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是汴京城中有名的寺廟,也是城中有名的交易地。


    葉盞原以為也就是所謂的大相國寺萬姓交易是老百姓在寺廟周圍擺擺攤,真走到大相國寺門口就被驚得目瞪口呆。


    最外層先是飛禽走獸,稀罕珍貴如孔雀山雞、白雕海東青,親民常見如喵喵叫的小貓、雪白紅眼睛的白兔、吐著小粉舌頭的狗崽。


    等進了第二道門便是日用百貨,什麽鍍金的屏風、睡覺的涼席、弓箭、五顏六色的果脯,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買不到的。


    走到佛殿跟前更是訝然,大殿走廊上都是小攤!


    還打著五顏六色招牌:“孟家道冠”、“趙文秀家筆”、“王道人蜜煎”,


    還有尼姑們圍坐一圈,鎮定自若賣珠翠頭麵、首飾帽子。


    與其說是在寺廟周圍做買賣,不如說整個寺廟除了大殿都是買賣場。


    她娘給沒見過世麵的女兒指點:“門後還有攤販呢,那裏是賣書的,各路罷免官員家裏抄沒的土物香藥都能買到,你若是想淘換各地的物產,去那裏肯定能買到。”


    葉盞瞠目結舌,隨手抓住了路過一名小沙彌問話:“這位小師父,這寺裏……怎麽這麽多賣東西的人?”


    “不怕擾了菩薩們清靜嗎?”


    小沙彌笑眯眯,看了一眼六角窗欞內低眉慈目的菩薩神像:“菩薩看著百姓安樂,高興還來不及呢。”


    一扭頭他就不見,留下葉盞若有所思。


    “既然來了,我們先去上香吧。”宓鳳娘拍拍衣袖裏鼓囊囊的願望清單,她從昨天就開始忙碌此事,怕自己忘了還特意央求趙小七給寫了下來。


    將擔子暫放到寺廟門口,一家人輪流去上香。


    宓鳳娘所求甚多:“感謝佛祖保佑我家女兒平安歸來,還請您多擔待些,保佑他爹腰腿利索,保佑金哥少喝酒,保佑銀哥兒救火時不出意外,保佑玉姐兒遇上的客人都是好脾性,保佑盞姐生意興隆,保佑小女兒驅邪時莫被鬼上身……”


    絮絮叨叨了半天還沒許完願。


    葉璃無論如何都不進正殿:“我是跟了師父拜了薩滿之神的,哪裏能亂了信仰?”


    被宓鳳娘扯著耳朵進了殿逼她下跪請罪:“菩薩莫怪小女口出無狀。多有冒犯,還請您老人家繼續保佑她莫被鬼上身。”


    葉璃(委屈巴巴):……


    檀香嫋嫋,佛音莊嚴,淡色的煙霧籠罩佛像高高在上,下麵跪拜的汴京百姓虔誠叩首,寺裏的鍾聲沉聲響起,整座大殿都意氣安詳。


    長公主儀仗還未到來,葉家人拜完後也不幹等。


    不便在佛祖跟前賣葷腥,葉盞將攤擺到了大相國寺外頭一圈。


    玉姐兒從昨夜就盯著那鹵好的豬肘了,因此踴躍表示要幫葉盞擺攤,銀哥兒是個老好人,自然要看護妹妹們周全。


    葉大富背著自己一床單就能卷起的“古玩”攤去大相國寺內的二門出售,見女兒眉頭微蹙,立刻保證“絕對不按古董價格賣,都按尋常器物賣。”


    金哥兒早去迴廊處看首飾頭麵了。


    宓鳳娘怕葉璃又去小攤買幹蜘蛛蝙蝠爪,索性抓住了她一起去看五百羅漢並舍利。


    今日長公主做了齋供,打開了資聖門,取出佛殿內的金銅鑄造的五百尊羅漢並佛牙等物供奉。


    兩側琉璃塔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五百羅漢全身鍍金更是金光燦燦,惹得信眾們更加虔誠祈禱。


    葉盞收拾停當食攤,便添柴加火,加熱浸泡好的鹵湯。


    玉姐兒翹首打量周圍的競爭對手,有點擔心:“我看市麵上旁家食肆都好多澆頭,早知道我們就多備些澆頭了。”


    “不必,一來我們小本經營買不起那許多材料,二來如今天熱澆頭多了不好打理容易壞,反而壞了口碑,隻幾種美食做到極致便能給食客留下印象。”葉盞胸有成竹。


    玉姐兒將信將疑,不過想到葉盞的本事,便也稍安勿躁。


    鹵湯漸熱,醬色湯麵“咕嘟咕嘟”冒起了小泡泡,濃鬱的肉香隨風飄散。


    過往行人吸吸鼻子"好香啊!",不用招唿自然而然駐足食攤前:“老板,賣什麽的?”


    “您看看,有湯麵有炒麵,可搭配魚排臊子澆頭、素什錦、紅燒肉、鹵肘子四種澆頭,小菜有醃酸菜、芥辣瓜不要錢隨便吃,您若是想單買,我們這裏鹵好的肘子、雞雜、鴨貨隨便您挑,都是物美價廉童叟無欺!”


    不愧是提籃叫賣的玉姐兒,幾句話就將菜單介紹得清清楚楚,平日裏都說她脾氣暴躁,可這利落幹脆勁兒葉家無人能及。


    客人果然心動,有位刺青大漢開口:“我要鍋裏冒著香氣的,做湯麵吧。”


    “那是鹵貨,給您一個鹵肘子澆頭。”葉盞利落應了下來,問清楚他忌口後便在大鍋裏煮麵。


    玉姐兒則招唿客人先坐在旁邊的小凳上,給他倒了茶水等候。同時熱情招唿路過的行人:“素麵五文錢!肉麵七文錢!魚麵八文!鹵肘子麵九文!快來嚐嚐啊!”


    “炒麵!炒麵!滿汴京城獨一份的炒麵!”


    她果然很懂賣點,又是低價又是特色,吸引得客人一撥撥過來。


    好在大鍋可以同時煮好多,湯麵的澆頭又是固定的,葉盞煮好麵後舀了一勺鹵湯增香,又用鐵鉤從鹵鍋裏勾出了一個大肘子。


    肘子出水,紅亮的鹵湯被帶起來,激發起更濃鬱的香氣,周圍的人都湊了過來。


    葉盞麻利將肘子扔到了案板上,“啪”一聲,肘子外層的肉皮顫巍巍顫了幾顫,穩穩當當在案板上躺著,一看就軟滑富有彈性,惹得路人們咽了好幾下口水。


    葉盞拿起菜刀切了個缺口,隨口輕輕一扯,那肘子肉就從骨頭上分離下來,一看就燉得時間極久,都軟爛了。


    她把肘子肉甩平順開切,手起刀落,幾下功夫就切成了整齊的一塊一塊。


    切開後,酒紅色油亮亮的肥美肘皮、微微卷起的肉褶、內裏沾染著醬色肉汁的瘦肉、雪白如和田玉的油脂……


    食客們眼睛齊齊一亮。


    葉盞將肘子肉放入碗裏,撒好香菜荊芥韭菜後給客人端過來:“好嘍。”


    那位刺青大漢在諸人羨慕的目光裏得意用筷子夾起一塊放進嘴裏。


    肘子肥皮外麵裹著一層糊糊的鹵湯,他先忍不住吸溜一口,把那鹵湯吸進嘴裏,“呲溜——”


    真香啊,濃鬱的鹵料香氣搭配著肘子肉的肥美,味美鹹香,


    肥肘子皮幾乎是液體狀的,滑溜溜,咀嚼起來毫不費力,


    內裏的瘦肉也不幹柴,肥軟多汁,另有風味。吃進嘴裏軟軟糯糯的,幾乎一嚼就爛,當真是不錯。


    吃一口麵條,麵條被湯汁浸泡許久,滿口濃鬱醇厚的鹵湯滋味搭配著麵條筋道的口感,讓人享受不已。


    更讓人驚喜的是裏麵還有韭菜、香蔥切成了小碎末,此時吃上一口,正好消除鹹膩,再吃一口肘子又是新的體驗。


    除了鹵肉,這家店鋪的配鹽瓜菽也頗有新意:微黃的瓜條和粉紅的茄子。


    客人忍不住問:“這粉茄……從未見過,好生獨特。”


    “我加了紫蘇,醃製時紫蘇的顏色染到了茄子上,這可是我獨家秘方呢。”葉盞笑眯眯迴答客人,“這樣還能多一層風味。”


    客人嚐一下果然,酸酸鹹鹹的小菜,瓜條脆爽柔韌,茄子則綿軟蒜香,再加上紫蘇汁浸泡後獨有的提神風味,讓人胃口大開,吃得更多。


    刺青大漢唿啦唿啦就吃完了整碗麵,而且豪爽將碗一伸:“老板,再來一碗!”


    像他這樣的客人還有不少,紛紛被鹵湯吸引一碗接著一碗吃。


    今日是廟會,來逛廟會的百姓大都不預備迴家做飯,便順便在這小攤上吃一口,葉家食攤物美價廉,當然成為了很多人的上選。


    就連周圍做其他生意的小攤販,都忍不住來葉盞這裏端一碗麵。


    至於那時間緊張來不及吃麵的人,也要買一份鹵肘子或鹵鴨貨帶走。


    金哥買完墨玉玉佩後就來妹妹這幫忙,饒是如此一家四口人都忙得不亦樂乎。


    一牆之隔的智海塔院裏,大斧吸吸鼻子:“外麵的吃食好香!”


    鳴鏑跟著咽了咽口水,卻還要鄙夷他:“少爺這裏辦正事呢,咱倆可不能掉鏈子。”


    昨日裏死去的人為一名花樓女子,死狀與之前幾位相同,不過這次她手裏多了一枚證據,腰間佩戴的荷包裏有沒藥香氣。


    根據裴昭追查,隻有一名齊默爾曼的大食商人曾經出入過花樓,自然被列為嫌犯,


    隻不過悄悄尋訪時發現他房中不見蹤影,聽說從昨天就未歸家,再聽聞他篤信佛法,定不會錯過此等盛會,少爺便想在法會上抓捕他。


    裴昭手裏把玩著一枚小配飾,大斧定睛一瞧,居然是犀牛角。


    他一想到此物曾經是枉死之人的貼身之物,立刻覺得渾身雞皮疙瘩直冒:“少爺,您何必拿這玩意兒?”


    裴昭似乎沒聽到他的問題,隻喃喃自語:“古書裏曾說,巴浦之犀象,其可盡乎。隻不過如今犀牛消失,也隻有邊遠西南邊境偶然可有,除此之外便隻有大食出產此物。”


    “而朝廷將牙犀這種舶貨定為禁榷物,外人無法得到,除了大食便隻有達官顯貴。”


    “大人的意思……”裴昭下屬疑惑,“莫非大食人不一定是兇手?”


    他聯想到現場死者的荷包,那荷包散發著濃重的沒藥香氣,“可我瞧荷包肯定大有問題,荷包內的沒藥香氣、犀牛又是大食的特產……”


    而且那商人好好的不歸家,肯定是殺了人心虛躲藏。


    種種證據,都指向了大食商人。


    “是與不是,捉住他便是。”裴昭放下犀牛角吊墜,“著人在塔院四處瞭望,看到嫌犯務必捉拿。”


    “是!”幾位衙差應了下來。


    這座塔院居高臨下,能看見四周出入之人的麵貌,因此少爺來這裏抓捕煩人,塔院的四周走廊埋伏著開封府的衙差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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