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看著眾人臉色,就知道他們不喜任修遠。


    從去年開始,國子監每個月都會派一位國子監博士,在各個名人雅士酒宴上宣揚男尊女卑。


    有人喜歡聽國子監博士的言談,自然也有人不喜。


    畢竟每次國子監博士到場,都會使女子憤然離席,破壞了他們的雅興。


    他今天邀請的賓客,就屬於後者。


    褚遂良以往舉辦酒宴,都會避開國子監的人,但這次國子監祭酒孔穎達不知犯了什麽神經,就盯著他舉辦酒宴塞人進來,使他避無可避。


    “諸位,請入座吧。”


    褚遂良攤開手掌,請二十來名賓客入座以後,緩緩開口說道:“今日老夫舉辦酒宴,是想以文會友,關於朝政上的事,今日都不要提,以免影響酒興。”


    “褚館主所言在理!”


    “如此甚好!”


    二十來名賓客紛紛叫好道。


    恐怕有人不會如你所願啊……房俊看了一眼任修遠,他是帶著國子監下派的目的前來,不達到目的,他肯定不會罷休。


    任修遠淡淡道:“在下此次前來,也不想提朝政。”


    “但最近有一件事,不知諸位聽說過沒有。”


    說著,他望向房俊,哂笑道:“前日房俊被太上皇降旨,今生不許入朝為官了。”


    聽到這話,二十來名賓客神色一怔,他們不關心朝政,還不知道有這迴事。


    房俊眼角餘光瞥向齊王妃,見她神色淡然在旁邊自酌自飲,一副並不意外模樣,顯然已經知曉此事。


    李靜姝見他當著眾人的麵提及房俊的事,有些不爽道:“房俊不能為官,礙你什麽事,至於拿出來說嗎?”


    任修遠淡淡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如果不是因為女子,房俊也不至於落得這般田地。”


    聞言,李靜姝登時想要發作,房俊投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眼神,望著任修遠問道:“任博士,我被不許為官,是太上皇降的旨,怎麽到你嘴裏,就跟女子扯上關係了?”


    任修遠冷聲道:“若不是你給那位女子出謀劃策,何至於被不許為官?”


    房俊瞅著他說道:“你不妨把話講的更明白一些。”


    任修遠起身一副高談闊論模樣說道:“自古以來,紅顏禍水,最是害人!”


    “夏朝妹喜,君主夏桀的元妃,隻因失寵便勾結他人,使夏朝滅亡。”


    “商時妲己,商紂王因她而不顧朝政,最終導致商朝國滅。”


    “古有褒姒,周幽王為博她一笑,點燃烽火台,戲弄了諸侯,致使西戎攻破鎬京時無一方諸侯前來,使周幽王身死。”


    “春秋越人西施,吳王夫差因她而沉迷酒色,最終亡國喪身。”


    任修遠盯著房俊說道:“紅顏禍水,種種之例,還不夠你引以為鑒?你若有自知之明,就不會斷了前程!”


    房俊嗬嗬道:“讓你把話講明白,你還在跟我繞圈子。”


    “你就幹脆直說,女子出現在朝政上就會亡國。”


    任修遠見他直接點破他言語中的意思,便直接說道:“對,我要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房俊也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在眾人注目下,望著任修遠緩緩說道:


    “王朝的興衰滅亡和女人又有什麽關係?明明君王昏庸,大臣無能,才導致王朝滅亡,如此卑劣和無恥地將所有罪過歸咎於地位遠不如男子的女子身上,你的書讀到屁股眼裏去了,怎麽淨在這放屁?”


    噗嗤……李靜姝忍不住悶笑出聲。


    褚遂良和二十餘名賓客目放異色看著房俊。


    齊王妃瞅了他一眼,沒有再自斟自酌,而是放下酒杯,聽起他跟任修遠的對話。


    任修遠氣的臉色漲紅,叱聲道:“你粗鄙!”


    房俊嗬道:“你也別放屁。”


    “漢有呂後,弄權而敗國……”


    “沒有呂後,哪來的文景之治?”


    “你這是荒謬之言!”


    “你讀書少,就少出來爭辯,丟不丟人?”


    褚遂良看著雙方劍拔弩張,張了張口,想要緩和一下氣氛,但看著二人神色,他就知道今天想要緩和二人關係是不可能了。


    他望向來的賓客,有些擔憂壞了他們的雅興,卻沒想他們一個個聽得津津有味,頓時鬆了口氣,遂即望著房俊,目光中多了幾分凝重。


    房俊見任修遠臉色醬紫,繼續說道:“《史記》之中,太史公隻為一位女子單獨立過傳,不僅是立傳,而且寫入了本紀。”


    “本紀是什麽?是為曆代帝王所做的傳記,可見在太史公心目中,呂後不僅是皇後,更是一代女帝。”


    “其中評價呂後時,太史公稱她‘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穡,衣食滋殖’,連司馬遷都對她讚賞有加,你算個什麽東西,配拿呂後出來誹謗女帝?”


    任修遠氣息都有些喘不勻道:“然則呂後強製聯姻,大封諸呂,乃婦人之識、裙帶之風!”


    房俊淡淡道:“這不是更說明從諫如流的重要性?當今女帝,不任人唯親,察納雅言,故而國無禍事,行免除田稅之舉,得天下百姓之心,可見女子之中,也有目光高遠者,男子當中,也有你這等鼠目寸光之徒。”


    任修遠見眾人投來古怪目光,感覺臉麵有些掛不住,瞪視著房俊,厲聲道:“天底下何曾有過女子為帝之先例?”


    房俊道:“先例,就是用來開的,開了一個頭,以後自然就順理成章了,以前曆朝曆代沒有,自我大唐開始有女子為帝,豈不是更能說明我大唐強於曆朝曆代?”


    任修遠冷笑道:“女帝登基,讓我大唐強盛了嗎?我大唐現在強在何處?我大唐每年都跟突厥和親納貢,在你眼裏是不是也強於曆朝曆代?”


    房俊語氣緩緩說道:“漢朝建立時,漢高祖劉邦親率二十萬大軍征伐匈奴,卻被圍困於白登,七日才得以逃脫。”


    “漢朝白登之圍之後,漢廷對匈奴和親納貢長達七十餘年,直到漢武帝時期才發動對匈奴的反擊。”


    “漢武帝登基稱帝,用了六年才掌握權柄,登基十二年,才收複河套之地,用了二十二年,才使匈奴遠遁,‘幕南無王庭’。”


    房俊語氣一頓,繼續說道:“女帝登基不過兩年而已,你拿我大唐對突厥和親納貢之例來說,除了顯現你的無知以外,說明不了什麽。”


    “說得好!”李靜姝忍不住拍手稱讚道。


    雅室中的二十餘名賓客紛紛頷首,就連褚遂良也不得不承認,房俊說的言之有理。


    大唐和當初大漢一樣,都有對外族和親納貢的遭遇,大漢在七十年之後到了漢武帝時期,能打的匈奴遠遁,如果給大唐七十年時間,也未必不能使突厥臣服!


    忽然,雅室中響起任修遠嗤笑聲。


    “漢武帝有能力,女帝有什麽能力?我從未聽聞天底下有哪個女子,有如漢武帝般才能!就說那呂後,也不過是沾了劉邦的光,才有機會專權擅政!可見自古以來,隻有女子依附帝王而得權,從未有過帝王因女子而興國之說!”


    聽到這話,眾人紛紛望向房俊。


    房俊伸手從袖子中取出一塊龜甲,在手中轉了轉,麵露笑容道:“誰說天底下沒有發生過帝王因女子而興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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