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厭不是一個借酒消愁的人。


    曆經昨日,他在書房枯坐一夜,哪兒也沒去。


    次日,天色泛起魚肚白,當第一縷灰光自窗簾縫隙探入,落在一側眼皮上,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天已然亮了。


    垂眸,黑色筆記本靜靜的躺在桌上,紙麵上筆跡淩亂。他怔了怔,合上頁麵,拉開書桌左側的櫃子,將筆記本重新鎖了起來。


    做完一切,遲厭遲鈍的起身,邁步而出。


    他的步伐略有虛浮,像是提線木偶,走的踉蹌,慢吞吞地迴到臥室,直接倒在昏暗的大床上。


    人清醒的時候,思緒太雜太亂,很容易胡思亂想睡不著,枯坐一夜,耗盡精氣神,總算能無暇顧及其他,用極致的疲憊感,去倦怠自己的神經,最後放空心思合眼。


    一睡就是一整天,醒來又是黑夜。


    遲厭是餓醒的,拉開床頭的台燈,瞥了眼台燈下的鬧鍾。


    淩晨一點。


    太晚了,晚到他懶得叫外賣。


    於是,他迷迷糊糊的從冰箱裏翻出瓶酸奶,馬馬虎虎的灌了幾口,迴到臥室,往床上一倒,接著胡思亂想,然後接著睡。


    日夜顛倒、與世隔絕的這幾天,遲厭反複在做同一個夢。


    一條璀璨的星河自他腳底延伸,直到深空盡頭。


    在夢裏,他像是不知疲憊的誇父,不停追逐著太陽,似風狂奔。


    星河的另一端,似乎有人在呢喃著一首歌。


    聲音淺淺的、暖暖的。


    那人唱的歌詞聽不真切,可曲調卻莫名清晰,是他寫的《月光星》。


    就當即將追尋到盡頭,終於能看到一個迷糊的影子時,腦海裏突然驚雷乍破,接著便是地動山搖。


    然後,他醒了。


    “咚咚咚!”


    “遲厭!”


    “遲厭!”


    “嘩——”


    睜眼的刹那,窗口洶湧而進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修長的指骨背抵在眼簾,鴉睫微顫,終於適應。


    他這才看清窗外明媚的青空,以及那個背光而立的人。


    他的經紀人,白楓。


    白楓看著剛睡醒的遲厭,心裏的鬱結成團。


    生氣!!?(╬?д?)?


    以為你失聯失蹤,急死個人,結果你跟我玩燈下黑,悶頭睡得黑天黑地?


    遲厭國內巡迴演唱會很成功,這段時間以來,陸續收到過很多活動以及代言邀請。白楓這幾天一直在挑合適的活動和代言,沒顧得上這邊。


    原本,白楓是想問問遲厭,他作為當事人自己的看法和意願,卻沒想到竟然會聯係不上人。


    還以為他出了什麽事,一時急得跳腳,見完金主爸爸,開完大會,連忙趕了過來。


    不等遲厭開口,白楓先聲奪人。


    隻聽他怨氣衝天的道:“祖宗,還睡呢?太陽都快落山了,它老婆都要出來了,你不擔心半夜睡不著嗎?”


    “還有個事情,我要嚴厲批評你,你這幾天去哪兒了?信息不迴,電話不接,我還以為你人間蒸發了!”


    遲厭撐起身體,靠坐在床上,默然地聽白楓發泄完,眼皮都不帶眨一下。


    不過,即便接連睡了好幾天,但他看起來,卻依舊是一副神色懨懨的模樣。


    “怎麽了?”遲厭陰鬱地問,嗓子略略帶著沙沙的音色,像是徐徐微風掃過樹梢後,疏影橫斜的婆娑聲。


    白楓猶疑的盯著他來迴打量,沒有迴答,隻是鍥而不舍地問:“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遲厭:“?”麵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什麽?”接著,平淡的道:“沒去哪兒。”


    白楓的拇指和食指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皺著眉說:“可你這狀態,很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完全不對勁好嗎?”


    “你…是不是近幾天去哪兒嗨了啊?”


    “沒。”遲厭掀開身上的薄毯,下了床。


    白楓:“那你這幾天在哪兒呆著呢?”


    遲厭揚起下巴,然後又縮了縮,視線望向腳下,隨口一答:“這。”


    白楓難以置信的驚唿:“這三天你一直在家?”


    遲厭淡淡地“嗯”了聲,提步進了洗手間。


    白楓倚在門邊,望著刷牙的遲厭,百思不得其解:“可你這連睡三天,卻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我也是大寫的服氣。”


    沒打算這麽輕易揭過,繼續追問:“那話又繞迴來了,你既然一直在,為什麽不接電話,也不迴消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行為,非常不負責任?”


    遲厭聞言,握著電動牙刷的手頓了下,要不是手邊沒膠帶,真想給他嘴上繞兩圈。


    洗漱結束,遲厭坦率的解釋:“手機不在身邊。”


    白楓:“???”


    遲厭思索片刻,繼續解釋說:“手機扔樓下客廳,忘拿了。”


    白楓:“……”


    對現代年輕人而言,手機就是半條命,如影隨形,“忘拿”這個詞,也就騙騙自己。


    白楓接著道:“手機不好玩?”


    遲厭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說:“得看人。”


    白楓:“……”


    ( ''-'' )ノ)`-'' )得,自取其辱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白楓可不信他這種糊弄鬼的話,但也從中嗅出了不一般的味道。


    據他所知,在這個世界上,能讓遲厭一度失態的,隻有他的親爹。


    白楓沒見過幾次賀鼎騫,對其人的了解,隻知道父子倆關係不親厚,極少聯係。


    兩人但凡沒談攏,遲厭基本上會立馬進入低潮期,心情得陰鬱好幾天。


    “你爸最近聯係你了?”白楓忽然問。


    遲厭跟他父親見麵通話,經常不歡而散。


    所以,遲厭那天在6號演播廳接到的電話,是他爸打來的?


    當問題的真相浮出水麵,試錄那天至今 發生的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


    遲厭沒瞞著,應了聲“嗯”。


    怪不得。


    白楓:“你和你爸吵架了?”


    遲厭:“沒。”


    白楓:“那是……?”


    遲厭:“一點小事。”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差。


    見他沒有傾訴欲望,白楓心下猜了個七七八八。


    沒有深究,也沒有插手,畢竟是人家的家事。


    於是,適可而止。


    兩人下了樓,遲厭在沙發上看到了被自己打入冷宮的手機,電量已然耗盡黑屏。


    白楓見狀,悻悻地閉嘴。


    遲厭將手機接上電源,放在沙發扶手上,起身去吧台倒了杯水。


    “白哥,你找我什麽事?”他主動問。


    白楓這才說出來意:“還能有什麽事?你演唱會結束後,有很多品牌方想要跟你合作,我挑了幾個對你路子的,想讓你看看。”


    遲厭抿了口水,語氣很是隨意:“這個你決定就行。”


    意料之內的迴答。


    白楓挑眉:“你就這麽信任我的眼光,都不看看?”


    遲厭又灌了一口,斜睨著他,詢問道:“看了就能不去?”


    白楓得意的擺了擺食指,無情道:“當然…不能!”


    遲厭扯著嘴角,嗤笑一聲,沒再說話。


    白楓自顧自地跟他講著接下來的工作安排,遲厭聽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說完正經事,白楓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對了,我跟你說個奇葩事,讓你也快樂快樂,調劑一下?”


    遲厭坐在沙發上,耷拉著眼皮,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說。”連帶著語氣都變得慵懶。


    白楓見他感興趣,自己也立馬變得興致勃勃起來,笑道:“上次薑冉喬不是靠王芝嵐走關係拿到了導師名額,然後後麵不是被人頂了嗎?”


    遲厭皺了皺眉,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個。


    “你最近怎麽這麽關心她?”正所謂念念不忘,必有迴響。遲厭睜眼,視線在他臉上定了片刻,意外又遲疑地道:“白哥,難不成你喜歡她?”


    白楓聞言變色,如受奇恥大辱,說話十分粗鄙:“呸呸呸,快閉嘴,我特麽就算去搞基也不會想著和她搞好吧?”


    遲厭嘖了聲,神情未明。


    白楓生怕他誤會,上趕著解釋:“我這還不是為你著想,怕她以後到你跟前碰瓷?不然你還真以為誰愛搭理她似的,真是我有這功夫,還不如去x眉山挨揍看猴子。”


    說完,又冷嘲熱諷道:“我聽說,她的導師名額是被眾情百世那邊截胡的,對方來頭不小。結果你猜怎麽著,王芝嵐竟然會讓她退而求其次,直接下場當選手,這非一般的操作是真的騷!”


    遲厭睜開眼,頗為意外,沒想到薑冉喬竟然能做到這一步,臉皮和意誌的雙重進步?


    “厲害。”他語氣平平的吐出兩個字。


    “怎麽不算呢?”白楓陰陽怪氣的說完,接著道:“嘖嘖嘖,能屈能伸算是被她領悟的透透的,還真給把握住了。”


    遲厭難掩好奇:“參賽選手的消息不是保密?你怎麽知道的?”


    白楓歪嘴龍王附體,嘲弄道:“我能怎麽知道,當然是王芝嵐故意透露給我的。”


    “這女人在水果視頻有人,肯定是提前得了風聲。猜到你極有可能會去,想讓你到時候照顧照顧薑冉喬唄!”


    頓了頓:“她這是在跟我這玩陽謀呢!”


    “而且,也不光是她,這幾天網上已經有各家營銷號,開始暗戳戳爆料選手和導師名單博流量了。”


    遲厭冷聲說了句:“這是保密?”


    白楓輕嗤:“隻要當事人不提,誰能說不是保密?”


    “要是選手身邊工作人員說漏嘴,爆出一些信息,那也隻能怪工作人員失職,和選手本人有什麽關係?充其量也就是個受害者,不但半點兒事兒沒有,還能賺一波,穩賺不賠,誰不做誰傻子。”


    遲厭:“……”


    又被內涵到。


    白楓笑得十分傲嬌,眉飛色舞地說:“當然,不是說你,咱不需要那點熱度。”


    “現在這個世道啊,早就是娛樂至死、流量為王,誰不想提前給自己拉票,賺些熱度和人氣?難道會有人嫌棄自己紅?也就沒吃過苦的你能問出這話了。”


    遲厭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白楓突然叮囑:“我跟你說,你這幾天就繼續老老實實待在家,哪兒也別去,尤其是公司,絕對不能去。”


    遲厭:“?”


    白楓:“我怕王芝嵐真的牛皮糖上身,帶著自己手底下的兵來惡心你。雖然沒必要躲著,但能少見還是少見為妙。”


    “所以,遲老師,請你從現在開始,務必保持電話保持暢通。放心,周五彩排,我會和小孟直接過來接你的。”


    遲厭默默聽完他的安排,同意的“嗯”了聲。


    臨走前,白楓忽然記起劉聲的囑托,“對了,老劉跟我說,新單的demo已經發到你郵箱了,讓你抽空聽完給他會個電話。”


    遲厭揉了揉眉心,敷衍的迴了句“好”。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通通說完,白楓總算離開了遲厭的家。


    遲厭低頭看了眼手機,電充了大半,拔掉電源,指尖在屏幕上跳躍起來。


    這三天,未接電話有十幾通,微信也有很多條未讀消息。


    三天前。


    劉哥:demo發郵箱了,記得聽!


    …


    兩天前。


    劉哥:新歌聽了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嗎?有就趕緊說,別一直藏著掖著!


    劉哥:不滿意的地方直接說,要麽來公司,我們商量著來。


    …


    一天前。


    劉哥:你人呢?歌聽了嗎?[我等的花兒都謝了.jpg]


    劉哥:遲厭?在不在?麻煩盡快給我迴個電話,ok?


    …


    今天十點。


    劉哥:遲厭?起床了!


    劉哥:[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jpg]


    …


    今天十二點三十分。


    劉哥:祖宗,你倒是迴一下啊?[憔悴]


    劉哥:少爺,你掉廁所坑裏嗎?十二點半了,x眉山的猴子聽了都急得想打人[禿頭]


    …


    剛剛。


    劉哥:遲厭?你是不是遇上什麽事兒了?可別想不開啊?


    劉哥:有事兒跟哥說,但你先聽完新歌再說行不?


    …


    這三天,劉聲的狀態每況愈下,可以肉眼感覺到,他每天過得都很抓馬。


    遲厭:“……”


    遲厭抿唇,慢條斯理的編輯好一條迴複。


    cy:明天給你答複。


    發送成功後,點了外賣。


    飯後,夜幕已至,他端著水,拿著手機進了書房。


    開機,點開個人郵箱。


    視線落在收件箱裏的未讀郵件上,倏地目光一凝,放在觸控板上的食指也跟著一頓。


    收件箱裏,有兩封未讀郵件,都來自三天前。


    一封來自劉聲。


    另一封,來自賀鼎騫。


    遲厭眼底的眸光暗了暗,沉默良久,停在第一封郵件上的電腦遊標倏忽下移,落在了第二封上。


    “噠噠!”


    食指在觸控板上敲擊兩下,新的窗口被建立並打開,遲厭心裏一緊,唿吸不自覺放緩,而後,憑空生出胸悶之感。


    裏麵隻有寥寥數語,以及一個附件壓縮包。


    【阿賀,有關你母親的資料,全都打包在附件裏,希望你能夠仔細閱讀,慎重決定……】


    遲厭將壓縮包下載到桌麵,然後解壓打開。


    裏麵有份word文檔,和一個單獨的文件夾。


    他先點開word文檔。


    首頁,是一份彩色個人簡曆檔案。


    他視線掃過去,目光在第一欄第一個空就頓住了。


    那第一欄第一個空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寫著。


    姓名:溫曉曉。


    溫曉曉?


    溫曉曉???


    遲厭瞳孔一縮,整個人猛的驚住,心中一顫,跳漏了一拍,唿吸變得清晰可聞。


    這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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