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上下”的兩件事情,都不符合李煜的預期。


    一件是淮南這邊,原以為後周內亂,自己這邊會暫時減緩一些壓力,甚至說,重新收迴和州、安慶等沿江州府,然而,趙匡胤行動之迅速令人吃驚。他果斷地放棄了“占據汴梁”,將戰略重心整體轉移到黃淮中部與淮南西部,尤其是舒州-池州一線,這給對岸的朱令贇很大壓力。幸好,為了安撫李重進,潤州防線的南唐兵力主動收縮,李煜能夠分出一部分支援朱令贇。


    但毫不誇張地說,淮南一側的南唐軍事壓力,正在逐漸逼近極限。


    此外,揚州那邊的情況也不樂觀,盧絳奉命渡江之後,與李重進派出的軍隊合作,沿著漕渠(大運河)前往泗洲。按照李煜與陳喬的約定,一旦逃出生天,就躲進河湖遍地、水網複雜的洪澤一帶,而泗洲就在洪澤水域的邊上!揚州到泗洲,一天時間都用不了,可盧絳尋人、一去不返!莫非是自己判斷失誤,李重進真敢殺掉郭宗訓、小符皇後?連他們都敢殺,陳喬、藥娘及一眾營救人員自然也危險。


    無奈之下,李煜隻能每天催人打探消息,心如油煎地等著。


    另一件,則是荊南戰事,按照李煜最樂觀的估計,至少也需要一個月左右,能夠拿下來武平就不錯了,至於攻取南平的任務,則在掃清洞庭之後,將任務交給李從鎰,這相當於將天大的戰功交到自己這個八弟的手中。


    然而,由於武平內亂,整個戰事都被極大的壓縮了,不僅戰爭烈度降低,戰爭時間也會大大縮短,這當然是一個好消息。但同時,李煜也麵臨一個新的抉擇,那就是要不要趁機占領湖南全境。此前,這絕對不是一個選項,能夠守住洞庭湖、切斷長江入口,就需要鄭彥華長期駐守,更兼武平治下十九個大州,整個疆域與南唐不相上下,要全境占領,需要消耗的兵力更多。


    為今之計,還是穩紮穩打吧!


    李煜在為淮南殫精竭慮的同時,鄭彥華、劉政諮這邊倒是順風順水。


    顯德七年,正月二十五日,沱漣灣。


    楊師璠火急火燎地迴防武陵,經湘江一入洞庭湖,就看到了湖麵上大量的戰船。


    一開始,他心情放鬆了很多,以為駐守此地的是周家鼎,此人隻要還在沱漣灣駐紮,就說明武陵無憂。


    但是,靠近之後,他看到了迎風招展的旗幟上,赫然繡著“唐”!


    大唐水師!


    一瞬間,什麽都明白了,水麵平靜,沒有戰鬥過的痕跡,那就說明周家鼎沒有受到攻擊,結論很明顯,他投靠南唐了!


    打遊戲最憋屈、最憤怒的是什麽?被偷家。


    楊師璠一瞬間就做出了決斷,他命令,不迴應旗語,全軍準備進攻!


    劉承勳屹立在指揮艦上,遙遙地注視著武平軍的舉動,心中也不由欽佩,楊師璠名不虛傳、果決勇毅,隻可惜我們各為其主,而你又是疲憊之師。


    “號令全軍,後軍守住沅江入口,前軍左出,防止敵軍逃竄入長江,右軍應敵!”


    劉承勳手下的江寧水師五萬人,前、中、後路軍各一萬五,另有五千跟隨指揮艦,作為策應與機動。


    非常“巧合”的是,寧國節度使李天富的三千人,就在右路軍當中。


    命令下達,雙方毫不猶豫地投入戰鬥。


    武平這邊,楊德中指揮的艦船衝在最前麵,以經典的“楔形攻勢”企圖衝散南唐戰船,迎戰一方除了寧國節度使李天富之外,還有奉化節度使朱登朝、修水節度使馬奎,三方合計九千人,一百餘艘戰船,包括樓船、中型艨艟及走艇等,唐軍水師采取的策略是“包圍打法”,原因很簡單,這是一場富裕仗,懶得跟你彎彎繞。


    戰船對衝,巨大的震動傳來,雙方都有不少士兵落水……


    雙方接觸之後,擂鼓聲、嘶喊聲、哀嚎聲驟起,原本平靜的沱漣灣上,死神發出陣陣低吟……


    水中的魚鱉被驚擾了,紛紛潛蹤,這些生靈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隻知道很快就有東西吃……


    南唐水師構築的第一道防線,不久之後就陷入了“反包圍”的境地,很顯然,楊師璠不想陷入“添油戰術”當中,在楊德中率兵衝擊的同時,楊師璠親率兩萬大軍、三百餘艘戰船,快速湧進了沱漣灣腹地,意圖很明顯,他要進入沅江。


    按說,此時大唐水師應該快速出擊,為李天富、朱登朝及馬奎解圍。


    然而,劉承勳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身邊的龍幼安也一語不發。


    他們都有點可憐這三個人了,沒辦法,誰讓你們招惹了太子殿下?


    意圖篡位、裏通外國、官商勾結……哪一條都是滅族的死罪,這麽看起來,太子殿下還是很仁慈的,如果他們獲取戰功,或許……。


    戰船上,大腹便便的李天富已經麵如土色,這些年,除了沉迷酒色、欺壓良善之外,他根本就沒練過一天兵,手下的戰鬥力根本談不上,尤其這些士兵都是源自宣州地方豪強家族,相當一部分跟著出來,就是混軍功的!


    朱登朝、馬奎的情況,也大概如此!


    私下裏,他送給劉承勳不少好處,就是希望得到“特殊照顧”,眼下,這照顧的也太特殊了。


    楊德中也驚訝地發現,作為“先鋒”的大唐水師,戰鬥力沒有自己預計的強悍,雙方戰艦接觸之後,自己這邊紛紛跳幫,很快就控製住了局勢。


    “楊都統,唐軍外強中幹,盡快合圍,一舉全殲!”


    楊師璠也發現了,心中升起一線希望,看來傳言“唐國孱弱”並非假的,怪不得後周能一舉拿下淮南。


    “付刺史,組織兵力,協助楊刺史!”


    “遵命!”


    楊師璠沒有停留,他的意圖始終如一,快速馳援武陵,就在接近沱漣灣口的時候,劉承勳下令了。


    江寧水師合圍!


    洞庭湖一側,從被向南圍攏,沅江一側,自西向東圍攏,遠遠的看去,每一艘船上都閃爍著冷峻的鋒芒。


    刀劍、弓箭、長矛、巨槊,不時碰撞,傳來刺耳的金屬聲。


    尤其樓船之上,唐軍擺弄著一個巨大的裝置。


    那是改良之後的“猛火油櫃”,除了體積更大之外,後段增加了風箱、牛皮鼓兩個裝置,在釋放猛火油之前,先通過風箱向牛皮鼓加壓,然後點燃前麵的“火樓”,釋放之後,噴火距離達到十五到二十米。


    於是,楊師璠看到了不一樣的情景。


    常規水戰中,應該位於中間位置的樓船戰艦,此時一馬當先,率先靠近了武平船隊,臨近船隻準備給這個笨重的“巨無霸”一點顏色時,對方先下手,給了他們“一點溫度”。


    猛火油櫃噴薄出長長的火焰,如同憑空出現的火蛇!


    數艘武平戰船還沒搞清楚,已經被烈焰包圍,噴出來的火焰遇到任何東西,都像粘在了上麵。


    之所以能噴這麽遠,之所以燃燒這麽劇烈,是因為猛火油櫃中的不是石油,而是汽油。


    樓船之上,還有數丈長的巨槊,它們如同船槳一樣,被架在船側二層,持槊的南唐士兵像是紮魚一樣,居高臨下,對著下麵驚慌失措的武平軍發起進攻。


    緊接著,五萬江寧水軍從容不迫地完成了包圍,原本認為大唐水師“外強中幹”的武平軍,此時意識到,自己被刷了。


    輕敵冒進,還沒有衝到沅江口,就被壓製到一旁的狹小水域。


    唐軍繼續抵近,走艇、快船不斷穿梭,將和州之戰中用到的燃燒瓶,劈裏啪啦地砸在對方戰船上……


    殘陽如血!


    楊師璠神情恍惚地站在船頭,身邊已經是熊熊烈火包圍,他知道,大勢已去了。


    楊德中已經戰死,整個武平軍損失六成,而大唐水師在外圍的部分,都沒機會打進來。


    憤怒之餘,他親自將被俘的張文表押在船頭。


    “張文表,武平數十年基業,就毀在你的手裏了!”


    張文表恐懼地看著楊師璠,瘋子一樣的楊師璠,結結巴巴地說:“不如,你我一同投靠大唐……”


    “哈哈!”


    楊師璠癲狂地大笑,迴望整個水麵,接天大火,遠處似乎是南唐水師的指揮艦船。


    “張文表,我們一起去見周行逢吧,昔日大楚三傑,是時候團聚了。”


    “你……”


    楊師璠舉起了寶劍。


    《資治通鑒》對張文表的結局,留下了三個字“臠其肉”。


    臠,小塊的肉,此處作為動詞用,意思是將張文表切成了小塊的肉,足可見楊師璠對張文表的痛恨程度了。


    這下,張文表真成物理意義上“餃子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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