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之巔。


    漆黑的夜空,像浸透了墨汁的宣紙,那雲層中零散灑下的星光,卻如紙上點綴著的塵埃,雖然布滿了星光,卻盡顯黯淡。


    然而。


    在這樣寂靜的夜空之中,卻有一道金色的光柱直衝雲霄,仿佛一把銳利的長劍,劍鋒劃破長空,撕裂蒼穹。


    當然,這並非是一把劍。


    而是一杆矗立在寒風中的旗幡。


    山巔唿嘯的狂風吹得旗幟獵獵作響,朦朧的夜色將一切包裹在迷霧之中,不過仍然能從已經古舊得不成樣子的旗幡上看到兩個字。


    紫微。


    古籍《河圖洛書》裏有提到過。


    天運無窮,三光迭耀,而帝星不移。


    故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


    說的便是紫微星。


    這顆星辰位於三垣之中的紫微垣,乃北極五星之一,是天地中最為尊貴的一顆星辰。


    傳聞在天地之初,有過一座舉世無雙的大陣,周天星鬥大陣。


    那是上古時期巫妖爭霸之時,妖族領悟的一門鎮族大陣,以三百六十五杆大周天星辰幡,對應上天的三百六十五顆主星辰,再以太陽星與太陰星為主星陣眼,引下周天星鬥之力,深邃無比,殺氣彌漫。


    而在天下第一樓中也有一門陣法,名曰北鬥七星陣,能夠引下北鬥七星之力,用以維持誅仙大陣的穩定。


    李當歸曾經去過天下第一樓,在那裏呆了有半年有餘,學會了這北鬥七星陣,並根據劍心塚內學過的陣法,布下了這麽一座籠罩了蒼山洱海的大陣。


    不過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外遊曆,沒有太多的時間管理這座陣法,所以這座大陣到如今已經殘破的不成樣子了。


    就連以前山間彌漫的星辰之力,在此刻也不複盛況。


    李當歸盤膝坐在旗幡旁邊,全身真氣不斷湧出,融入到星辰旗幡之中。


    那旗幡上時間雕飾的痕跡變得越來越淺,金色的光輝愈發濃鬱,直到一縷紫色光華順著金色光輝直入雲霄。


    就仿佛一滴水忽然滴入了平靜的湖麵。


    那漆黑的夜幕瞬間蕩起紫色的漣漪,朦朧的紫光頃刻間將蒼山洱海完全籠罩,這片天地突兀的變得如夢似幻了起來。


    好似有聖人臨凡,紫氣東來三萬裏。


    然後。


    隻聽“叮”的一聲,夢醒了過來。


    雪月長空之上,紫色的天幕如同鏡子一般完全破碎,無盡的星光順著星辰旗幡的光柱灑了下來,將蒼山洱海,照得無比的唯美。


    林間沉睡的小鹿忽然醒了過來,貪婪地唿吸著濃鬱的星光。


    水下遊蕩的鱸魚擺著尾巴,盡情遨遊在海天之間。


    就連巢穴中的飛鳥,泥土裏的蟬蛹也在這一座活動了起來。


    星光遍野,萬物複蘇。


    雪月城中。


    司空長風作為負可敵國的打工人,還在努力幹著活。


    “有一縷氣息在破壞你的腎腑,如若不趕緊去除,恐有生死之危。”司空長風看著眼前的少年,摸了摸臉上的麵具,語氣無比的嚴肅認真。


    “那該怎麽辦啊?”少年捂著後腰,痛得齜牙咧嘴。


    “若是在其他地方定然是沒救了,但我這裏可是百草閣,天底下就沒有我無法醫治的傷勢。”司空長風倏爾話鋒一轉,“不過......”


    “不過什麽?”少年焦急詢問。


    司空長風咂了咂嘴,目光中有些遲疑:“我這門醫術,可生死人肉白骨,奪盡了天機,對施救著本人......”


    “你放心,我有錢!你看著治就行了,用最後的藥,最好的醫術,一定要讓本公子像受傷以前那樣,一夜......咳咳~~~”


    少年咳了兩聲,腰間的痛處忽然加劇,他整張臉都痛得扭曲了起來,來,死死咬著牙打道,“你倒是快點啊,我都要痛死了!”


    “好好好,有錢就行,有錢就行。”司空長風也沒有猶豫,直接開了幾方養生保健的中藥,然後笑著說道,“一共一千兩銀子。”


    話音剛落。


    司空長風就仿佛感受到了什麽一般,驟然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轉頭看向窗外。


    昏暗的長街一刹那變成了迷蒙的紫色。


    整個雪月城都籠罩在星光之中。


    “那座大陣,又開啟了嗎。看來沉寂了十二年,這天地又要有異樣了!”


    十五年前,李當歸以天地為熔爐,星辰為柴火,鑄得絕世之劍,迎戰海外仙人。


    現在大陣又開,卻不知之後又會發生些什麽!


    “隻希望我這雪月城,能夠安然無恙吧。”司空長風輕輕歎了一口氣。


    “先生,你別愣著啊!”少年伸手在司空長風眼前揮了揮,皺著眉頭道,“趕緊開藥啊,小爺我都快痛死了。”


    “哦......好。”司空長風迴過神來,緩緩開口,““黃芪二錢,黨參一錢,山藥一錢,甘草八分,野山楂一錢,製萸肉五分,以水煎服,每日一劑,日服兩次,連服三日即可。”


    一旁撿藥的學徒不禁翻了個白眼。


    瑪德。


    又是益腎健脾湯。


    這一千兩未免也賺的太容易了吧。


    ......


    蒼山山腰的山林間。


    兩個人鬼鬼祟祟的身影,一步一看,偷摸著朝山上走去。


    正是光明正大下山的雷無桀和華錦。


    “小師姐,你說我們應該不會被師父他們發現吧!”雷無桀縮著腦袋,十分小心。


    華錦淡然一笑:“你就放心吧,在劍心塚的時候,我可從來沒有被發現過。”


    “劍心塚也有山?”雷無桀微微皺眉。


    “不是,我整日都呆在心湖上遊船玩水,師父他們都沒說什麽?”華錦低聲道。


    “這樣都不管?”雷無桀迴憶著入了蒼山的這一個多月,有些疑惑。


    自從他成為了李寒衣的弟子。


    每日天不亮就得起床,夜已深還要練劍,一旦哪裏出了問題,還要受罰,他可從來沒覺得有清閑的時候。


    “師父在劍心塚的時候真有這麽輕鬆嗎?可為何在蒼山之上,一下就變得如此嚴厲了?”雷無桀問道。


    “他們出門遊曆去了,自然管不到我這個劍心塚的小霸王!”華錦微微仰頭,自豪無比。


    “還知道我們出門遊曆去了,管不到你這個小霸王是吧?”一個冷峻的聲音忽然響起,李寒衣緩緩走了出來。


    “師父!”雷無桀瞬間垂下了頭,臉色蒼白。


    李寒衣忽然笑了:“下山好玩嗎?”


    那笑容很美,不過在雷無桀看來,卻比地獄中的惡鬼還要猙獰一百倍,他臉色蒼白,欲哭無淚道:“不,不好玩!”


    “那你還下山?”李寒衣的聲音一下變冷。


    “是,是......是華錦師姐帶我下去的!”雷無桀果斷賣隊友,死道友不死貧道。


    “是嗎?”李寒衣轉頭看向華錦。


    華錦微微一笑:“師娘,我看師弟整日練劍也是辛苦,便想著帶他去見見世麵。”


    “哦~~~~”李寒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雷無桀見狀以為穩了,還悄摸著對華錦投去了讚歎的目光。


    豈料下一刻。


    李寒衣忽然開口:“你能和人華錦相比,華錦是練劍練得辛苦,才出門放鬆放鬆,你呢?無所事事,偷懶耍賴,還想誣陷小華錦,該罰!”


    “????”雷無桀睜大了眼睛,看了看華錦,又看了看李寒衣,瞬間懵逼。


    “還愣著幹嘛?試問天下,練一百遍,練不完不準睡覺!”


    說罷,李寒衣瞬間消失。


    良久後,雷無桀才反應過來。


    抬望眼,仰天長嘯。


    “不公平啊!!!!!!”


    ......


    ......


    時間過得很快。


    一轉眼。


    雪月城百花盛開,風雅無邊。


    整座城池都沉浸在盈盈花香之中。


    而一年一度的百花會,也在此刻正式開始。


    霧雨軒。


    年輕少年往來如潮水一般,絡繹不絕。


    滿城自負風流的世家弟子都來到了這裏,賞花品酒,彈琴賦詩。


    當然。


    幾位城主的弟子,也一同來了這裏。


    “風花雪月,確實風雅!”蕭瑟微微掃視了一圈,卻看到了一名身著黃杉的男子,“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此人身上的一扇一蕭,大有來頭,乃是江南段家的至寶,這人應該是段家的少主吧!”


    “沒錯,他便是段家的少主段宣易。”唐蓮將手放在身前,一本正經道,“他弟弟段宣恆,前兩年進入雪月城學武,這一次,他應該是跟隨他弟弟來參加這百花會的。”


    “看來段家這次對這個少主真是給予厚望,年紀輕輕就把這扇子和長蕭傳給他了!”蕭瑟頷首點頭。


    唐蓮道:“此人武功也不錯,繼承了段家的風雅之氣,江湖上可是有不少女子對他傾心啊。”


    “風雅?”蕭瑟嗤笑道,“我看是風流!”


    說罷,轉身朝閣內走去。


    沒走幾步,他們就看到了葉若依正悠然賞著花。


    “那小夯貨怎麽還沒到啊?”蕭瑟忽然問道。


    唐蓮靠在一根柱子上,淡淡說道:“沒想到你還挺關心他的終身大事啊!”


    “我還挺關心大師兄的終身大事。”蕭瑟雙手抱胸,調侃道,“也不知那天女蕊,最近給你寫信了沒?”


    唐蓮霎時就不淡定了。


    張了張嘴卻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蕭瑟見狀,隻是搖頭一笑:“我是擔心那小夯貨想這個若依姑娘想入神了,還不知道已經開百花會了。


    “這倒不至於,雷無桀雖然憨厚了些,但是這盛會的時間我還是不信他能忘記的。”唐蓮忽然抬起,看著樓閣上邊,“沒想到蒼山上那位今日也來了!”


    ......


    李當歸久居山中,不問世事,一般出世則是為遊曆天下,縱橫江湖,尋常時候他都極少下蒼山,更別提參加這拋頭露麵的盛會。


    從運送黃金棺材迴來,他也隻因為兩人離開過蒼山。


    一個是華錦,另一個則是雷無桀。


    但現在,他再次離開蒼山,來到了霧雨軒,一覽百花盛會。


    也是因為一人。


    儒劍仙謝宣。


    李當歸年少風流,登臨冠絕,被無數人所瞻仰,所以真正結交的好友很少,但是謝宣絕對是其中的一個。


    不僅是因為在劍心塚他開導過李當歸因何而拔劍,還有在天啟城的時候,他們一同經曆過生死,在生死之間結下的深厚的情誼。


    “謝兄,也是許久不見了!”李當歸微笑著開口。


    在他對麵,坐著一名白衣文士,穿著麻布素衣,頭上戴著頂儒生布帽,舉手談笑間盡顯溫文儒雅,倜儻風流。


    這人便是儒劍仙,謝宣。


    “的確是許久未見了。”謝宣頷首點了點頭。


    “我給你鑄造的那柄劍,你用的可還順手?”李當歸看了看桌旁的箱籠,上麵插著一柄寶劍,雖未出鞘,卻自有浩然正氣。


    謝宣輕輕撫摸著劍柄:“我隻是一個讀書人,若是以理說服不了人,那才得用劍,我的劍也隻有三招,普普通通不成樣子。但是這十餘年來,我說理說不過的人,卻還未曾遇到過。”


    “明明就是沒用過,繞那麽多彎幹嘛?”司空長風忽然開口,“況且你可是儒劍仙謝宣,誰講道理敢把你講過啊。”


    謝宣搖了搖頭,笑著看向李當歸:“前些日聽聞那臭道士下山了,還是你幫了他?”


    “沒錯,我曾答應過要替趙玉真斬卻天劫,現在也算是做到了。”李當歸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僅此而已?”謝宣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不然呢?”李當歸反問。


    “我還以為有其他更深層次的理由呢!”謝宣垂首一笑。


    “是你想多了......”李當歸擺了擺手,隨口問道,“對了,陳儒先生呢,這些年他怎麽樣了?”


    謝宣慢悠悠道:“離開了稷下學宮,自然是迴山前書院了,現在他可是書院裏的一霸,看誰不順眼就逮著揍一頓,威風得很呐!”


    “哈哈哈哈......那模樣,想象的確是有趣。”李當歸大笑道。


    “隻是山前書院沒有雕樓小築的美酒,也再不看那等絕世之風流了!”謝宣忽然歎息了一聲。


    李當歸轉頭看向閣樓下方。“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隻要這些少年還在,一切就都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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