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杭州城裏龍蛇匯聚,群雄狂歡的時候,二狗卻偷偷的離開了這裏,他自一路西向,途徑睦州,歙州,饒州等地。


    沿途所見,地豐民饒,魚肥果朔,三裏一郭,十裏一鎮,間或水田密布,溝塘如織,比之北方的地貌簡直就是兩種不同的世界,可謂文華盛而風物美矣。


    直到這個時候,二狗才深深地明白了江南之地之於華夏大地的重要性,那絕不僅僅隻是紙麵上的數據,而是切切實實的以有餘補不足的王道之基。


    就南北的環境差異對整個社會的影響,我們可以列舉一個很明確的例證。


    同樣是一畝地,在河北大都是旱地,種莊稼基本上一年一熟,就算是上好的水澆地,也不過是在收一茬莊稼之後再種一茬菽豆而已。


    至於後世北方(非東北)的兩年三熟,那是是建立在優質的種子(生長期短,成熟快)、化肥和高效的機械化的基礎上才達成的,放在大宋這個時候根本無法實現。


    而在江南之地,如蘇鬆常等州,土地大都是水田,種稻米一年兩熟是基礎,而隨著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間(公元1008年至1021年)占城稻在江南諸地的推廣,一年三熟也幾乎變成了常態。


    如此北地與江南之糧食的地產就幾乎拉開的三倍的差距,這其中所潛藏的問題絕非小事,


    總的來說,北宋時期,統治階級針對南北地區的物產所造成的差異的平衡作得還是比較好的,也就是到了大藝術家時期,一群蠢貨淨幹沒腦子的事兒,從而引發了轟動性極大的江南方臘起義。


    至於南宋時期,南宋君臣中的大部分為甚麽不願意北上光複國土,這裏麵不僅僅是政——治問題,更牽扯到經濟問題。


    就拿後世的地域經濟作個比方,你讓在北上廣地區生發的地產公司去陝甘寧地區投資開發地產,你覺得他們會願意嗎?


    至於後來的明朝,同樣是沒能處理好江南的問題,北方發生天災人禍,你不去富饒的南方搞資源,卻還在北邊這一塊兒摳哧,伱崇禎不死誰死?!


    東林黨,東林黨就是江南大地主、大商人的政——治——代表,手握救世之資財,坐看大明垂敗而亡,此不義也!


    應該說明朝的滅亡,東林黨擔負著百分之九十的原罪。


    天下間最大的問題,其實就是糧食的問題。


    沒有糧食,所有的工業、商業、科技等等,一切都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


    而此時的江南,那絕對是天堂樂園一般的存在。


    就算你是個懶漢,隻要腦子正常,在這片土地上也餓不死,水裏有魚蝦,林間有鳥獸,樹上有瓜果,隨便動動手就能填飽肚子。


    如後世某些人所宣稱的非洲環境多好多好,南亞多好多好,那隻能是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大宋時代的江南。


    應該說,江南之地是天下最肥美的膏腴之地。


    當然這樣的膏腴之地也很容易養懶漢,就好似南亞、非洲那一塊兒,躺平就是一種祖祖輩輩世代相傳的生活習慣。


    曾經的江南原住民也是這般的存在,當然那個時候他們叫做山越。


    如今的江南百姓,大都是自千百年來逐漸南遷的北方漢人,基本上每次中原大地發生戰亂,就有一批人口往南方遷移一次,以至於曾經的山越徹底消失在了曆史長河之中。


    安逸的環境容易使一個族群墮落,比如三哥家,但是江南之地並沒有成為漢民族的墮落之地,正相反,這裏的人頗具有強烈的鬥爭精神。


    當然這得“感謝”掌控這個民族前進方向的曆代人傑們。


    在華夏這片土地上,人之道,損有餘以補不足絕對不是一句空話,而是創建真正王朝盛世的密碼。


    故而大宋流傳著這麽一句諺語,叫做“蘇湖熟,天下足”(明清時期則演變成了湖廣熟,天下足),意思是蘇州府、常州府、鬆江府、湖州府即太湖附近州府一帶的豐收,足可供養天下。


    這不僅僅指這幾個地方之富饒,更代表著這片地區的人們所承擔的賦稅之沉重。


    你想在這片沃土上當懶漢?不好意思,大宋朝廷不答應。


    沉重的賦稅和徭役會像鞭子一樣抽打你,強迫你變成生產隊裏的驢子。


    不過在大書法家上位之前,大宋的能臣們確實很有一套,他們一邊近乎極限的壓榨著江南的物產,卻又能讓這裏的百姓自己覺得自己活得很美滿滋潤。


    待得大書法家上台,隻一個朱緬就把整個江南地區折騰的沸反盈天,幾乎提前兩年就失了天下。


    當然此時的江南卻是平靜的很,即便有鎮南義軍在荊南地區作亂,卻絲毫不能動搖人們對大宋的信心。野心勃勃之輩,在這一片地區僅憑正常手段很難有所建樹,故隻能依靠些個宗教手段顯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這個時候莫說是一個方臘,便是有十個、一百個方臘也折騰不起甚麽大風浪。


    當二狗抵達饒州之時,終於感受到了戰爭的氣息。


    饒州府與隔壁的洪州隔著一座鄱陽湖,洪州南部的幾座縣鎮遭受反賊圍攻的消息傳到饒州,饒州府上下無不驚駭莫名。


    畢竟所謂的“鎮南義軍”的發展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由於朝廷派往荊南地區的平叛部隊大都被叛軍擊敗收編,導致江南之地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具有足夠份量的軍隊來對抗壯大的有些過分的義軍。


    就軍事實力而言,吸收整編了大批宋軍的王煥所部,比之二十年後的百萬方臘義軍的實力更為出色。隻可惜在野心方麵雙方卻正好調了個個兒。


    未來的方臘一心反宋自立,上手就建立新的政權。


    而王煥及其部下頭領多以歸宋招安為目的,他們率領著強大的義軍隊伍,哪怕在半個多月的時間裏就攻奪了臨江軍州,半奪洪州南部區域,但在真正的大宋明眼官員心目中他們卻是不成氣候的。


    不能建權立製的反賊,充其量也就是一群流寇之屬,而這也是主持荊南大事的何執中便是損失了平叛軍的主力,卻始終不曾失卻陣腳的原因。


    何執中自認為已經摸透了王煥等人的底細,他認為隻要自己肯請一封募狀,甚至無須動用一兵一卒,就能將叛軍們瓦解使他們陷入內鬥之中。


    (


    隻不過何執中一時有些拿喬,且也有借助叛軍的力量掃蕩一下荊南官場的意思。


    天下諸多州縣事,泰半多由新黨黨徒掌控,縱然蔡京、何執中等輩大權在屋,卻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將他們全部撤換。


    而像王煥這等攻城掠地的地方叛亂,無疑是拿捏那些個地方官員的極好機會。


    當然為了防止弄巧成拙,洪州四周的幾個軍州都在聚集軍隊,包括饒州便是如此。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衢州、睦州、歙州、池州等地的地方軍隊皆次第趕到饒州,組成了一支人數高達兩萬餘人的軍隊,這支七拚八湊的軍隊的野戰能力或許有些個不足,但是用來防守城池,保衛關卡絕對是綽綽有餘。


    而類似的情況同樣發生在撫州、筠州、洪州西部和南康軍州等地。


    而臨江軍南部乃至吉州則被劉仲武部占據。


    自從劉仲武率部脫開義軍的包圍之後,便憑借著自己手裏的千餘人嫡係,大力整編吸收地方上的散兵遊勇,很快便將自己手下的軍隊擴充至了一萬人左右。


    這支堪稱烏合之眾的隊伍同樣難以從戰力上威脅到義軍,但是切斷鎮南義軍的南下歸路卻也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隻可惜王煥等人並無南下的意願,他們隻是發了昏似的一直往洪州的南昌府進擊。


    十二月末,義軍連破豐城縣數座城鎮,沿著贛江直趨梅嶺近麓,然後呢他們便紮下半永固式的營寨不走了。


    而也正是在這一段時間裏,朝廷突然下詔,焚毀元佑年間由司馬光等製定的元佑法令,在端禮門樹立元佑黨人碑,將司馬光、蘇軾等一百二十人刻於碑石之上,稱做元佑奸黨。


    十二月,宋徽宗下詔:查禁元佑學術。


    包括二狗的老丈人李格非為首的蘇門子弟多遭到牽連,其中李格非被罷去尚書仆射銜,貶為洪州團練副使。


    是時,天下震怖。


    而荊南諸路官場皆陷入了真正的動蕩之中,因為有無數的受貶官員來到被迫來到這些地方被任職、看管,亦有無數官員被升遷他處補充官缺。


    二狗就是在這個時候渡過了鄱陽湖,撞見了正率領部下搜索梅嶺的楊溫。


    這些年來,楊溫的變化雖然不小,二狗卻依然一眼就認出了他;但是楊溫對變化更大的二狗卻有些對麵相見不相識,相比於四年多前,二狗變得更加成熟了,再也無有些個稚氣和輕佻之色。


    故二狗對楊溫叫道:“楊居厚!可還識得故人麽?”


    楊溫卻一臉驚訝且茫然的問道:“閣下何人耶?”


    接著他又補充道:“汝錯認了人也!我非楊居厚,乃攔路虎是也!”


    二狗大笑道:“楊三郎,你自改名換姓,卻又想瞞得哪個?”


    楊溫麵露不虞之色,提著大杆刀喝問道:“你這廝鳥到底是誰?”


    二狗笑道:“四年前汴梁一別,如今道左相逢,不想閣下竟不識得我了!當真是令人氣惱!來來來!楊三官人!且讓灑家看看你的楊家刀法可有些個進步麽?!”


    隻二狗一說得楊家刀法,楊溫卻悚然一驚。


    楊溫把自己的真本事藏得很好。


    須知楊溫在這鎮南義軍中雖作得頭領,好些人也知曉他是楊家子弟,且楊溫亦多用大刀作為武器,但是他幾乎從未露過自己的楊家刀法。


    知曉自家武藝根底的外人,且是四年前的故人,幾乎不需要再提醒,楊溫便想到了那個曾經讓他望塵莫及的少年。


    他指著二狗,有些哆嗦的喝道:“你···你是當年與高無敵放對的陳家···二狗?!”


    二狗笑道:“虧得你楊溫卻還記得我!不錯!我便是陳二狗!楊兄,經年一別,如今可還好麽?!”


    楊溫抽搐了一下嘴角,卻抱拳與二狗見禮道:“楊某落魄至此,不想能於此處相逢陳兄弟,何其幸也!”


    二狗指了指楊溫身邊的軍士,問道:“楊兄帶著這些個兵卒在此做甚?”


    楊溫麵色一僵,慚然道:“俺遭了些劫難,如今落草為寇,卻在此處做些勾當,卻是有辱祖宗清名!實在是慚愧之至!俺奉勸陳兄弟你一句,若得無事,當快快離開洪州這個是非地才是!”


    二狗搖頭笑道:“不想楊三官人竟也是個實誠人也!隻可惜我卻離不得此處!敢問楊兄,可識得一個叫韓存保的人麽?”


    楊溫如何不知韓存保是哪個,他有些驚奇的看著二狗,問道:“卻不知陳兄弟找那韓存保做甚?”


    二狗說道:“我與韓存保有些個交情,前番他差人發信尋我求助,我不好推脫,卻來荊南找他,隻不知這廝藏到哪處去了!”


    二狗當然不是真不知道韓存保的去處,就算沒人告訴他,他自也能猜得到,王煥、楊溫、徐京、韓存保、梅展等輩,可不就是未來征討梁山的十節度使嗎?


    楊溫驚喜道:“不想陳兄弟居然與韓寶那廝有些個交情!不瞞你說,俺與韓存保早結拜為兄弟,共約富貴!如此說來你我亦算不得外人也!”


    二狗心說,何止不是外人,按照另一重更親近的關係,我還得稱一句三舅哥呢!


    不過二狗麵上卻不顯,隻故作驚訝的叫道:“竟有此事!在京城時楊兄何不早言,隻教你我自家兄弟爭鬥,沒得讓旁人笑話了去!”


    楊溫有些個苦笑道:“俺與韓存保是在近幾個月才相識,四年前俺還不識得存保兄弟呢!如何說與你知曉耶?!”


    兩人又說得些話,然後楊溫也不搜山了,顧自帶著兵丁引二狗前往義軍大營。


    當二狗與韓存保相見時,韓存保卻是頗有些震驚失色。


    早先劉仲武多言他等想要成事,需要找二狗求助。


    韓存保卻不是傻子,始終認為這裏麵有詐,他一直心中躊躇,要不要將二狗牽連進來。


    不曾想二狗竟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韓存保驚駭道:“二狗兄弟如何來得此處?!”


    二狗笑道:“不是存保兄你差巢穀兄尋我求助的麽?”


    “甚麽?”韓存保聽得卻是不由驚叫,隻說道:“我實不曾差人尋你!二狗兄弟,那巢穀多曾欺瞞我,在在兩年前便棄我而去了!此番你來隻怕有些個不妥,不如早早離去為好!”


    隻兩人正說著,一個清正的聲音卻自響起,道:“聽說韓寶兄弟有故人來訪,做哥哥的卻來叨擾,欲與兄弟故友結識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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