。


    若男站在門口,手扶著門望向上京城的方向輕輕一歎,轉身迴到屋內。


    而柳重擔憂的目光一直盯著若男,見若男迴屋後,這才看向慧悟。


    慧悟搖了搖頭,摸了摸光頭,盤了兩下之後,緩緩道:“是,不是,又有什麽關係?嫂夫人的身子就算借助菩提樹的生機,也最多隻有五年......”


    慧悟說著看向相國寺一戰中,消耗大半生機,麵容枯瘦,頭花本該花白的柳重,如今已經黑白參半,麵容也紅潤很多,看向院角不足三尺的菩提樹輕歎道:


    “柳大哥當真好運道,相國寺數千年傳承的菩提樹,落在柳大哥手中,也能重換新生,還能帶著大哥更進一步,隻是可惜,嫂夫人沒這緣分,待我下山,瞧到好東西,托人送上來......”


    柳重麵容肅穆,盯著慧悟一字一句道:“佛,尊,帝,令。”


    慧悟歪頭一笑,摘下手腕上的佛珠,攆著疑惑道:“尊哪位帝?是那位滅佛鎮世的先帝?還是如今不上朝堂,束令司衛的新帝?”


    柳重眼睛微眯,略顯沉默,隨即道:“沒有區別,皆是大虞帝皇。”


    “嘿嘿,柳大哥與先帝感情深厚,鎮世司在柳大哥手中,是先帝最快的一把刀,殺的天下宗門膽寒,可鎮世司畢竟是大虞的鎮世司,而非柳家的鎮世司,柳家又能得幾世恩寵?”


    慧悟將佛珠放在桌上,站起身雙手在身上搓了搓,最後摸向自己的胸口:“聖僧曾將佛心給我,這裏有修心之道,小僧敬佩先帝,敬佩柳大哥,願尊帝令。


    再說,柳大哥與菩提樹氣機相連,您與我等因果糾纏,也是分不清的。”


    柳重深深看了眼慧悟擺擺手。


    “謝柳大哥。”


    慧悟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佛珠:“香火願力能助修行,也能蘊養神魂,送與嫂夫人了,小僧走了。”


    慧悟緩步走出小院,迴頭看向坐在那的柳重,仿佛在柳重身上看到一棵通天巨樹,樹冠遮天蔽日。


    “生死輪轉,因果循環,相國寺覆滅於你,菩提樹重生於你,豈是分得清的.....豈是分得清的.....”


    慧悟執佛禮對著柳重遙遙一拜。


    ......


    轟隆隆!


    嘩啦!嘩啦!


    天空陰沉下起了雨。


    一身穿青蘿裙的女子,戴著銀色麵具撐著油紙傘站在鎮世司門口。


    水珠連線順著傘麵落下濺起水花,女子裙擺早就濕了大半,還是倔強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遠處的街道上,小秋撐著傘跑來,連拉帶拽,還是被月婉清掙開。


    小秋無奈陪著自家小姐站在雨中。


    “她怎麽又來了?”


    “連著來了五六日,說是求見林大人。”


    守在門口的司衛,小聲交談著,卻沒注意到身後李暮走來厲聲道:“噤聲!!不準妄議上官!”


    “是,大人。”


    兩司衛對視一眼,手扶刀柄滿臉肅穆。


    冷風襲來,李暮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身上的錦衣走到屋簷下, 看著那女子搖頭輕歎:“哎,林墨啊林墨,何必呢,若是沒準備好,又何苦拉人進來呢?”


    “世間多難,唯情已。”


    李暮歎息間,青璃撐傘沿著牆邊大步走來,看著搖頭晃腦的李暮拱手道:“見過李千司。”


    “嗯,嗯?青璃?你何時迴來的?”


    “前陣子迴來的,她怎麽還在這?”


    青璃轉身看向月婉清,柳眉微皺,擼了下衣袖就要上前,被李暮抓住。


    青璃疑惑的看向李暮,歪了歪頭有些不解。


    “哎......”李暮看著雨中的月婉清,臉上帶著淡淡的憂傷:“讓她就在這兒吧,這樣她還好受些,青璃,金鳳樓推出了新菜,不知今晚是否....”


    青璃推開李暮的手,轉頭向司內走去:“妾身還有事,要報給大人。”


    “那下次?”


    “......”青璃迴眸看向雨中的月婉清,又看看李暮,冷臉道:


    “魚鳥不同路,山水不相逢。又何必感動自己,怨了他人。”


    “嘶....”李暮捂著自己的心口,一副痛苦的表情:“你變了,變得好冷漠,以前都是很委婉的。”


    ......


    千司殿後院。


    林墨依靠在窗邊,手裏還攥著一塊布料,上麵記載著獻祭破界法的一部分,玄仙教拿在手中的破界法,還缺失著一部分,眉頭輕挑,瞧著窗外漫漫雨幕,手抓著窗沿越發用力,不知不覺間將窗沿抓碎,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


    寧琪在屋內整理著床褥,聽到聲音迴頭望去,繞到桌上,倒上一杯熱茶這才走過去:“大人,青木茶,教內先輩種的,溫神靜心之效。”


    “嗯。”


    林墨伸手接過抿上一口。


    寧琪瞧著林墨心不在焉的樣子,柔聲問道:“大人,可是有心煩的事?”


    “寧琪,我從血海秘境中得知,上界不僅可使人起死迴生,更可得長生,你說為何大虞皇室,和天下宗門不願去破開上界?而單單隻有玄仙教一心成仙?”


    林墨轉身背靠著窗沿,看向寧琪。


    寧琪眼波流傳,輕聲道:“破界法不是也記載了嗎?需萬萬人性命獻祭,或許,在大虞的人看來,獻祭眾生破開上界,並非正道,況且,也隻是打開一個通道而已。


    至於成仙,說到底還是要看修行,上界是什麽樣子的,無人知曉,就算踏入其中,也不一定成仙......說不得,是從一個囚牢換到另一個囚牢。”


    “是麽.....”


    林墨一飲而盡,將茶杯遞給寧琪,沉默良久,眼眸卻越發堅定:“你說得對,修為才是根本,至於上界的傳言,不試試怎麽能知道是真是假,若是另一個囚牢,那便打破它。”


    青璃推門而入,對著林墨拱手道:“大人,邊境數郡的司衛留意到左遷的蹤跡,他並未向當地鎮世司求援,而是一路向府城而來,楊覓兒和陶蕊已被徐長老押入合妖穀,還有穀內已經存了不少血丹,過些日子便送來。”


    “血丹.....”


    林墨搖了搖頭,看向青璃:“血丹對我已經無用,派發給穀內弟子吧,楊覓兒快要踏入二品境了吧,隻是可惜,丘昭就算化成厲鬼,資質也低下,到了真我,便到了頭。”


    “對了大人。”


    青璃走到林墨身旁,輕聲道:“據夏冰雀所說,段清羽這些日子,看似在府衙中陪著孩子,可時常翻閱數年前的記載,甚至已經多次懷疑大人,借助朝廷,私下發展勢力。”


    “段清羽.....”


    林墨搖了搖頭,走到凳子上坐下,抬頭看向青璃:“還記得從上京城迴來的那晚和你說過什麽嗎?”


    青璃思索下,沉聲道:“世間機緣本就不多,破境而上才是根本,屆時.....也會有那麽一絲可能再見一麵。”


    “我踏入天象境已經有了些時日,可還是難以再進一步。”


    林墨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緩緩握拳:“大勢將至,五千年春秋輪轉,上界才會與我們僅一壁之隔,你說,該當如何?”


    青璃灑然一笑,為林墨倒上一杯茶:“大人想做,那便做就好了!妾身跟隨大人這麽久,早早便想到了今天,世間一品玄關,非底蘊傳承難入,不爭,又如何入得?就連被稱為玄關之下的第一人,天一道的慕容星河,不也四處尋找機緣?”


    林墨從懷中拿出渡生令牌,沉聲道:“做不了下棋人,那便借勢跳出棋盤。”


    “傳教令,合妖道弟子,備戰。”


    青璃和寧琪對視一眼,單膝跪地,恭敬道:“合妖道長老,青璃。”


    “合妖道弟子,寧琪。”


    “拜見教尊!”


    ”洪福齊天,仙運當頭!”


    ......


    青璃走出房門後,又返迴來,憨憨一笑,對著林墨拱手道:“那個.....教尊。”


    “嗯?”


    “剛才忘了說,月婉清這幾日都在司外等著您,不知是否.....”


    “不見。”


    .......


    滴答,滴答。


    濃鬱的鬼氣濃縮成黑色水滴,順著石台不斷滴落下去。


    赤著上身的霸氣男子,盤腿而坐,緩緩睜開眼簾,看著離石台不遠,盤坐虛空的小和尚:“讓本尊助你恢複修為?哈哈哈,老禿驢,你想得倒是挺美,哎,本尊倒是有個問題想要問你,轉世多了,你還是你麽?”


    “小主當然是小主。”


    佛主抿嘴一笑,手撐著腦袋,身下一朵朵金色蓮花浮起,又緩緩消散,看著肆意張狂的聖尊,佛主和善道:“玄仙教如今占據了整個東洲,小主可是幫了你。”


    “幫本尊?”


    聖尊滿頭黑發飄蕩,黑水從石台下翻湧而出,無數冤魂厲鬼在黑水中上下起伏,鬼嘯聲充斥整個暗殿,聖尊滿是不屑的瞧了眼小和尚,慵懶道:


    “玄仙教布局千載,便是為了今日,又何須你來幫本尊?禿驢,早早迴你的關外吧,說不得你還能借我破開上界之時,能瞄一眼本尊的成仙之景。”


    “若無小主幫你,大虞你進不去,小主經數次轉生,看似還在一品玄關,其實早早就不如你們......”


    佛主有些落寞的搖了搖頭,手掌攤開,一朵彩色蓮花在手中上下起伏:


    “七情六欲之氣,多麽美妙,你可知,小主為何稱自己小主?便是我覺得,不如你,不如聖僧,不如那天一道的老道士,更不如那震懾中州,將人族第一教,玄仙教趕出東洲的,虞氏第一帝。”


    “虞氏,第一帝?”


    聖尊麵露異色,赤裸的上身也浮現一道道黑色鬼紋,紋路勾勒的是一幅鬼王吞日圖,那鬼王的眼珠像是活過來一般,赤紅眼珠一轉,盯著小和尚,一股讓人心悸的氣息從鬼紋上傳來。


    “沒錯,虞氏,第一帝。”


    佛主能感知到那鬼紋盯著自己,也在窺探自己,麵露微笑,將手掌上的七彩蓮花一推,七彩蓮花緩緩消散,形成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而七彩蓮花始終無法勾勒出那男子的模樣:


    “世人皆知,小主出身於相國寺,卻無人知曉,小主的師兄,便是聖僧,而數百年前的虞皇也曾來過相國寺,小主曾入夢得知,虞氏底蘊,便是那第一帝,可僅僅入夢片刻,便被守護在虞皇身旁的供奉察覺......”


    佛主白嫩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無奈之色:“那是我的第一世身,也幸好我習得禁忌法,才得以重生,聖尊,就算你踏入玄關第二境,成為鬼神之身,你也未必贏得了那第一帝。”


    “哦?”


    聖尊冷笑一聲,閉眸深思。


    “況且.....聖僧還活著。”


    “嗯?!”聖尊聞言,猛地睜眼,黑水翻湧鬼嘯充斥殿中,而那身上的鬼紋更是隱隱要從皮膚上飛離而出,盯著小和尚良久,聖尊氣息緩緩穩下來,平淡的說道:


    “你怎知,聖僧還活著?”


    “平安府,雲南郡,一處破廟內,聖僧便在那裏,不過.....”


    佛主微微搖頭,緩緩道:“是聖僧,又不是聖僧,像是借體重生,又被反噬,說不得下次相見,便是一個全新的人。”


    佛主當時本想徹底抹去聖僧,隻是可惜,在其身上感受到一股極為清晰的危機感,若是不顧一切動手,說不得自己也會隕落,幾次轉生,修為一次不如一次,若是全盛之時,也不會有這般顧慮。


    聖尊冷峻的看著佛主,緩緩道:“你也應該知曉,轉生太多,就算有本尊相助,也恢複不到全盛時期。”


    “這是自然,小主會全力助聖尊,破開上界成仙。”


    “好。”


    聖尊閉上眼,殿內洶湧的黑水慢慢沉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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