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熹五年,秋。網(◎ww◎w.l◎w◎x◎s◎.o◎r◎g◎西域,霍府。


    落熔金,煙霞璀璨,迤邐光影籠罩著雕梁畫棟的深宅大院。


    前段子,府裏出了一檔子事:一向習武成癡的四夫人顧雲箏病了,而且這一病就是多臥不起。


    顧雲箏是霍天北的結發夫妻。


    霍天北襲定遠侯爵,任西域總督,更是如今霍府的一家之主。


    按理說,顧雲箏病倒,該是府中人人重視的事,卻偏偏,除了正房的下人,無人在意,連談論這話題的心也無。


    此刻,丫鬟桃、秋月站在抄手遊廊下,低聲談論。


    秋月忐忑道:“將養了這麽久,還不見好。夫人不能就這麽……撒手走了吧?”


    桃瞪了秋月一眼,“胡說什麽呢!夫人不過是摔了一跤。”


    秋月怯懦地道:“可、可侯爺命格克妻啊,夫人本是武藝高強,若不是因著侯爺克妻,夫人怎會無故摔倒,陷入昏迷……”


    桃不耐煩地擺擺手,“住口!整裏就是這些喪氣話!”隨即秀眉輕蹙,語帶愁悶,“太夫人、侯爺都是不聞不問,這也罷了,太太也不過來探病……”末了轉入室內,到了千工前。


    臥在上的顧雲箏眉心輕蹙,“出去。”


    桃默默退出,連來縈繞於心頭的狐疑更重。夫人是少見的武癡,自幼對何事都不上心,話少,語氣呆板。自從臥病休養之後,語聲未變,語氣卻是寒涼之至。那雙原本懵懂無辜的美眸,如今流轉著瀲灩光芒,目光冷冽如冰。最重要的是,夫人問過她不少奇怪的問題……


    顧雲箏抬眼望向承塵,眸色轉為黯沉,慢慢盈滿痛苦、絕望。


    誰能料到這一,一夢醒來,時光已是兩年後,變成另外一個人,往記憶都在,家人、榮華卻已隨時光消亡。


    她本是鎮國將軍雲家女,能文善武,譽滿京城;父母寵,手足相親。那時總覺人生無憾,無從料想那場生涯不過是曇花一現。


    最後的記憶也是秋,元熹三年的秋夜。她被滿臉驚慌的丫鬟搖醒,說是聖旨到了將軍府,府中怕是要出大事。她很想起,卻是周無力,勉強坐起來便又倒下,之後意識陷入混沌……


    後來發生的事,她是從桃口中得知——


    那道聖旨是將雲家滿門抄斬,誅三族。隨聖旨而去的是,是千名精兵。


    桃複述了聽來的傳言——人們都說,那一夜的鎮國將軍府,真正的血流成河。


    桃還對她歎惋:“原本人們都以為,雲大小姐能文善武,能逃出將軍府,躲過這滔天大禍,卻沒想到,那雲大小姐昏睡不醒,輕而易舉被人殺了……”


    的確,輕而易舉就被人殺了,死換來的,不過是旁人幾句唏噓。


    她不願相信,幾次驗證,結果相同。


    這段時,她被這噩耗打垮,劇痛侵襲至骨髓心扉。


    試著習慣與痛苦相伴之後,想到現狀,是沮喪,是更深的絕望。


    如今她是六品官之女顧雲箏,霍天北之妻。出嫁前名不見經傳,出嫁後是武癡的消息散布至西域各處,無人不知。


    霍天北其人,她從未見過,卻不陌生。


    定遠侯霍家,世襲侯爵,幾代榮華。原本定居京城,十二年前敵國西夏屢次入侵西域,老侯爺奉旨赴西域任總督。後因戰事不斷,舉家定居西域。


    在霍天北之前,霍家是名揚天下的忠烈之家。


    自從霍天北襲侯爵任西域總督之後,霍家在世人眼中,已是亦正亦邪。


    按現今年份算,是六年前,西夏國發兵西域,年僅十七歲的霍天北奉父命率兵殺敵,一路將敵兵驅逐出境,更乘勝追擊,拿下敵國兩座邊城。


    霍天北因此揚名,此後屢建戰功。(.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在老侯爺去世之後,朝廷選拔不出比他更適合鎮守西域的將領,他就成了下一任總督的不二人選。


    人如霍天北,對於她這樣的人,原本隻有欽佩敬重。


    可在之後一次戰事中,五百精兵因出襲失利,霍天北竟下令全部軍法處決。這樣對麾下將士無一絲仁心的人,實屬異數。


    再有,她堂姐被指婚給霍天北,抵達西域境內時,竟下落不明,婚事由此作罷。之後,又有高門女遠嫁西域,在遠嫁途中出事——這一個卻非無下落,而是死。


    在這之後,霍天北克妻的消息不脛而走,傳得天下皆知。


    而顧雲箏反感霍天北的原因,不僅僅是這些。


    因為她堂姐始終生死無果,事太過蹊蹺,雲家自然要與霍天北討個說法,霍天北卻是漠然以對,連個迴話都不給。


    在那之後,霍天北擴張兵力,引得朝廷官員疑心他有為來謀反屯兵的野心,她父親是其中之一。幾人上奏皇上,卻不料,朝廷竟有三名閣老齊齊站出來為之辯駁。這引發的結果,是上奏之人無一幸免被皇上懲戒,各挨了三十大板。


    那次要了她父親半條命,雲家與霍家的仇也結深了。


    如果沒有那番腥風血雨,如果她還是雲箏,與霍天北相見的話,唯有劍拔弩張。


    諷刺的是,她竟成了霍天北之妻,而且處境堪虞。


    院中一些下人以為她已病得起不得,籌謀著尋找新差事之餘,把她房裏往是非當笑話講——


    例如這門親事是太夫人做主,成婚當夜,霍天北都不曾迴房就寢,至今時今,也隻來過三兩次;


    例如在她進門後,太夫人先後給霍天北添了三房妾室,霍天北沒讓妾室給她敬茶,對妾室也是不聞不問,連她們住在何處都不知;


    例如太夫人知道她的喜好,隻由著她潛心習武,連晨昏定省都免了去;


    例如顧太太也是奇得很,大事小都隻聽從太夫人吩咐,由著她被霍天北冷落……


    例如這些事都因她不爭氣,太夫人又是老侯爺的繼室。


    種種相加,足見體原主將子過得一塌糊塗。


    可對於如今的顧雲箏而言,這樣的形並非壞事。若是被霍天北青睞,於她才是真正的災難。


    雲家覆滅,在西域的人不曾聽說原由,隻知皇上獲密報,且有證據證明雲家與敵國互通書信、蓄意謀反,另外還有一件不能公之於眾的滔天大罪,從而使得皇上大怒,下了滅門旨意。


    那個向皇上彈劾雲家的人是誰,無人知曉。


    鑒於家族宿怨,顧雲箏不能不懷疑霍家。


    她此刻最應該做的,是振作起來,返迴京城,設法查清家族慘案真相,而不是留在這裏。


    思及此,她忽的坐起來。


    恰是此時,桃前來通稟:“侯爺帶著大夫過來了。”


    顧雲箏又躺迴去,她一點也不想見到那位名義上的夫君。可如果他就是處心積慮謀害雲家的人,就必需要見上一見,省得後不知仇人真麵目。


    大夫先過來把脈,並非以往那一位。


    把脈之後,有男子影出現在屏風後,問道:“怎樣?”語聲清朗,透著淡漠的涼。


    大夫恭聲迴道:“稟侯爺,夫人並無大礙,將養幾就好。”


    霍天北。顧雲箏望向屏風,頎長拔影隱約可見。


    “那就好。”霍天北無意再往下聽。


    大夫告辭。


    片刻後,霍天北緩步轉過屏風,走入顧雲箏視線。


    真正的美男顏,能讓華廈黯然失色,亦能讓陋室蓬蓽生輝。


    顧雲箏不論願與否也要承認,霍天北就是這種人。


    雖然這封疆大吏不知何故穿了一襲黑色箭袖布袍,衣袂還有幾分破損,卻似一道炫目的光,讓室內一切莫名亮麗幾分。


    濃眉微揚,似經妙手修飾。雙眼神光充足,雙眸似是浸染了寒星光芒,眼波微一流轉,便漾出鋒利迫人的光芒。雙唇弧度完美,唇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


    氣度尊貴優雅,又顯得落拓不羈。如此矛盾,融合在他上,竟也不會覺得突兀。


    顧雲箏著實沒想到,這亦正亦邪的男子,有著無一絲瑕疵的俊顏。


    皮相最是容易迷惑人的眼和心。她垂下眼睫,閉目養神。


    霍天北走到千工近前,先是環顧室內。


    上一次來正房,是什麽時候的事?他不記得了。這間寢室,他是第一次步入。


    這段子,前來為她診治的大夫是信得過的,總說她無事,她卻總是臥病不起。覺得蹊蹺,隻好過來看看。


    之前曾懷疑,這武癡開了竅,在人慫恿下和他耍心計。他也就過來看看,辨出形好做定奪。


    斂目看向千工,上的女子隻是臉色有些蒼白,並無病態,此刻正在閉目裝睡——還如以往,不願與他講話的樣子。


    霍天北轉到南麵的椅子落座,打破沉默:“大夫說了,你並無大礙。”這時的語聲,透著漫不經心。


    顧雲箏嗯了一聲。


    “既然死不了,因何臥病不起?”


    本使然,顧雲箏險些就帶著敵意瞪向霍天北,隨即便是心頭一黯。


    她不再是雲府嫡女,如今是任人輕視冷落的顧雲箏。


    計較這些所為何來。


    她若能如願離開此地,餘生自當為家門討迴一個公道。


    她若不能如願,不會由著誰輕慢自己。


    她若不好過,誰也別想安穩過活。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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