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元年,公元874年,一個商人子弟憤恨地看著科舉發榜名單,他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這意味著再一次名落孫山。


    他叫黃巢,在離開長安之前,他憤恨地寫下了《不第後賦菊》,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然後,他飄然離去,迴到原籍,繼承家業,成為了曹縣鹽幫首領。


    六年之後,他率領起義軍,攻破了長安,將穩如磐石的大唐基業,攪動的麵目全非、七零八落,建立了大齊國。


    保大三年,公元946年,另一個商人子弟在金陵的發榜處駐足,他見到了自己的名字,進士及第,可謂仕途一片光明。


    他叫柳人秦,在中舉之後,在金陵苦等了幾個月,得到了一個縣令小官,上任之後,他發現實在是沒有意思,能夠壓製自己的人太多了。


    參加科舉,做官之後,是為了掙更多的錢,可官員又不允許經商,家中經商背景的,也被人看不起。於是,他寫了一封辭呈,迴到祖籍,也繼承了家業,成了江右商幫的首領。


    現在,年逾五十了,他還是個商人。


    “我花開後百花殺……”


    柳之林見柳人秦毫無反應,壯著膽子問道:“父親,是否要再籠絡一批官員?”


    這個提議,算是今天會議當中最中肯的了,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李煜登基稱帝,原本在李璟跟前的官員,有很多跌落高位,是正常的事情。


    哼,父親在意的那個馮延魯,說不定就是被撤職了,沒臉見人,躲了起來而已,多大點事兒。


    柳人秦說道:“州縣行走之處的官員,該拉攏的,不要吝惜錢財,至於朝廷中的高官,先放放吧。”


    柳之柏拍馬屁說道:“父親所言極是,如今,朝中官員更迭的厲害,盲目攀附,未免不會惹出亂子。我聽說,金陵那個很有名的韓熙載,都被發配到荊南去了。”


    蔣現金一笑,說道:“二哥,嶽丈大人的意思,不是停止派錢,而是去不拜見打擾。要說拿錢,哼,金陵一半官員都拿過咱柳家的錢。”


    柳之柏聽了,也不惱,他與蔣現金的關係還算不錯,說道:“妹婿說的對,咱柳家養著大半個朝廷。”


    身為長子的柳之林,對二弟、妹婿兩人的一唱一和,感到十分反感,什麽“咱家”,這是“我家”!


    “父親,我認為不但不能停下,還要多送錢,最好讓大唐皇帝都知道柳家的名號。”


    (李煜表示:我早就知道了!)


    柳人秦不悅,問道:“哦,林兒,你為何這麽說?”


    柳之林很有信心,因為他獲得的消息,是新鮮出爐的——“兒子調查出來,近期金陵新晉了幾家大商號,為首的好像姓侯,之前名不見經傳,主要經營一些開礦鑄造行當,如今規模發展很大。”


    柳之柏插話道:“大哥,商海沉浮,盈虧難料,每年都有人破產,也有人發財,這有什麽的。”


    柳之林不理他,繼續說:“如果隻是生意幹得好了,不需大驚小怪,可新晉侯家,竟然能夠低價采購食鹽,這還不能說明問題?不僅如此,一月之前,洪州官府發出公文,說北鹽不在南運,全都要從泉州鹽場征調。”


    這句話,引起了柳人秦的重視,問道:“林兒,你的意思是,連月來,搶奪江右鹽商生意的,就是這個侯家?”


    “不錯,父親請想,如果朝廷中沒有人幫忙,這種事情怎麽可能發生?”


    自古以來,“官商勾結”都不是啥好詞,然而,“官商勾結”這種事兒從來沒有中斷過。


    對於官員來說,官位就是“鐵打營盤流水兵”,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身為商人,你不去巴結,有的是人擠破腦袋去送錢。


    這個道理很淺顯,不用腦子也能想明白。


    然而,柳人秦還是搖搖頭,說道:“林兒,還是先放放,為父有一種預感,不太好的預感。”


    “父親,究竟為何?”


    柳人秦冷冷地問:“爾等認為,李煜這個皇帝,還能當多久?”


    三人一激靈,這句話雖然是在私密之處說的,還是讓人渾身刺撓。


    “父親的意思是,大唐的國祚危險?”


    “經商之道,重在趨利避害,一時得失、不足為慮,眼光要看長遠一些,不要緊盯著江南這一隅之地。”


    順著這句話,三人想到了江北。


    蔣現金小心翼翼地說:“嶽丈大人,江北局勢更加混亂,生意也損失不少,不少人都在撤出。”


    “哼,鼠目寸光!以我看來,這天下,遲早是要歸周。”


    三人又是一激靈!


    在江右柳家內部的“核心層”中,不把朝廷放在眼裏,已經是常態了。


    別說人家傲氣,因為資本太過於雄厚。


    也許,在嶺南一個毫不起眼的小鎮上,開著一家油鹽店,背後投資的老板,就是出自江右商幫。


    規模以上的商號,每年派出去收賬的夥計,就能達到三千多人。


    最有底氣的一點,就是憑借著江右商幫多年的積累,已經建立起一套非常獨立、高效運行的金融係統。


    包括銀櫃、當鋪等在內,江右商人各地經商,賺的錢就存下來,開一個票據,迴到老家就能兌現。同樣的,需要到各地進貨,也帶著一張票據,就能取出金銀和銅錢。


    柳之林說道:“父親,慎言……”


    “哼,不成器的東西,再這麽窩囊下去,朝廷就能掐死整個柳家!你難道不知道,洪州新增的官票衙署!”


    蔣現金很機靈,說道:“嶽丈大人,莫不是說的大唐寶鈔?”


    古代確實有“國有銀行”,比如鈔局、櫃坊,但發揮的作用不是很大,金融業務實際是私人運營占主導地位。


    李煜支持建立的“五大商號”,走到哪兒,就會把大唐寶鈔帶到哪兒,而且有官方背書,在各地籌建“大唐中央銀行的分行”。


    這已經觸及到柳人秦的“逆鱗”了,說到底,就是金融話語權之爭。


    “現金說的不錯。”


    柳之林不說話,他內心,也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柳之柏說道:“父親,朝廷發行寶鈔,實在說不上高明,早晚形同廢紙。”


    有道理,前車之鑒太多。


    而且,商人的嗅覺是很敏感的——


    柳人秦說道:“話雖如此,若朝廷借機斂財,不久之後就會天下大亂,你們好好想想,連年征戰、國庫空虛,如果江北周軍打過來,這江山李煜還能坐得穩?”


    三人對視一眼,在某一件事情上,默契地達成了一致。


    天下大亂,可趁機渾水摸魚。


    家破人亡的事情,每天都會發生,可輪不到有錢的人。


    否則,“衣冠南渡”怎麽會蔚然成風?


    柳之林躬身施禮,佩服之至地說:“父親眼光長遠,兒子自愧不如!”


    蔣現金也不失時機地說:“嶽丈大人,如此說來,還要維護與江北的關係。”


    江右商幫與江北周軍將領、官員,一直都有聯係。


    柳人秦傲然說道:“不需要全盤維護,省的到時候,敗軍之將連累我們。”


    看這架勢,柳人秦這個“天使投資人”已經選好了對象。


    “父親,如今大周內亂,占據汴梁的是張永德,莫非要與他交好?”


    柳人秦搖頭,說道:“張永德盤踞汴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是看不上咱們這點家當的。”


    這句話很對,張永德再落魄,也是具有一半中原之地的,除非柳人秦能夠發動整個江右商幫所有人、所有資源,這是不可能的。


    柳之柏問道:“莫非,父親看好李重進?也是,大周皇帝就在揚州。”


    柳人秦還是搖頭:“李重進與新皇帝,不過是看門口守著一個破碗,成不了氣候。我們不去招惹,也就是了。”


    “莫非,嶽丈大人看好的是……趙匡胤!”


    此話一出,三人都吃驚不小,那可是叛軍啊!誰人不知,趙點檢已經被扣上了“謀害皇帝、逼走太子”的帽子。


    “怎麽,爾等覺得不妥?”


    柳之林臉色發白,說道:“父親,這個趙匡胤名不見經傳,又是一介武夫,如今又是反叛,避之唯恐不及!”


    “哼,小兒之見,雖說我柳家經商為業,也要關注天下局勢,這個趙匡胤,手中兵多將廣,眼下雖然處境不佳,將來必定飛黃騰達。再者——”


    柳人秦環顧三人,緩緩說道:“錦上添花,終不及雪中送炭!”


    張永德、李重進、郭宗訓這些人,人家名正言順是大周的正臣,投資他們,就是“錦上添花”的行為,人家多以一個不多。


    可是,趙匡胤現在麵臨的“地獄開局”,如果有人能拉他一把,將來成事了,得到的迴報難以想象!


    典型的資本家思維,風險越大,收益越大!


    自古以來,地方豪強、商人巨賈進行政治投機,都不算是新鮮事,譬如,三國時期的徐州富商麋竺,就是劉備的天使投資人。


    柳人秦眼神凝光,嘴角泛冷,哼,我做不了黃巢,但可以扶持一個黃巢。


    趙匡胤,你就是我的“黃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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