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黃門北寺獄


    拜別了尹勳,袁紹就漫步走在這雒陽街道上。


    天色昏暗,不見行人。


    此時尚未施行夜禁,路邊還有著些許燈籠在發光發熱。


    來時依稀可見落日餘暉,好似大漢天下搖搖欲墜。


    歸時卻已入眼皆黑,僅存的燈籠也化作星星之火。


    實際上,他在勸誡那尹弘時,同時也是在勸誡自己。


    他不想這麽早成為這所謂的天下楷模,得不到太多利益,且還要時刻提防宦官的敵視。


    遊俠者有所為,有所不為。


    正如尹勳所言,袁紹如今所為俱是站在士人階層在對抗宦官,儼然成為了士人中的青年代表。


    而宦官,卻是占據天時地利,近水樓台,單靠一個袁紹想要扳倒宦官難如登天。


    曹節也是這般想的,身為中常侍的他,威福齊享,走到哪裏不是受人尊崇的主,卻在袁紹這吃了憋,自然是不會善罷甘休。


    迴到深宮,第一件事便是原原本本的將此次事件發生脈絡盡數托盤而出,他也沒有添加太多自己的意見,隻是時不時的會提醒劉宏。


    這雒陽城似乎不怎麽歸他掌控了,就如這道詔書。


    無論對與錯,皇帝親自下達的詔書都應該要尊從其中旨意,先給人抓迴來再說是不是好人,最起碼要讓這碌碌官員們感受到天子的鴻福天威,跪拜在陛下麵前高聲齊唿聖明。


    而不是被太傅及詔書上提及的罪犯,以巧言令色誘導,從而視詔書於無物,若人人皆如此,皇帝下詔,臣民奉旨不尊,長此以往,皇帝威嚴何在。


    曹節並非說袁紹等人的過錯,而是旁敲側擊,以迂迴戰術從側麵講述那幫士人們隻任死理,不以皇命為尊。


    果然,在曹節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年幼的皇帝震怒,就連眼前侍女所跳絕美舞姿也隻是用一隻眼欣賞著。


    太傅執掌錄尚書事,勞苦功高,不宜擅動。


    那尹勳也是兢兢業業,日夜操勞,不計一切的為大漢奉獻。


    至於那袁紹,所謂的袁仆射,無視皇命,以下犯上,頂撞上司,數罪並罰,著曹節率都尉拘捕,禁黃門北寺獄。


    待其真誠悔過,麵臨聖君稽首,劉宏以體察有才之士再行釋放。


    曹節欣然接旨。


    暴怒中的劉宏隨即心情平複,不再迴答曹節,隻是那一雙眼睛又再度轉迴到侍女舞姿身上,曼妙身姿,美不勝收。


    少了關鍵器具的曹節也是連連佩服自己的眼光,這幾名精挑細選的侍女皆上上之姿,若非他無法行動,便是冒著皇帝震怒的後果也要留下幾個供自己享用。


    現在嘛,看看就行了。


    見皇帝繼續沉浸在自己創造的快樂中,曹節便靜悄悄的退出宮門去。


    有些話他並沒有說透,身為宦官的曹節深知,一味的插手皇帝心思,總歸是要招致怨恨,時間久偶了,這份來之不易的君臣關係就會瞬間土崩瓦解,哪怕是自己貢獻再多侍女也無法挽迴。


    於是他需要做的便是在劉宏麵前,提及那些士人們一門心思的追求名望,所謂的為陛下治理黎庶,但實際上,士人的骨子裏都從來沒有覺得皇帝在脫離了士人階層後,能夠處理好朝政。


    皇帝離不開士人,正如魚離不開水。


    曹節當著皇帝的麵不能赤裸裸的將這些全部吐露,但他可以不斷誘導,迷惑劉宏心神,使得他對士人的仇視心理愈加嚴重。


    雖然不知道這年幼的皇帝猜透了幾分,又或者一絲一毫都沒有聽出來。


    但最起碼,現在那袁紹是被自己給穿上了小鞋,任我隨意擺布。


    劉宏轉過頭來還要稱讚自己賢明,一心為他著想,清楚士人中的那些頑固分子。


    現在,輪到他再次出擊了。


    身懷皇帝使命的他倍感榮幸,可以隨意的借皇帝之口謀取自己的利益,這在外人看來可能嗎?


    絕無可能。


    皇帝乃九五至尊,宦官不過一殘缺之體,有何能力替皇帝做出決定。


    然而,曹節卻是在這條有著前人指路的情況下越走越遠,越走越順。


    若是讓那些前任中常侍等看見,說不得都要豔羨連連。


    夜已深,萬家燈火皆暗,唯獨皇宮燈火通明,以及曹節宮外豪宅。


    迴到豪宅,見那被收拾的體無完膚,上氣不接下氣的趙庸還在門外跪著,祈求曹節收留。


    曹節見慣了太多,對於這些沒有絲毫觸動。


    他想跪,那便讓他跪著吧。


    也好讓那些不開眼的士人們明白,我曹節雖無全身,但也同樣可以站在萬人之上。


    他並不覺得跪在地上的這個蠢貨有什麽本事,以致一連數次害的他陷入窘境。


    趙庸麵如死灰,失神落魄的望著從自己身體上跨過去的曹節,心底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化作烏有,見那到處都充斥著燈火的豪宅大門緊閉,趙庸艱難的扶著一旁支架,眼神複雜的望著這座吞沒了他無數財產的無底洞。


    就連先前那信誓旦旦所打賭投入的財產,如今想來也早已經一並被納入其清單中。


    “你這般不顧情麵,總歸是要倒台的,到那時我再看你如何囂張。”


    宦官的可怕他在這一刻體會的淋漓盡致,對於沒有一絲利用價值的人或物,都會選擇一腳狠狠踢開不留任何希望。


    徹底心如死灰的趙庸此刻,竟反倒希望那袁紹早日將這曹節宦官集團盡數覆滅。


    再不濟,便是獨獨打擊這曹節一人他也舉雙手讚成。


    但,那袁紹真的能做到嗎?


    這可是皇帝陛下最為倚重的宦官,整個大漢少有的封侯宦官,今又添立帝之功。


    他實在是想不到究竟還有什麽樣的人能夠人道覆滅這曹節。


    袁紹雖然看起來滿腹韜略,但與狡兔三窟,狡詐如狐的曹節相比,他有些不敢去想後麵的畫麵。


    畢竟,自己就是前車之鑒。


    天很快就亮了。


    萬物皆明,雲蒸霞蔚,朝陽悄無聲息的從最黑暗的地底鑽了出來,隻為了世間的每個陰暗角落。


    袁紹伸了個懶腰,昨天深夜對著皎月望了許久,若有所思的他也隻是暗自斟酌,不曾與人言語。


    許攸也曾一側府台鑽出,荀諶緊隨其後。


    身為侍郎的他們,其實尚書台分配的有住處,但習慣了處理政務的他們索性就在尚書台內搭建了簡易住處。


    連日來俱是在此地,就連尹勳都對袁紹幾人的專注態度感到愧疚,但他畢竟不似袁紹這般正值氣血旺盛年紀。


    “今日奏章很少,昨夜你不在,否則今晨便可兩手空空。”許攸打趣道。


    荀諶在旁默不作聲,隻是自顧自的打開所剩無幾的奏章,打算趁著時候處理幹淨。


    袁紹則是笑道:“昨夜尚書令有請,特去赴宴,故耽誤了歸程。”


    許攸倒沒感覺太多意外。


    袁紹此前的力挽狂瀾,不單使得尹勳依舊保持官位,同時讓那曹節灰溜溜的遁走,借此一躍成為雒陽名人。


    於情於理,這尚書令請袁紹,都不算太過。


    正在三人繼續閑聊時,尹勳坐在台上,不經意間抬頭,卻好似看見了曹節身影。


    尹勳有些意外,定睛望去,確實是曹節,再看其後,數十名身著黑衣的護衛。


    這曹節是發什麽神經?


    尹勳雖有些驚奇,但依舊是在處理手上政務,隻是時不時的將目光投了過去,眼見曹節一行人好似目標直指尚書台,尹勳略微思索一番,隨即便將袁紹喚了進來。


    “尚書令有何事要吩咐?”袁紹平靜道。


    “你看看那是誰?”尹勳指向窗外。


    袁紹順著望去,心裏一驚,麵上依舊淡定,“曹中常侍此行似有公務在身,觀其麵容卻是略帶欣喜,不知所謂何事。”


    尹勳的視線卻是死死的抓住曹節身後的那批黑衣人,臉色凝重。


    袁紹也發現了尹勳異樣,但並未開口詢問。


    “那是黃門北寺獄裏的都尉,後麵的俱是獄卒。”尹勳壓低聲音,語氣漸漸沉重,微微蹙眉凝神看了眼袁紹,旋即故作輕鬆的淡淡一笑。


    “想來應是陛下下旨,著曹節於尚書台奏寫詔書,拘捕某位犯事之人送入黃門北寺獄。”


    袁紹倒是對這黃門北寺獄有不少印象。


    主要是這座坐落雒陽的唯二關押犯人的監獄實在是太出名了。


    不似那中都監獄,凡是凡事之人,無論平民黎庶,又或文武大臣,先是有尚書台奏寫詔書,交由尚書令或三公錄尚書事審查,隨後便交由賊曹,或廷尉走一遍流程隨後關進中都監獄。


    黃門北寺獄則往往關押的則是曆年來被皇帝陛下親自下詔,拘捕入內的最多的則是王公貴戚,將相大臣。


    可以說,能夠被關押進黃門北寺獄的規格都要比中都監獄要高上一級。


    並且,黃門北寺獄前次所大麵積拘捕的官員盡皆名動一時,非海內名士,王公貴戚不可入內。


    自己老師便是在裏麵走了一遭。


    當時的自己老師先後曆任河南尹,司隸校尉,名望上又被眾多士人稱作天下楷模。


    就是這樣的海內名士大臣,依舊是被關押進這所監獄。


    故這所監獄還有著一個特點。


    隻是現在尚未被後人記載。


    一提到黃門北寺獄第一時間所想到的便是又關押了哪個冤屈官員,遂將黃門北寺獄俗稱冤獄。


    說話間,那曹節已經越過層層侍衛,台階,一路暢通。


    畢竟,這位陛下麵前的紅人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尚書台,侍衛們都已經有所知曉。


    徑直走進府台核心,尚書令辦事的府台。


    收起笑容的曹節微眯著眼,環視四周。


    隻見他勾唇冷笑一片蒼白,眉間陰霧,好似一團烏雲凝聚。


    極為慵懶的尋到一張桌椅前,聲音平淡,卻處處透著一股毋庸置疑的態度。


    “又見麵了,尹尚書令,還有,袁仆射。”曹節皮笑肉不笑,整個人都顯得詭異,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躲於暗處伺機而動的毒蛇。


    尹勳並沒擺出太多笑臉,對於曹節,他並沒有什麽好臉色。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中常侍可有貴幹?”


    曹曹節似乎很喜歡此時的氣氛,唇角勾起,一雙眼睛來迴的在袁紹身上打量,咻地透出一股涼意,他並未正麵迴應尹勳,反而是語氣陰狠,聲音裏極具誘惑道。


    “前日,本中常侍臨走前曾於袁仆射麵,講過會替你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不知可還記得?”


    袁紹知道來者不善,但對方現在i並未展現出那般態度,他輕歎口氣,嘴角帶著笑意,卻做出一副憾然神色道:“勞中常侍費心了,下官何德何能讓中常侍這般操勞,下官慚愧。”


    他也並未展現出太多低姿態,隻是以一種上下級本身該有的態度,不卑不亢,言語間並無曲意逢迎。


    曹節也並不在意,他似乎很想看到袁紹氣急敗壞的模樣,這般寵辱不驚的姿態實在是令人作嘔。


    明明不過二十有餘的年級卻非要偽裝成久諳官場似的老油條,曹節突然想看看袁紹發火時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本中常侍一向說到哪做到哪,哪怕陛下天恩浩蕩,曹某依舊以卑微姿態前往覲見。”


    曹節特意停頓了一番,想要看看眾人反應,卻見仍是一臉平靜的姿態,語氣逐漸加重道:“陛下在得知竟有這般良才,頓時特遣於本中常侍來宣讀。”


    “此乃詔令,煩請哪位侍郎不辭辛勞刻下?”


    曹節從懷中掏出詔令。


    尹勳看了眼,就開口道:“許侍郎,你之筆鋒淩厲挫敵銳氣,便以你所書寫。”


    許攸得令,便閑庭信步的走上前,哪怕是麵對曹節這般巨宦,他也沒有絲毫怯場。


    不得不說,許攸的氣場比起袁紹來說,都不慌多讓。


    接過詔令,許攸一臉淡然。


    坐下,握筆,蓄勢待發。


    “嗯?”許攸定睛望去,卻是一驚,麵帶驚慌的看向袁紹,隨即又瞪向一旁老神自在的曹節。


    尹勳在台上看的一清二楚,許攸的麵部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心裏暗道不好。


    “莫非許侍郎不識字否?能成為侍郎,想來也是經曆了一番考核,磨練,今日怎麽卻是停筆不動。”曹節在旁,眼神晦暗的盯著許攸看了半晌,周遭的空氣都在這一瞬間仿佛驟然降低好幾度,冷意冽冽道。


    “若不識字,那便換個侍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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