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


    卻說當晉、遼二朝失和期間,正南唐、閩兩國相爭之時。


    閩永隆五年,公元943年,十二月。


    閩景宗王曦(王延羲)嫁女。全朝文武百官,竟然有十二人沒有獻上禮金、賀禮。王曦(王延羲)下令,將他們傳召到金鑾寶殿,一一加以鞭打。


    又責備禦史劉讚,身為禦史,對這樣令人發指的嚴重罪行,竟然不加彈劾,這是非常嚴重的瀆職行為,也要接受鞭打。


    劉讚竟然不肯受辱,意欲自盡。


    諫議大夫鄭元弼,入朝麵諍,閩景宗王曦(王延羲)叱責道:“卿真想做魏征,竟然敢來強諫麽?”


    鄭元弼答道:“臣覺得陛下似唐太宗一樣賢明,所以來效仿魏征!”


    閩景宗王曦(王延羲)心喜,乃釋放劉讚,不加鞭打。


    不久,劉讚憂憤而死。


    轉眼已是永隆六年,公元944年,三月。


    閩景宗王曦(王延羲)嗜酒如命,性情越來越兇暴,醉酒後更是喜歡殺人。


    先是部將朱文進與連重遇,分統拱宸、控鶴二都。二人的家族互相結親,成為同盟。


    閩康宗王昶(王繼鵬)被殺後,王曦(王延羲)繼位,連重遇入任合門使,控鶴都歸魏從朗統帶。


    魏從朗也是朱文進、連重遇的黨羽。


    魏從朗統軍未久,一次閩景宗王曦(王延羲)醉酒,到禦花園閑逛,不知何故,命人將魏從朗殺死。


    朱文進、連重遇,未免兔死狐悲,陰生貳心。


    王曦又召二人侍宴,酒興方酣,忽然吟起唐朝白居易詩雲:“惟有人心相對間,咫尺之情不能料!”又向二人敬酒。


    二人知王曦(王延羲)示諷,忙起座下拜道:“臣子服侍君父,怎敢再生他誌?”


    王曦(王延羲)微笑無言,二人佯為流涕,亦不聞慰問。


    宴畢趨出,朱文進私下對連重遇道:“主上忌我已深,勿要遭他毒手!”連重遇應諾。


    正巧閩景宗王曦(王延羲)皇後李氏,嫉妒尚妃受寵,打算除掉王曦(王延羲)和尚妃,讓自己的兒子王亞澄繼位為皇帝,遂派使者秘密對朱文進、連重遇道:“主上將加害二公,如何是好?”


    二人聞言益懼,即密謀行弑。


    正好,皇後父李真患病,閩景宗王曦(王延羲)親自到國丈家探望,朱文進、連重遇,暗中派控鶴馬步使錢達,扶王曦(王延羲)上馬,乘便一刀將他刺死。侍從四散奔逃。


    王曦(王延羲)是閩國第五位國王,也是第三位皇帝,廟號閩景宗,在位五年。


    時為閩永隆六年,即晉天福九年,公元944年,三月十三日。


    朱文進、連重遇擁兵至朝堂,召集文武百官會議。


    當時朱文進宣言道:“太祖皇帝(指王審知),創立閩國,已數十年,今子孫全部荒淫殘暴,一代不如一代,敗壞先人基業,天厭王氏,應該擇賢嗣立,如有異議,罪在不赦!”


    大眾統是怕死,沒一人敢發一言。


    連重遇即接口道:“朝中文武官員,功高望重,無過朱公,今日應當推立朱公為帝了!”


    大眾惶恐,不敢出聲。


    王潮、王審知的德政,早已經被子孫敗盡,誰還留戀王氏?


    朱文進並不推讓,居然升殿,被服袞冕,南麵坐著。


    連重遇率文武百官北麵朝賀,再拜稱臣,草草成禮。


    朱文進下令,悉收王氏宗族,自太祖王審知之子王延喜以下,少長共五十餘人,一體誅殺。


    就是那個引狼入室的王曦(王延羲)皇後李氏,還有她想要扶上皇帝寶座的兒子王亞澄,也同時被殺。


    就連國丈李真,也聞變驚死。


    好一個愚蠢的李皇後,引狼入室,白白送了全家性命。


    餘官得過且過,樂得偷生。


    惟諫議大夫鄭元弼,抗辭不屈,打算逃奔建州,投靠王延政,被亂兵捉住,為朱文進所害。


    朱文進自稱威武(福州長樂府)留後,權知閩國事。隆重安葬閩景宗王曦(王延羲)。


    用連重遇總掌六軍,兼禮部尚書、判三司事;


    進樞密使鮑思潤為同平章事;


    令羽林統軍使黃紹頗,為泉州刺史;


    左軍使程文緯為漳州刺史;


    汀州刺史許文稹,舉郡降朱文進,朱文進許他仍任原官。


    部署少定,因派人四出報告,且向晉朝奉表稱藩。


    晉天福九年,閩永隆六年,公元944年,八月。


    晉出帝石重貴授朱文進為威武節度使,知閩國事。


    後來,再授朱文進遙兼同平章事,進封閩國王。


    這樣,朱文進成為閩國第六位國王。


    這兩三年,晉朝及諸國紛紛完成權力交接。


    三年前,晉高祖天福六年,公元941年,八月,吳越國由第三代錢弘佐繼位。


    兩年前,晉高祖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六月,石敬瑭死,晉出帝石重貴繼位。在五代皇帝中,朱溫算是第一代;朱友珪、李存勖、李嗣源算是第二代;李從珂、石敬瑭算是第三代;石重貴算是第四代。


    兩年前,晉天福七年,公元942年,四月。南漢煬帝劉玢(劉弘度)繼位。僅過不到一年,去年三月,劉玢(劉弘度)被殺,南漢中宗劉晟(劉弘熙)篡位。


    如果將劉謙算作南漢國的開創者,劉隱、劉岩是第二代,劉玢、劉晟也是第三代。


    去年,南唐升元七年,公元943年,二月,南唐第二代皇帝李璟繼位。


    如果把吳國和南唐混在一起算,楊行密、徐溫算是第一代,楊渥、楊隆演、楊溥、李昇(徐知誥)算是第二代,李璟也是第三代。


    今年,閩國也完成了換代。


    王潮、王審知是第一代;王延翰、王延鈞(王鏻)、王延羲(王曦)、王延政都是第二代;王繼鵬(王昶)、朱文進算是第三代。王延政是王審知第十三子,年齡與王繼鵬差不多,實際上也是第三代。


    前蜀、後蜀混在一起算的話,王建是第一代;王衍、孟知祥算是第二代;現在也是第三代孟昶在位。


    五代十國的故事,講到這裏,基本上都到了第三代、第四代人了。


    朱文進殺死閩景宗王曦(王延羲),篡位為王,消息傳到南唐,南唐君臣正在疑惑間,朱文進已派遣使者前來告哀,並說自己被福建軍民擁戴,已經繼位為閩王。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斥他不臣,拘住來使,擬發兵聲討。群臣多半說,閩亂禍首,乃是王延政,應先討偽殷,方足代除亂本。


    王延政不過叛兄,未嚐弑主,唐臣所言不免偏見。


    因將閩使遣返,特派樞密副使查文徽為江西安撫使,令探建州虛實,再行進兵。南唐翰林待詔臧循,跟樞密副使查文徽都是休寧縣老鄉,互相一直親近。


    臧循曾經經商,對福建山川形勢十分熟悉,遂自告奮勇,要替查文徽規劃奪取建州的策略。


    建州。天德帝王延政,尚不知南唐即將發兵,自己就要大禍臨頭,竟倡議討逆,先派統軍使吳成義,率兵進攻福州,與戰不利。


    晉天福九年,閩永隆六年,公元944年,八月。


    王延政再派部將陳敬儉,領兵三千,屯尤溪及古田,盧進率兵二千屯長溪,作為援應。


    泉州指揮使留從效,對同僚王忠順、董思安、張漢思道:“朱文進屠滅王氏,派心腹分據諸州,我輩世受王氏大恩,現在交臂侍奉盜賊,一旦富沙王攻克福州,我輩且死有餘愧了!”


    王忠順、董思安等也以為然。富沙王即是天德帝王延政。閩景宗王曦(王延羲)曾封王延政為富沙王。


    留從效即召部下壯士,晚上在家中飲酒,酒酣耳熱之際,對大家道:“富沙王已掃平福州,密旨令我等討伐黃紹頗,我看諸君相貌,都不是貧賤之人,何不乘此討賊?能從我言,富貴可圖,否則馬上就要大禍臨頭了!”


    眾壯士不以為詐,踴躍效命,每人拿條木棒,翻牆跳入刺史公署,擒住泉州刺史黃紹頗,一刀剁作兩段。


    留從效入內取了泉州刺史大印,趕到王延政侄子王繼勳宅中,請他主持軍府,自稱平賊統軍使,將黃紹頗首級,用盒子裝好,派副兵馬使陳洪進獻至建州。


    王繼勳,是王審邽的孫子。


    陳洪進北上,走到尤溪,忽見數千人擋住去路,正是閩軍。


    陳洪進向他們大叫道:“義軍已經誅殺逆賊朱文進,我日夜趕路,前往建州迎接富沙王繼位,你們還不逃命?”


    便舉起黃紹頗的頭給他們看,說:“這就是逆賊朱文進的腦袋!”


    閩軍遠遠望去,哪裏看得清楚?見那頭顱麵目猙獰,血肉模糊,還以為是朱文進,遂一哄而散。


    幾位泉州將領則跟著陳洪進,一塊前往建州投效。


    天德帝王延政,立授王繼勳為侍中兼泉州刺史,留從效、王忠順、董思安、陳洪進等皆為都指揮使。


    漳州將領程謨,聞風響應,也殺死漳州刺史程文緯,請王繼成權知州事。


    王繼成也是王延政侄子,與王繼勳同屬疏遠,所以朱文進篡位,王氏宗族子弟多被殺死,惟二人僥幸保全。


    汀州刺史許文稹,又見風駛帆,奉表降殷。


    自天德帝王延政以建州獨立後,閩國隻剩下福州長樂府、泉州、漳州、汀州四州。


    現在,三州叛亂,朱文進的地盤,便隻有福州長樂府一個州。


    朱文進聞三州生變,慌得手足無措,忙懸重賞募兵,得二萬人,令部下林守諒、李廷諤為將,往攻泉州,戰鼓聲達百裏。


    天德帝王延政,也派大將軍杜進,率兵二萬南下增援泉州。


    留從效得了援兵,開城出戰,與杜進夾攻閩軍。閩軍兵皆烏合之眾,一觸即潰,作鳥獸散,林守諒戰死,李廷諤被擒。


    捷報飛達建州,王延政下令催促統軍使吳成義,率戰艦千艘,速攻福州長樂府。


    朱文進急忙派使者向吳越國求救,願派子弟作為人質。不料,吳越國尚未出師,殷軍已蟻集城下。


    這時,查文徽已經抵達信州,上疏說一定可以成功。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遂命洪州營屯都虞候邊鎬,為行營招討諸軍都虞候,率軍追隨查文徽,向殷國進軍。


    吳成義嚇迫閩人,反詐稱,南唐軍此來是增援自己,閩人大恐。


    朱文進無法可施,隻得派同平章事李光準前去建州,齎獻國寶。李光準剛一走,部屬已生貳心。


    南廊承旨林仁翰,密對徒眾道:“我輩世代侍奉王氏,今受製賊臣,倘若富沙王到來,有何麵目相見呢?”


    眾應聲道:“願聽公令!”


    林仁翰便令眾人披甲,直趨連重遇府第,連重遇嚴兵自衛,林仁翰執槊直前,刺死連重遇,斬首示眾道:“富沙王將至,恐你們要族滅了!現我已殺死連重遇,去一逆黨,你們何不剿滅朱文進,將功贖罪?”


    大眾聽到此言,一齊摩拳擦掌,闖入閩廷,饒你朱文進威焰薰天,至此變成一個獨夫,立被亂軍拖出,亂刀齊下,粉骨碎身!惡人終有惡報,世人何苦作惡!


    朱文進作為閩國第六位國王,在位僅十個月,不滿一年。


    時為晉天福九年,閩永隆六年,公元944年,閏十二月二十九日。


    連、朱二人,差一天就可以看到明年的太陽了。不,連今年最後一天的月亮也沒有見到。


    後人有詩歎道:


    外侮都從內訌招,一波才了一波搖;閩江波浪喧豗甚,春色原來已早凋。


    當下林仁翰等大開城門,迎殷軍統軍使吳成義入城。


    吳成義驗過二人首級,傳送建州,並由閩臣附表,請天德帝王延政歸閩。從此,王延政成為閩國第七位國王,也是第四位皇帝。


    這時,查文徽率南唐大軍自建陽出發,進駐蓋竹。


    晉出帝天福九年,公元944年,四月十二日,晉出帝石重貴班師返迴汴京。


    侍中桑維翰,彈劾景延廣不救戚城,專權自恣,乃出景延廣為西京留守、兼侍中。


    其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職務,由高行周接任。


    景延廣鬱鬱無聊,又眼見遼國兵馬強壯,開始擔心可能會有國破家亡的危險,從此萬念俱灰,日夕縱酒,藉以自娛。


    因此次遼國入侵,朝廷日益拮據,再派三十六名特使,分赴各道搜刮民財,特使各持尚方寶劍,有先斬後奏之權。


    各道皆指定搜刮金額,州縣官吏乃率軍兵,攜帶繩索、鐵鏈、枷鎖、腳鐐,挨家挨戶搜刮一空。遇到反抗,即繩拿索綁,打入大牢,家屬湊夠錢數,方才釋放。遇到藏匿錢糧者,即刻殺死。


    州縣官吏,更與特使勾結,趁機斂財。一時間,百姓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一片哀嚎。


    河南府出錢二千萬文,景延廣擅增至三千七百萬文,意欲把一千七百萬文,中飽私囊。


    判官盧億進言道:“公位兼將相,富貴已極,今國家不幸,府庫空虛,不得已取諸百姓,公奈何額外求利,徒為子孫增累呢!”


    景延廣也覺慚愧萬分,方才罷議。


    先前,因楊光遠叛亂,朝廷命泰寧(兗州)節度使安審信加強戒備。安審信以修建城牆敵樓的名義,借機強奪民間財富,中飽私囊。


    這一次,規定泰寧軍出錢一千萬文,朝廷派大理寺卿張仁願為搜刮特使,抵達兗州。


    恰巧安審信不在,張仁願逮捕他的倉管,強迫他打開倉庫,見倉庫內有很多巨大的糧囤。裏麵裝的不是糧食,而是銅錢。隨便指一個囤,裏麵的錢都超過一億文。


    各道橫斂民財,百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時的中原,簡直就是魔獸世界。


    五月,石重貴再下朝旨,驅趕農民參軍,得七萬餘人,號為武定軍,規定每七戶出資,打造或購買一套鎧甲、兵器,供給一名士兵。


    可憐百姓無從唿籲,統害得賣妻賣子,蕩產破家。


    晉出帝開運元年,公元944年,六月。


    太尉兼侍中、首相馮道,一向模棱兩可,明哲保身,處理政務從來沒有自己的意見,隻揣摩皇帝的意思,絕對不做果斷決定,對艱難的時局毫無幫助。


    有大臣上奏彈劾,說:“馮道是太平盛世時的宰相,而今,國家麵對危機,就好像強迫得道高僧去與飛鷹搏擊!”


    時隔十年,馮道再次罷相,出任匡國(同州)節度使。


    十年前,唐末帝李從珂,曾經下令馮道出任匡國(同州)節度使。


    授劉知遠為北麵行營都統,晉封北平王。


    杜重威為招討使,督率十三節度,控禦朔方。


    進任桑維翰為中書令,兼樞密使。


    桑維翰再秉國政,盡心措置,紀綱少振,軍政危局,漸有轉機。


    桑維翰在內指揮,自行營都統以下,無人敢違命,時人多服他膽略。這時候,軍政事務多如牛毛,朝廷官員跟各地方使節,紛紛圍繞在桑維翰四周,與他議事,請他謀劃。桑維翰反應迅速,隨時裁決,看起來好像不假思索,有人因此懷疑他有疏漏,但是等退下後反複研究,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不過桑維翰恩怨太明,睚眥必報,又生成一張大臉,耳目口鼻,無不廣大。僚屬按班進見,仰視聲威,無不失色,所以秉政歲餘,漸有謗言。


    隻是桑維翰權位既重,四方賄賂,充塞門庭,後來僅僅一歲,積資巨萬。此乃後話,不提。


    楊光遠素來被桑維翰嫉恨,桑維翰必欲除去楊光遠而後快,遂再派侍衛馬步軍都虞侯兼泰寧節度使李守貞,率步騎兵二萬,進討青州。又派左右神武統軍潘環、張彥澤駐軍澶州,防備遼軍。


    楊光遠剛剛從棣州敗還,突聞李守貞兵到,慌忙領兵守城,且派使求救遼廷。


    李守貞奮力督攻,四麵兜圍,困得水泄不通。


    楊光遠日望遼兵來援,那知遼兵隻來得千餘人,被齊州防禦使薛可言,中途擊退。此外,再無遼軍南下。


    晉軍又攻克淄州,斬楊光遠任命的刺史劉翰。


    鄴都留守張從恩,上奏朝廷說,趙延照雖據貝州,部眾統久客思歸,正好伺隙進擊。石重貴乃下詔,授張從恩為貝州行營都部署,督將士規複貝州。


    張從恩當下麾兵往攻。及抵貝州城下,趙延照已棄城遁去。城中煙焰迷蒙,餘火未息。張從恩入城撲救,盤查府庫,已無一文錢,居民亦被劫無遺,徒剩得一座空城了。


    天福九年,公元944年,六月。


    滑州黃河決口,水淹汴、曹、單、濮、鄆五州,朝命發數道丁夫,堵塞決口,好容易才得堵住。晉出帝石重貴,欲刻碑記事,以求青史留名。中書舍人楊昭進諫,疏中有“刻石紀功,不若降哀痛之詔,染翰頌美,不若頒罪已之文”,四語最為懇切。


    石重貴方將原議擱起。


    七月,晉出帝石重貴,才下詔改元,改天福九年為開運元年,連日慶賀,朝歡暮樂,曉得甚麽民間痛苦,草野流離。


    開運元年,公元944年,十二月。


    青州城中援絕勢孤,糧食漸盡,兵士多半餓死。


    楊光遠料不能出,自己登上城樓,遙向北方叩首道:“大遼皇帝,誤我光遠了!”言已泣下。


    楊光遠子承勳、承信、承祚等,都勸楊光遠出降,楊光遠搖首道:“我在代北時,嚐用紙錢駝馬祭天,入池沉沒,人皆說我當作天子,我且死守待援,不準輕言降晉!”


    楊承勳等怏怏退下,迴憶謀叛首領,實出判官邱濤,及親校杜延壽、楊瞻、白承祚等數人,等到楊光遠已經迴府,竟號召徒眾,殺死邱、杜、楊、白四人,砍下首級,出送晉營。


    一麵派人縱火。大聲唿喊,劫持楊光遠出居私第,然後開城迎納官軍,派即墨縣令王德柔上表謝罪。


    王德柔齎表入都,晉出帝石重貴覽表,躊躇未決,召桑維翰入問道:“楊光遠罪大宜誅,但他的兒子們歸順,可否為子免父?”


    桑維翰忙接口道:“豈有逆狀滔天,尚可輕赦?望陛下速正明刑。”


    石重貴始終懷疑,等到桑維翰退下後,才傳命軍前,授權李守貞便宜從事。


    李守貞已入青州,接到朝命,乃派客省副使何延祚,率兵闖入楊光遠私第,隻殺死楊光遠一人,便算了案。上疏奏報,佯稱楊光遠已經病死。


    晉出帝石重貴,反起用楊承勳為汝州防禦使。


    先前楊光遠叛命,中外大震,有朝士揚言道:“楊光遠欲謀大事麽?我實不值!楊光遠素患禿瘡,其妻又是跛足,天下豈有禿頭天子,跛腳皇後麽?”


    當時為這數語,轉令人心漸安,不到一年,楊光遠果然伏誅了!


    遼太宗耶律德光,聽說楊光遠被誅,青州歸晉,又擬大舉入寇。令盧龍(幽州)節度使趙延壽引兵先進,前鋒直達邢州。


    成德(鎮州)節度使杜重威,歸路被切斷,派人從小道飛章告急。


    晉出帝石重貴打算再次禦駕親征,不料生病,乃調張從恩為天平(鄆州)節度使,馬全節為鄴都留守,會同護國(河中)節度使安審琦,武寧(徐州)節度使趙在禮,共禦遼兵。


    趙在禮屯鄴都,餘軍皆屯邢州,兩下俱按兵不戰。遼太宗耶律德光,複率大兵踵至,建牙帳於元氏縣,聲勢甚盛。


    各軍已有懼意,偏偏朝廷又下旨,戒他慎重。各軍越加惶恐,頓時未戰先卻,沿途拋棄兵器甲仗,無複行伍。匆匆奔至相州,勉強過了殘冬。


    晉出帝開運二年,公元945年,正月。


    朝旨命趙在禮退屯澶州,馬全節還守鄴都,另派右神武統軍張彥澤,出戍黎陽,西京留守景延廣,出扼胡梁渡。遼兵大掠邢、洺、磁三州,進逼鄴都轄境。


    張從恩、馬全節、安審琦三軍,同時會集,列陣相州安陽水南,準備進行攔截。


    神武統軍皇甫遇,剛剛加官為檢校太師,出任義成(滑州)節度使,也聞難前來,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帶著數千騎兵,作為遊騎,先去偵探敵勢。


    二人出去後,自旦至暮,未見迴來,安陽諸將,免不得驚訝起來。


    正是:軍情艱險原難測,兵報稽遲促暗驚。


    卻說義成節度使皇甫遇,與濮州刺史慕容彥超,往探敵蹤,行至鄴縣漳水旁,正值遼兵數萬,控騎前來。


    皇甫遇等且戰且卻,至榆林店,後麵塵頭大起,見無數遼兵縱馬趕來。


    皇甫遇對慕容彥超道:“我等寡不敵眾,但越逃越死,不如列陣待援。”


    慕容彥超亦以為然,乃布一方陣,露刃相向。


    遼兵四麵衝突,皇甫遇督軍士力戰,自午時至未時,約百餘迴合,殺傷甚眾。


    皇甫遇坐騎受傷,乃下馬步戰。仆人杜知敏,將自己的馬讓給皇甫遇。


    皇甫遇一躍上馬,再行衝鋒,奮鬥多時,才見遼兵少卻。


    這時再去尋找杜知敏,已經不見了,料知被敵軍所擒,便唿慕容彥超道:“杜知敏義士,怎可輕棄!”


    慕容彥超聞言,便怒馬突入遼陣,皇甫遇亦隨往,從槍林箭雨中,救出杜知敏,躍馬而還。


    時已薄暮,遼兵又調出生力軍,前來圍擊,皇甫遇又對慕容彥超道:“我等萬不可走,隻得以死報國了!”乃閉營自固,以守為戰。


    安陽諸將,奇怪皇甫遇等天晚未歸,各生疑慮。


    安審琦道:“皇甫大帥,寂無音訊,想必為敵軍所困。”言未已,有一騎士馳來,報稱皇甫遇等被圍,危急萬狀。


    安審琦即引騎兵出行。張從恩問他:“你將欲何往?”


    安審琦慨然道:“往救皇甫大帥!”如聞其聲。


    張從恩道:“傳言未必可信,果有此事,敵軍騎兵必然很多,夜色昏沉,你去了有什麽用!”


    安審琦朗聲道:“成敗乃是天數,萬一不濟,亦當共受艱難,倘使敵軍並不南來,坐失皇甫大帥,我輩何顏還見天子!”


    說至此,已揚鞭馳去,逾水急進,遼兵見有援師,便即解圍退走。皇甫遇與慕容彥超,才得以活著返迴相州。


    遼軍以為晉軍將要發起全麵進攻,紛紛向後撤退,部眾互相驚擾,狂唿亂喊道:“晉軍全部殺到!”


    當時,遼太宗耶律德光駐紮在邯鄲,得到撤退消息,立刻向北逃走,當天夜晚,不敢紮營住宿,第二天就逃到鼓城(河北晉州),一夜逃亡三百多裏。


    時為晉出帝開運二年,公元945年,正月十五,元宵節。


    是夜,張從恩不知遼軍已撤,對諸將道:“遼帝傾國南來,勢甚洶湧,我兵不多,城中糧又不支一旬,倘有奸人告他我軍虛實,敵軍必悉眾來圍,我等死無葬地了。不若引兵就黎陽倉,依靠黃河天險,尚保萬全。”


    安審琦等尚未從議,張從恩竟麾軍先走,各軍不能堅持,相率南趨,擾亂失次,就與上月邢州大潰退的情形完全相同。


    遼太宗偵騎探知晉軍已撤,暗道一聲僥幸,乃大舉南下。


    張從恩隻留步卒五百名,防守安陽橋,夜已四鼓。


    知相州事符彥倫,是符彥卿的幼弟,聞各軍退去,驚對將佐道:“夜晚混亂,人無鬥誌,區區五百步兵,怎能守橋!快召他入城,登城守禦。”


    當下派人召還五百守兵,剛剛入城,天色已亮。遙望安陽水北,已是敵騎縱橫。


    相州城內,隻有數百士兵。符彥倫暗自叫苦。看來隻能唱一迴空城計了。乃命打開城門,好像平常一樣。又率全部將士登城,揚旗鳴鼓,佯示軍威。


    趙延壽及遼軍惕隱,不知城內守軍虛實,以為他兵防嚴密,不敢進攻,乃繞過相州南下。


    晉出帝派右神武統軍張彥澤,率軍自黎陽北上增援相州。


    趙延壽抵達湯陰,得到消息,乃撤兵北返。經過相州,大肆耀武揚威,佯作攻城狀。


    符彥倫道:“這個王八,就要撤兵,怕我追擊呢。”乃命五百士兵,全體出城,列陣城北。


    遼軍果然退走。


    北麵副招討使馬全節等,奏稱虜眾引還,宜乘勢大舉,出襲幽州。


    振武節度使折從遠,又上表稱截擊歸寇,進攻勝、朔二州,頗有斬獲。


    正月二十八日,晉出帝石重貴,複起雄心,召張從恩入都,權充東京留守,再次禦駕親征,率親軍開往滑州。


    命安審琦屯鄴都;晉出帝自己從滑州進駐澶州;馬全節等軍,依次北上。


    劉知遠在河東,得知消息,不禁歎息道:“中原疲敝,自守尚恐不足,今乃橫挑強鄰,僥幸獲勝,且有後患,況未必能勝呢!”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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