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珂接報,說郭威從華州返迴,即將抵達,引兵前去迎接,河中行營,隻留都指揮使劉詞,主持一切。


    之前郭威西行時,曾告誡白文珂、劉詞說:“賊不能突圍,遲早難逃我手,若他突圍逃出,我等即功敗垂成,成敗關鍵,全在此舉,我看賊中驍銳,盡在城西,我去後,他們必來突圍。你等須要嚴防,切切!”


    白文珂、劉詞兩人,依著郭威言,日夕注意,守兵也不敢出來。到了白文珂去迎接郭威,城中已經探悉,秘密派人趁夜縋出城外,在各村莊賣酒,佯稱擁軍,士兵無需付現錢,可以任意賒欠。


    漢軍巡邏士兵多半嗜酒,見了這杯中物,不禁垂涎,況又可以任意賒欠,不需現錢,樂得暢飲數杯。你也飲,我也飲,統統飲得酩酊大醉,都在營中睡熟,不再外出巡邏。


    看來杯中物誤人甚大,故酒色財氣中列為第一。


    劉詞恰也小心,隻有這一招未嚐預防,險些兒墮他詭計。


    這一天晚上,已經三鼓,劉詞覺得疲倦,和衣假寐,正要朦朧睡去,忽然聽到柵外有鼓噪聲,猛然驚起,跑出寢室,向外一望,已是火勢炎炎,亮如白晝,部下士兵正在東張西望,不知如何是好。


    劉詞故意鎮定,絕不變色,且下令道:“區區小盜,怕他甚麽!”遂率眾堵禦,冒煙而出。


    客省使閻晉卿道:“賊甲都是黃色,被火光所照,容易辨認,隻是大眾缺乏鬥誌,令人非常擔憂!”


    裨將趙匡胤朗聲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願當先,諸將士快隨我來!”說至此,即提起哨棒先進,大眾也趁勢隨上。


    俗語說得好,一夫拚命,萬夫莫當,況經趙匡胤一席話,激動眾人慷慨鬥誌,縱使火勢燎原,一點兒沒有畏懼,隻管向前奮擊。


    河中前來偷襲的士兵相率潰散,雖然為首的驍將王繼勳、馬全義,勇敢善鬥,至此也殺得大敗,身受重傷,逃迴城中,手下隻剩得百餘騎兵,踉蹌逃迴,餘眾皆死。


    劉詞這才收軍入柵,撲滅餘火,連夜修補,次日竟然壁壘一新。待郭威到來,劉詞出迎馬首前,向郭威請罪。


    郭威欣然道:“我正愁此一著,非劉兄健鬥,幾為盜賊所笑,今幸運破了盜賊奸計,盜賊黔驢技窮,可無他慮了。”


    至入柵後,厚賞劉詞及趙匡胤等,其他將士等都賞賜了一些財帛。隻是嚴令禁酒,除非等到破城犒宴,不準私下飲酒。


    愛將李審,首先違犯軍令,飲酒少許,郭威察得情跡,召李審入帳責備道:“你是我帳下親將,敢違我軍令,若不加刑,何以示眾!”


    遂喝令左右,推李審推出轅門,斬首示眾。


    小子有詩讚道:


    用威用愛兩無私,便是諸軍用命時,莫怪將來成帝業,堯山兵法本來奇。


    李審就誅,全營將士股栗。從此令出必行,成功就在目前了。


    卻說護國(河中)叛帥李守貞,被圍困已逾一年,城中糧食已盡,十死五、六,眼見是把守不住。左思右想,除突圍外並無他策。乃出敢死士五千餘人,分作五路,突攻長圍的西北隅。


    郭威派都監吳虔裕,引兵橫擊,把河中兵掃將過去,五路兵都紛紛敗走,多半傷亡。


    過了數日,又有守兵出來突圍,陷入伏中,統將魏延朗、鄭賓,都被漢兵所擒。郭威不加殺戮,好言撫慰。


    魏延朗、鄭賓二人大喜,立刻投誠。郭威即令他二人作書,射入城中,招諭副使周光遜,及驍將王繼勳、聶知遇等。


    周光遜等知道李守貞大勢已去,乃率千餘人出降。


    從此城中將士,陸續偷偷溜出來,向漢營歸降。


    於是郭威下令各軍,分道進攻,各軍聞命,當然踴躍爭先,巴不得一鼓就下。怎奈城高塹闊,一時尚攻它不進,因此一攻一守,又遷延了一兩月。


    想是李守貞命數中,尚有一兩月可苟延殘喘。


    可巧郭從義、王峻,派使者報稱,趙思綰已有降意,惟此人不除,終為後患,應該如何處置,聽命發落。


    郭威令他便宜行事。於是首先發難的趙思綰,也首先伏誅了。


    趙思綰被郭從義、王峻圍困,苦守經年,曾派兒子趙懷乂,赴後蜀國乞援。後蜀兵尚無法抵達鳳翔,又怎能入援長安?


    除了外援斷絕,最苦的是城中缺糧。趙思綰本喜食人肝,曾經親自持刀,將犯人的肝割下來炒菜,菜已吃完,犯人還沒死,慘叫連連。又好取人膽作下酒物,一邊喝酒,一邊說道:“吞人膽至一千,便膽氣無敵了。”


    至此時城中食盡,即掠婦女幼童,充作軍糧,人肉給士兵吃,自己專門吞食肝膽,代替飯菜。有時還用活人犒勞軍隊,按各軍士兵多少,決定發放活人數量,如從前發給羊、豬一般無二。可憐長安城中冤氣衝天,鎮日裏籠著黑霧,不論晴雨,統是這般。


    郭從義乃使人誘降。


    先是趙思綰少時,求為左驍衛上將軍李肅仆從,李肅剛剛退休致仕,謝絕不納。


    李肅妻張氏,係梁、晉兩朝元老張全義之女,曾受梁太祖朱溫親自教誨,具有遠見卓識,故意問李肅,為何不接受趙思綰?


    李肅慨然道:“此人目光遊移不定,說話荒誕,腦後有反骨,他日必為叛賊!”


    張氏道:“妾意也是如此,但夫君今日拒絕他,他必挾恨無窮,一旦小人得誌,必遭報複,我家恐要遭殃。不若厚贈他金帛,打發他去別處罷!”


    李肅如言召入趙思綰,說了一番場麵話,饋贈他不少金銀。趙思綰十分歡喜,拜謝而去。


    先前,趙在禮擔任晉昌(即永興)節度使,聘任李肅為節度副使。趙在禮前去朝見遼太宗,不想一去無迴。從此李肅閑居長安城中。


    去年趙思綰叛亂,入據長安後,立即前去謁見李肅,拜伏如故。


    李肅驚起避席,禁不住趙思綰勇力,將李肅強行按入座中,定要李肅完全受拜,且尊唿李肅為“恩公”。


    李肅勉強敷衍,心中委實驚慌,等趙思綰退出後,急忙進入內室,對夫人張氏道:“我說此人必叛,今果然闖下滔天大禍,又來見我,我已受汙,奈何!”


    張氏道:“何不勸他歸國!”


    李肅又道:“他已勢成騎虎,怎肯遽下!我若勸他,反惹他疑心,自招殺戮了。”


    張氏道:“長安雖固,料他必不能久據。他若舍此而去,不必說了,否則官軍來攻,他總有危急之日,那時容易進言,自無後患。”


    李肅以為然,暫且寬心。


    趙思綰屢次派人獻上美食佳肴,以及金銀綢緞等,李肅不好拒絕,又不便接受,百端為難。自思將來兇多吉少,不如圖個自盡,免致株連,因此覓來毒藥,就要服下。虧得張氏預先覺察,將藥奪去,始得免死。


    此刻長安被圍甚急,趙思綰日食人肉,張氏又對李肅道:“今日正可入府勸降。幸勿再延!”


    相時知機,好一個賢智婦人。


    李肅乃往見趙思綰,趙思綰慌忙穿上鞋子出迎,推李肅上坐,便開口問道:“恩公前來,想是可憐思綰,設法解圍,願乞明教!”


    李肅答道:“公本與國家無嫌,不過因懼罪起見,據城固守,今國家三道用兵,均未成功,公若乘此變計,幡然歸順,料朝廷必然喜悅,保公富貴,為二鎮表率。公試自思,坐而待斃,何如出而全身呢!”


    趙思綰道:“倘朝廷不容我歸順,豈不是弄巧成拙!”


    李肅又道:“這可無慮,包管在我手中。我雖致仕,朝廷未嚐不知,公若表明誠意,再我附上一疏,為公洗釋前嫌,絕無不允之理!”


    趙思綰尚不能決定,判官程讓能,正接到郭從義密書,有意出降,乘著李肅進言時,也即進來相勸,分析禍福。


    趙思綰即令程讓能起草,撰成二表,一表是由李肅出名,一表是趙思綰出名,派使者送往朝廷。過了十來天,使者返報,說朝廷已答應赦免,並且調任他鎮,趙思綰大喜。


    不久,即有詔敕頒到行營,授趙思綰檢校太保,調任鎮國(華州)留後。郭從義派人將詔書傳入城中,令趙思綰出城受詔、


    趙思綰釋甲出城,拜受朝命,遂與郭從義當麵約定行期,指日往華州任事。


    郭從義允諾,允許他還城收拾行裝,但是也派士兵隨入,守住南門。


    趙思綰要求發還親從衛兵的鎧甲兵器,改易行期。郭從義同意。


    過了數日,趙思綰又托言行裝未整,遲留未發,至再至三。


    郭從義乃與王峻商議道:“趙思綰狼子野心,終不可用,不如早除,杜絕後患!”


    王峻不甚讚成,但說須稟明郭威。這便是二人不和,兩不相容,互相拆台之故。


    郭從義因此派人至河中行營,請除趙思綰。郭威許他便宜行事。


    郭從義既得郭威允諾,即與王峻按轡入城,陳列步騎,直至迎賓館下榻。派人召趙思綰道:“太保登途,聊備薄酒,為公踐行。”


    趙思綰不得不從,到了迎賓館,郭從義已經備下宴席。眾人把酒言歡,談笑風生。


    吃飽喝足,郭從義一聲暗號,麾動軍士,將趙思綰拿下。並入府邸搜捕家屬,及都指揮使常彥卿,一並牽至市曹,梟首示眾。並抄沒趙思綰家財,得二億文,一半納入官庫,一半賑給饑民。城中丁口,舊有十餘萬,至是僅遺萬人。


    時為漢隱帝乾佑二年,公元949年,七月十一日。


    郭從義請來李肅,請他主持賑災,李肅自然出辦。兩日即盡,入府銷差,歸家與張夫人說明,一對老夫妻,才得高枕無憂,白頭偕老了。


    趙思綰伏法,郭威免得兼顧,日夕督兵攻城,衝入外郭。


    李守貞收拾餘眾,退保內城,諸將請乘勝急攻,郭威說道:“一隻鳥尚且啄人,何況一支大軍呢!今日大功將成,譬如涸水取魚,不必性急了。”


    李守貞知道自己必死,在衙署中多積薪芻,為自焚計。遷延數日,尚欲偷生。


    漢隱帝乾佑二年,公元949年,七月二十一日。


    十天前,趙思綰剛剛兵敗身亡。


    河中府內城守將也開城出降,有人報知李守貞,李守貞忙縱火焚薪,舉家投入火中。


    說時遲,那時快,官軍已馳入府衙,用水滅火,應手撲滅,不過,李守貞夫妻及其子李崇勳,已經燒死,還有數子二女,隻是被煙熏倒地,尚未斃命。官軍已檢出屍骸,梟下李守貞首級,並擒獲將死未死的子女,獻至郭威馬前。


    郭威查驗李守貞家屬,尚缺逆子李崇訓一人,再命軍士入府搜拿。府署外廳已毀,獨內室巋然僅存。


    軍士馳入室中,但見積屍累累,也不知誰為李崇訓,卻看見堂上坐著一位華妝命婦,豐采自若,絕不慌張。大眾疑她是木偶,走近細看,隻聽該婦嗬斥道:“不要過來!休得無禮!郭大帥與我父乃是舊交,你們怎得犯我!你等速去稟報郭大帥!”


    士兵不知道她是什麽人,但因她聲色俱厲,不敢上前鎖拿,隻好退出府門,報知郭威。


    郭威亦驚詫起來,便下馬入府,親自來看。那婦人見郭威進來,方下堂相迎,亭亭下拜。郭威略有三分認識,又一時記憶不清,當即問明姓氏。


    等到這位婦人從容說出姓名,郭威驚喜道:“原來你是我世侄女,如何叫你受辱呢!我當送你迴母家。”


    該婦反淒然道:“叛臣家屬,難免一死,蒙公盛德,寬大為懷,萬分感激!但侄女誤嫁孽門,與叛子李崇訓結為夫妻有年,崇訓已經自殺,可否令侄女將他棺殮安葬,作為永訣!如蒙恩準,來生願為犬馬,以報大恩!”


    郭威見該女情狀可憐,不禁心折,便令指出李崇訓屍首,由隨從士兵代為殮埋。該婦送喪盡哀,然後向郭威拜謝,辭歸母家。郭威撥兵護送,不消細敘。


    隻是該女子究竟是何人?原來就是李守貞子李崇訓妻符氏,之前有術士善能聽聲,說將來要母儀天下的,便是說她。隻是她的母家,卻在兗州。泰寧(兗州)節度使、魏國公符彥卿,就是該女子的父親。


    河中城破後,李守貞葬身火窟。李崇訓沒有隨父一起投火,先去殺死家人,然後就要手刃妻子符氏,符氏悄悄躲到隱蔽處,用帷幕遮蔽,李崇訓急切無從尋覓,惶急自殺,符氏乃得脫身,得以東歸兗州。


    符彥卿致書感謝郭威,且因郭威有再生之恩,願令該女拜郭威為義父,郭威也不推辭,複稱如約。隻是她的母親對此寡婦說,她夫家滅亡,孑身僅存,無非是佛祖、菩薩佑護,不如削發為尼,做一個佛門弟子,聊盡天年。


    符氏卻搖首道:“死生乃是天命,無故毀形削發,又是何苦呢?”畢竟她將來還要去做皇後,怎肯出家為尼。後來真的嫁給一位皇帝,母儀天下,果如術士所言,這且待後再表。


    馬全義不甘投降,乃變更姓名逃走。


    且說郭威攻克河中,檢閱李守貞軍府文書,所有往來信劄,或與朝臣勾結,或與藩鎮交通,彼此統指斥朝廷,語多悖逆。


    郭威欲援為證據,一並奏聞,秘書郎王溥進諫道:“魑魅乘夜爭出,見日自消,願一概付火,俾安反側!”


    郭威聞言稱善,乃將河中所留文牘,盡行焚去,因此保全甚多。


    當即馳書奏捷。召趙修己為幕賓,掌管天文。四麵搜緝偽丞相靖﨑、孫願,偽樞密使劉芮,偽國師總倫等人犯,與李守貞子女,分別裝入囚車,派將士押送闕下。


    趙修己曾經勸阻李守貞起兵,見第一百一十三迴。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聽到河中陷落,遂命朱元(狂士舒元)為駕部員外郎,命李平(道士楊訥)為尚書員外郎。


    漢隱帝劉承佑,禦明德樓受俘,宣露布,百官稱賀。禮畢,即命將罪犯再京城遊街示眾,懸李守貞首級於南市,誅各犯於西市。


    二叛既平,隻有鳳翔一城,朝夕可下。


    朝旨令郭威還朝,留鎮國(華州)節度使扈從珂鎮守護國(河中),其鎮國(華州)一缺,即命劉詞補任。授郭從義為永安(府州)節度使,遙兼同平章事職銜。此外立功將士,封賞有差。


    漢隱帝乾佑二年,公元949年,八月底。


    郭威奉詔還京,入闕朝見,漢隱帝劉承佑,令郭威升階,麵加慰勞,親酌禦酒賜給郭威,郭威跪飲禦酒,叩首謝恩。


    漢隱帝又命左右取出賞物,如金帛玉帶馬鞍衣服等類,一一齊備。


    郭威拜辭道:“臣受命期年,隻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統兵在外,凡鎮守京師,撥運軍食,統由諸大臣居中調度,使臣得以滅叛誅兇,臣怎敢獨享此賜?請分賞朝廷諸位大臣!”


    漢隱帝劉承佑道:“朕亦知諸大臣功勳,當有後命。此物但隻賞卿,卿勿推辭!”


    郭威乃拜辭而出。


    次日早上,郭威複入朝,漢隱帝擬命郭威兼領方鎮,郭威又拜辭道:“楊邠位在臣上,未受茅土,臣何敢當此!且臣曾經蒙陛下厚恩,忝居樞密,參謀帷幄,不能與將帥同例。史弘肇為開國功臣,夙總武事,所以兼領藩封,臣萬不敢受!”


    漢隱帝乃上郭威檢校太師,兼侍中,且加賜史弘肇、蘇逢吉、蘇禹珪、竇貞固、楊邠等兼職,與郭威略同。惟中書侍郎李濤,已早罷相,未受賞賜。


    漢隱帝尚欲特別賞賜郭威,郭威一再叩謝道:“運籌建畫,出自廟堂;發兵饋糧,出自藩鎮;暴露戰鬥,出自將士;今功獨歸於臣,再三加賞,反足使臣折福。願盡餘生為陛下效力,待有他功,再當領賞便了!”


    差不多似三揖三讓。漢隱帝方才罷議。


    後來因受賜的諸臣,又有人說,恩賞隻及親近,不錄外藩,未免重內輕外。於是再議給外藩普遍加恩。


    加天雄(鄴都)節度使高行周為太師;


    加山南東道(襄州)節度使安審琦為太傅;


    加泰寧(兗州)節度使符彥卿為太保;


    加河東(太原)節度使劉崇兼中書令;


    加忠武(許州)節度使劉信、天平節(鄆州)度使慕容彥超、平盧(青州)節度使劉銖,並兼侍中;


    加朔方(靈州)節度使馮暉、定難(夏州)節度使李彝殷、並兼中書令;


    加義武(定州)節度使孫方簡、武寧(徐州)節度使劉贇,並遙兼同平章事。


    其他如成德(鎮州)節度使武行德,鳳翔節度使趙暉等,也各加封爵,不勝贅述。


    真是郭威一人立功,恩賞遍及文武百官。


    漢乾佑二年,官員949年,十月。遼國不斷入寇,侵犯邊境,大肆燒殺搶掠河北各州縣。


    這時郭威已經平定趙思綰、李守貞叛亂,班師迴朝不久。


    漢隱帝劉承佑,再次命郭威率軍北上巡視。命宣徽使王峻為監軍。所到之處,遼軍紛紛退去。


    卻說趙暉圍攻鳳翔,已曆年餘,他聽說河中、長安二叛,依次平定,獨鳳翔不下,功落人後,免不得焦急異常。遂督促部眾努力進攻,期在必克。


    王景崇困守危城,也害得智窮力竭,食盡勢孤。


    轉眼已是年底。幕客周璨,入對王景崇道:“大帥前與河中、長安,互為表裏,所以能堅守至今。今二鎮皆平,大帥還能依靠什麽?蜀人萬不可靠,不如降順漢室,尚足全生。”


    王景崇道:“我一時失策,連累君等,雖悔難追!君勸我出降,計亦甚是,但城破必死,出降亦未必不死,君獨不聞趙思綰麽?”


    周璨知他必不可勸,乃退出署外。


    過了數日,外麵攻城更急。王景崇登城四望,見趙暉跨馬往來,親冒矢石,所有將士,無不效命,城北一隅,攻撲更是利害,不由的俯首長歎。


    猛然間得了一計,立即下城,召入親將公孫輦、張思練道:“我看趙暉精兵,多在城北,來日五鼓,你二人可焚毀城東門,詐意示降,勿令寇入。我當與周璨帶領牙兵,突出北門,攻擊趙暉軍。幸而得勝,或守或去,再作良圖。萬一失敗,也不過一死,比起束手待斃,似乎更勝一籌了。”


    兩將唯唯聽命,王景崇又與周璨約定,第二日一早始發,這時連夜準備火燭等物,專待天明。


    既而城樓更鼓,已打五更,公孫輦、張思練兩人,行至東門,即令隨從士兵縱起火來。


    周璨也到了府署,恭候王景崇出門。不意府署中火燭甚多,忽然火起,霎時燒得煙焰衝天,人不敢近。


    周璨急忙召牙兵救火,待至撲滅,署內已毀去一半,四麵壁立,獨有王景崇全家臥室,一點兒沒有遺留,隻留下若幹具燒焦的屍體,眼見是王景崇全家,已經隨從那祝融迴祿,同往南方去了。


    原來是王景崇府中,有人不小心打翻了火燭,將府中預備的縱火物品點燃,倒也省卻一番激戰。


    時為漢隱帝乾佑二年,公元949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公孫輦與張思練,正派人來約王景崇,突然見府舍已經燒成廢墟,大驚失色。急忙返報,急得兩將沒法,隻好弄假成真,毀門出降。


    周璨早有降意,當然隨降趙暉。


    趙暉引兵入城,檢出王景崇燼骨,折作數段。當即曉諭大眾,禁止侵掠。立派部屬報捷汴京。


    漢廷更有一番賞賜,無容細表,於是三叛俱亡。


    三藩叛亂告平,漢隱帝今日賜宴,明月頒賞,仿佛是四海升平,從此無患。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接報,下令撤銷李金全的北麵行營招討使,班師。


    南唐清淮(壽州)節度使劉彥貞,一向貪贓枉法,聚斂巨額財富,賄賂朝廷權臣,因此在朝廷備受稱讚,在壽州好多年,恐怕被調走,打算在邊境製造一點緊張情勢,來鞏固自己的職位,於是率軍渡淮河北上,攻擊後漢所屬的西正陽。


    十二月,後漢潁州將領白福迎戰,擊敗南唐軍。


    劉彥貞上疏南唐朝廷,聲稱後漢軍將大規模南伐。


    後漢密州刺史王萬敢,攻擊南唐海州荻水鎮,把該鎮全部摧毀。李金全擊敗之。


    密州刺史王萬敢,向漢廷請求增援。


    乾佑三年,公元950年,正月。


    漢隱帝劉承佑命東路行營都部署郭瓊,率禁軍及齊州民兵增援。李金全退兵。


    平盧(青州)節度使劉銖,為人貪婪且殘暴,性格暴躁,一直不曾入朝。之前,朝廷想把他調入京城,又怕他拒絕,引起叛亂。


    五月。命大將郭瓊,及衛州刺史郭超,率征伐南唐得勝之師進駐青州協防。劉銖深感不安,乃擺下鴻門宴,在大帳內埋伏下刀斧手,宴請郭瓊,準備在席間下手。


    郭瓊左右得知,皆勸郭瓊,不如不去。郭瓊卻斥退左右,孤身赴宴,毫無懼色。


    劉銖覺得他一定有了準備,竟然不敢行動。


    郭瓊趁機向他分析禍福利害,劉銖心服口服,這才表示接受詔命。


    朝廷下詔,任命符彥卿為平盧(青州)節度使,調劉銖入京。


    擢升郭瓊為潁州團練使。


    漢隱帝劉承佑年歲漸長,漸漸驕傲,除視朝聽政外,經常與近侍宦官戲狎宮中。飛龍使後匡讚,茶酒使郭允明,最善諂媚,非常受寵,往往編造淫詞、黃段子,不顧主仆名分,不顧宦官身份,亂嘈嘈的聚做一堆,互相笑謔。


    李太後經常聽到傳聞,常召劉承佑入宮,嚴詞督責。


    劉承佑起初還能遵禮,不敢發言,後來聽得厭煩,竟反唇相譏道:“國事由朝廷作主,太後婦人,管甚麽朝事!”


    說至此,便搶步趨出,李太後白白惹一場煩惱悶氣,他卻仍與宦官們一起尋歡作樂去了。


    太常卿張昭,得知此事,上疏切諫,大概是說遠小人,親君子。劉承佑怎肯接受,當然置諸不理。


    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四月,又有邊報,稱遼兵入寇,橫行河北,免不得召集大臣,共商戰守。


    會議結果,是派同平章事兼樞密使郭威,出鎮鄴都,督率各鎮兵力備禦遼國。


    史弘肇還提出一議,說郭威雖然出鎮外藩,仍可兼領樞密使。


    蘇逢吉據例辯駁,史弘肇憤然道:“事貴從權,豈一定遵循故例,況兼領樞密,方可便宜行事,使諸軍畏服。你等文臣,怎曉得戰場機變呢!”


    蘇逢吉畏他兇威,不敢堅持,退朝後對人道:“用內製外,方得為順。今反用外製內,禍變不遠了!”


    蘇逢吉能料大局,如何不能料自身?


    次日漢隱帝頒布詔書,授郭威為鄴都留守、天雄(鄴都)節度使,仍兼樞密使,凡河北兵甲錢穀,見郭威文書,不得違誤。


    為此一詔,漢朝社稷,即將淪亡。


    這天晚上,宰相竇貞固,為郭威餞行,且邀集朝貴,列座相陪,大家各敬郭威一杯酒,才行歸座。


    史弘肇見蘇逢吉在身側,斟滿一杯酒,故意向郭威厲聲道:“昨日廷議,各爭異同,弟應為君盡此一杯。”


    說畢一飲而盡。


    蘇逢吉亦忍耐不住,舉杯自言道:“彼此都為國事,何足介意!”


    楊邠亦舉杯道:“我意也是如此!”


    遂與蘇逢吉同飲幹杯。


    郭威恰過意不去,好言解勸。


    史弘肇又厲聲道:“安朝廷,定禍亂,須恃長槍大劍,毛筆有何用處?”


    王章聞言,代為不平,插嘴嘲笑道:“沒有毛筆,軍餉財賦,從何而出?史公亦未免欺人了!”


    史弘肇方才無言。真是舌戰,不是餞客。


    少頃席散,各怏怏歸第。


    次日,郭威入朝辭行,伏闕奏請道:“太後隨先帝多年,具有經驗,陛下春秋方富,有事須稟訓太後乃行,更宜親近忠直,驅逐奸邪,善善惡惡,最宜明審!蘇逢吉、楊邠、史弘肇,皆先帝舊臣,盡忠殉國,願陛下推心委任,遇事諮詢,當無失敗!至若疆場戎事,臣願竭愚誠,不負驅策,請陛下勿憂!”


    漢隱帝劉承佑斂容稱謝。待郭威率軍北去,仍然置諸腦後,不複記憶。


    那三五朝貴,卻明爭暗鬥,日益激烈,好似有不共戴天的大仇。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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