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千年。


    李煜隻感覺自己在一團濃霧中,身後有無數人在推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前飛奔,眼前閃過一個個身影,模糊不清。


    那些人,有的穿著光鮮,乃是王侯將相,有的破衣襤褸,乃是窮苦百姓,有的白衣瀟灑,乃是風流文士,有的血汙滿身,乃是沙場戍將。他們穿越曆史而來,談笑著、呐喊著、嘶吼著、沉吟著、哀嚎著……渾厚的華夏史書,鮮活地演繹著,無數人的一生,僅僅在李煜麵前留下一個殘缺的影像。


    問天,何謂大道?


    問地,何謂厚德?


    問人,何謂至聖?


    問鬼,何謂卑賤?


    恍惚間,李煜手中仿佛拿著一支筆,一支鋒芒利刃一樣的筆,他劃過濃霧,人性、天理、私欲、公心就這樣一一清晰地呈現在眼前,曆史之神在他耳邊輕聲發問:“你是誰?你從哪裏來?你要到哪裏去?”


    李煜用盡力氣,揮舞著手中的筆,不,揮舞著手中的利刃,濃霧被撕開一道道縫隙,漸漸的,天地晴朗起來,眼前一望無垠,巨大的漢字自上而下,有篆書、有隸書、有楷書、有草書、有行書、有電腦藝術字,它們閃著金光降落下來,落在五嶽山巔、落在長江黃河、落在茫茫大漠、落在廣闊草原、落在東海之濱、落在江南水鄉、落在古蜀小道、落在青藏高原……


    亂如飛雪,紛紛揚揚,可總歸隻有三個字:大一統!


    “大一統!大一統!大一統……”


    迷迷糊糊之間,李煜口中喃喃有詞,但又混淆不清,仿佛魔怔了一般。


    “從嘉,從嘉!”


    柔若無骨的小手,在李煜臉頰拂過,溫潤如玉,聽聲音嬌柔可愛、如沐春風,緊接著,李煜又感覺有人在輕輕搖晃自己的肩膀。


    “從嘉,醒醒!”


    睜開眼,國色天香之容姿,閉月羞花之眉眼,一顰一笑盡顯端莊,紅唇微動惹人愛戀,這樣的女人,除了周娥皇還有誰?


    “大周後?”


    “啊?”


    “哦不,娥皇,你怎麽來了。”


    李煜晃了晃自己的漿糊腦袋,剛從椅子上坐起來,身體卻不聽使喚,又重重地坐了下去。


    頭暈,腳軟,渾身無力。壞了,這是凍感冒了。


    李煜一陣懊惱,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個時代感冒可不是小病,自己也沒有時間生病!


    “你額頭怎麽那麽燙!”娥皇焦急地問。


    “無礙,今日穿的少了些,什麽時辰了?”


    “快三更天了,你怎麽在這種地方睡著了。”


    李煜環顧四周,反問道:“慶奴、流珠人呢,你怎麽起來了,快迴去,難道也想染上風寒?”


    娥皇責怪地說:“他們叫不醒你,你呀,一個勁說著夢話,嚇死人了!”


    李煜狠狠地揉搓了一下臉,確實很熱,但不是很嚴重,估計38°,他緩緩起身,寬慰娥皇道:“我無大礙,休息一下就好,快迴寢宮吧,仲寓還小,需要你照顧。”


    娥皇聞聽,低頭不語,隻是緩緩轉身,似有些羞赧地背對著李煜。


    雖說,穿越之前,自己是個單身狗,可此情此景,李煜心中也明白幾分。他不動聲色靠近娥皇,從背後緩緩環抱美人,納入懷中,臉頰輕輕在她鬢發之處摩挲。


    “從嘉,你幹什麽,快鬆開,讓人看見多不好!”


    “喜歡看就讓他們看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李煜用無賴口氣調戲道。


    “老婆?”


    “始於月老,終於孟婆。”


    “你又從哪兒學來的油腔滑調!”


    情雖漸濃,可李煜也有分寸,他及時鬆開,主要是怕把病氣傳染給娥皇,曆史上這位“大周後”的身體素質可不怎麽好,


    隨後,李煜喊來流珠,讓她送周娥皇迴去休息,自己也信步迴白蓮居。


    豈止,娥皇剛走一段路,又想起一件事情,原本打算與李煜商量,後天打算迴娘家拜見父母,她希望李煜一起去。但等迴到會客廳,才發現人已經走了。


    流珠勸道:“娘娘,太子殿下已經安歇了,不如明天再商議。”


    “明日,不知道從嘉又會忙些什麽。”


    看得出來,娥皇有些閨怨,男性與女性的心思本就有很大差異,即便王室又如何呢?


    “奴婢明日一早就去請太子,娘娘寬心。”


    “也隻好如此了。”


    娥皇正欲離去,不經意地瞥見了會客廳的桌子下麵,有一個精致又熟悉的錦盒。


    她遲疑一下,緩步走過去,親自撿了起來,眼神的色彩慢慢有了變化。


    白雲杉的質地、氣味,上麵蒙著一層素錦緞,八角鑲嵌銀扣,正中間是一把鴛鴦鎖,上下各一半鴛鴦,合起來之後,與四周的並蒂蓮一起,構成了鴛鴦戲水的圖案。


    這個盒子,她再熟悉不過了,正是自己妹妹周嘉敏最喜愛的首飾盒!


    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娥皇不自覺地就將錦盒打開,裏麵擺放著一頂逍遙冠,下麵則是一方繡帕,沒錯,沒錯!這繡工,是自己娘親親自指導過的,絕對是出自妹妹之手。


    “雲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夜長人奈何?”


    這是李煜的詞,個中含義,娥皇豈會不懂?在看那精心製作的逍遙冠,更讓娥皇覺得刺心,南唐風俗中“送冠”寓意有兩種,一是希望男子金榜題名、出人頭地,二則是送情郎。


    “嘉敏,你竟然……”


    無聲無息地,繡帕從手中飄落於地,娥皇的心頭彌漫上了一層氤氳。


    待字閨中之時,她就已經傾心於風流倜儻的李從嘉,甚至因為他好佛法,一度擔心會終身不娶,經常暗自垂淚。


    她曾經一連數月,每日都前往清涼寺,隻是為了和李從嘉偶遇。


    又迴想起姊妹在一起生活時的點點滴滴,從小驕縱、活潑、不受拘束的妹妹,話裏話外也對從嘉心生愛慕,這讓娥皇隱隱地感到了危機。


    尤其妹妹不像自己那樣內斂,小小年紀,敢愛敢恨,端是討人喜歡。


    天見可憐,有情人終成眷屬,她終於成為他的王妃,後又晉升為太子妃,成婚以後,二人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娥皇在很長時間都不曾迴到娘家,怕就怕自己的妹妹見到從嘉,引發事端。


    她知道,在自己成婚之日,嘉敏可是狠狠地哭了一晚上,彼時,她不過是十歲而已。


    “娘娘,你怎麽了?”


    流珠見大周後突然變得魂不守舍,趕緊上前握住她的手。


    “我沒事,流珠,把錦盒帶上,我們迴去吧。”


    “娘娘,明日迴周府的事……”


    大周後頓了頓,下定決心般說道:“算了,迴府之事日後再說,明日也不要去詢問王爺。”


    “這……”


    “毋需多言。”


    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此刻,迴到白蓮居的李煜,正用熱水泡腳,他吩咐清風不斷地加熱水,以此來消除感冒的症狀。


    原本身上已經汗津津、舒服多了,不知怎麽地,猛然間打了個噴嚏!


    “寤言不寐,願言則嚏,這是有人想我了?”李煜自言自語道,又吩咐清風:“把水弄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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