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才叫官二代


    延熹十年,公元167年。


    兗州濮陽縣。


    濮陽治所內。


    縣衙大堂。


    袁紹披著象征著縣長身份的官衣正襟危坐。


    一縣戶丁過萬時長官稱縣長,不足萬者稱之縣令。


    濮陽縣恰恰就是一萬戶大縣,人口繁多且經濟繁榮,隸屬兗州東郡。


    袁紹拿起手中批文一掃而過,隨意點上兩筆示意已閱後,伸了個懶腰抬頭望向正風塵仆仆趕來的管家福伯。


    福伯,是袁紹自汝南老家帶出來的一名家奴,在那個時代,家奴再常見不過了,袁紹還沒出生時福伯就已經勤勤懇懇的在袁府工作了二十來年,將身後事安排妥當後便在二族長,也就是袁紹的生父袁逢的安排下,與袁紹一同前往濮陽赴任。


    “郎君。”福伯駐足,麵含悲苦,想要說出口的話又一度被攔在嘴邊,又看了眼對此一無所知的袁家公子,長歎口氣道:“郎君,主母走了。”


    袁紹點點頭,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將手中最後一張批文改完,這才徐徐站起身,視線望向西南方。


    那是家的方向。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袁氏家族。


    他來到這個尚未破滅的大漢王朝已經有十多年光景。


    從剛開始時的茫然,困惑,漸漸的,袁氏一族恐怖的號召力使得他很快就適應了這嶄新的身份。


    畢竟,誰不想出生就含著金鑰匙。


    生在袁氏一脈就已經注定了未來隻要不是離譜到家,基本上都能最起碼混個郎官做做。


    袁紹,袁本初,袁逢庶子,上有嫡長子袁基,未來的安國亭侯,九卿之一的太仆,下有嫡次子袁術,蜜水皇帝,骷髏王,路中悍鬼。


    本來並無袁紹的發展機會,上有老大能言善辯,下有老三遊俠林間。


    奈何上天注定會給予穿越者不一樣的特殊待遇,或者是這是屬於袁紹本該有的機遇。


    山雞變鳳凰。


    自打出生時袁紹便被過繼給了身為袁氏一族過去的領頭羊,如今已然早逝的左中郎將袁成。


    這樣下來,使得本該地位如同家奴般不受待見的袁紹瞬間水漲船高,雖是過繼而去的庶子,但也同樣具有法理上的合法性,一下子從庶子變成了嫡長子。


    在這期間,袁氏家族的仕途蒸蒸日上,其所舉中的孝廉,茂才更是多不勝數,以至於當朝官員中十之四五的舉主皆是袁氏家族,或是出自生父,現在稱之為二叔父的袁逢,又或是平步青雲的三叔父袁隗。


    那位去世的大母嚴格意義上說起來雖然算是公子的母親,但除了養育之恩外,血脈並未相連。


    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


    公子,想來也是知道的很清楚。


    處理完公事的袁紹伸了個懶腰,年過二十的他,身材高大魁梧,站起身來比起已過知天命的福伯高出半個頭來。


    轉過身,抬頭瞅見懸掛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漆黑牌匾,不由得感慨:“吾到此地已有兩年有餘,雖無大的功績,但也使得百姓安居樂業,處事公平公正,不曾判錯一樁案子。”


    “戶口人丁雖說吸納外來流民才有所增長,但終究是為民做了許多益事。”


    “田畝分均落實到戶,讓每家每戶能夠吃上自己種上的糧食是我畢生所願。”


    “鏈接大河之船道雖未竣工,但想來再有三五月期限也可實現大船小船水上流的願景。”


    “如此看來,這塊匾,我袁本初應該對得起這四個大字吧。”


    站在台下的八名衙役,麵色威嚴,聞得自家縣長出此言,皆是一緊。


    在場的諸位沒有一個傻瓜,能夠進入袁紹所管轄的治所內,無一例外都是經過千挑萬選,方才能夠入內。


    聽這意思,話裏話外都像是在透漏著一種即將離去的意思。


    衙役們都緊張兮兮,神情緊繃。


    “縣尊何出此言,莫不是要棄我等離去?”姍姍來遲的縣丞喘著粗氣問道。


    他本是濮陽縣窮苦人家,家境蕭條,平日裏全靠街坊鄰居接濟,偶然間得之鄭玄所注經學,雖僅皮毛但也算是學上點高等文學。


    袁紹初來乍到,名聲不顯。


    或許是袁公路嫡係一脈的身份時刻在提醒著他隻是一個過繼出去的庶子。


    又或是在沒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前就生長在紅旗下的緣故。


    袁紹很少對人露出一副趾高氣揚的姿態,相反,更多時候他給人的感覺則是平易近人,待人處事滴水不漏,以至於在汝南地界上,袁紹的清名很久以前便已經傳開了。


    雖說因庶出的緣故不招人待見,就連明明是親兄弟的袁術平日裏都是家奴長家奴短的吆喝。


    也虧的袁紹這位曆史穿越者明白這位骷髏王誌大才疏,隻是逞一時之快。


    生父袁逢本來並不怎麽喜歡這個已經過繼給逝世兄長的第二個兒子,隻是礙於拉不下臉,平日裏也多有照顧。


    這種過繼出去的子嗣在大族中很常見,隻要經過族中審理,長輩們的支持下,過繼出去的子嗣照樣擁有繼父的完整權利,同樣也就使得袁紹成為了袁成一脈的嫡長子。


    袁成雖早逝,官位也隻是定格在左中郎將,但若是放在外麵,一個左中郎將足矣引得無數人爭相追捧,劉備拚死廝殺,千辛萬苦曆經生死磨難方才獲得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縣丞,甚至於還要受製於當地郡守派遣下的督郵手中。


    這樣看來,左中郎將的官職瞬間就變得高大上了起來,佚比兩千石的俸祿更是隻比一郡太守少了些許。


    而袁紹自然也就擁有了父親袁成的政治資源,加上少時便已開始注重修養自身操守品性,以至於生父漸漸的開始有些後悔將袁紹過繼出去了。


    當然也隻是單純的想想罷了,在世家大族中,子嗣傳承向來都是被當做最頂級的規格來對待,更別提傳承孟氏易的汝南袁氏,高高在上的姿態更不可能讓他們做出讓外人恥笑,族人譴責的行為。


    張輔雖不清楚袁紹的過去,但他對於汝南袁氏的名聲,自然是知曉許多,更別提當朝達官顯貴許多都是袁氏門生故吏。


    經袁紹的一陣提點,如醍醐灌頂,文學素養雖未登堂入室,但也算是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一時間,他竟不知道該怎麽報答袁紹的贈經之恩。


    至於隨後而來的天降大禮,他更是不知道該如何迴報了。


    袁紹直接送給他一個新手官場大禮包。


    他本想通過雜途的方式,再招其入縣衙謀得一官半職,奈何濮陽縣人口僅有萬戶,雖說相較其他郡縣而言,已然算是人口大縣,但距離漢朝察舉製的製度而言,仍是天差地別。


    漢朝主要有三種選拔官員的手段製度。


    察舉。


    征辟。


    以及雜途。


    袁紹寫了封信,寄迴了家。


    很快,老家來信了。


    信的內容很簡單。


    大致意思便是你老子今年的舉孝廉機會已經出讓了,給了隔壁刺史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的二舅外甥,現在暫時沒機會幫你完成這個任務了。


    不過,你可以拿著我給你寫的另一封信,送到兗州刺史的府邸,這一任兗州刺史曾經在我袁氏門下學過經學,就連如今能夠成為一方刺史,我袁家也是出了不少力。


    現在,是到了他們這些門生故吏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袁紹看完,信中老爺子雖然沒有明說,但那話裏話外透漏出的倨傲溢於言表。


    畢竟。


    四世三公的袁氏,聞名海內外,哪怕是一些久居深山的隱士大儒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如今距離掀起第一場破壞漢室根基的黃巾起義雖然還有十餘年的時間,但經過桓帝的第一次黨錮之禍,大漢王朝如風雨漂泊的無根浮萍,搖搖欲墜。


    在這場大肆打擊士大夫,名士的狀況下,汝南袁氏高坐梁上,任憑眼前的動亂橫掃著朝堂格局。


    黨錮之禍使得士大夫們的地位直線下降,宦官專權的現象愈發嚴重。


    雖然這場政治上的戰爭由宦官們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但民間風評卻是一邊倒的形式。


    前有李膺慷慨入獄,後有將門之後皇甫規以未曾入黨人名單為恥,上書桓帝請求連坐。


    民間更是多有流傳桓帝昏庸無能,宦官專權,如此種種消息傳遍大江南北。


    在這種情形下,處身世外的各郡大族便成了那些惶恐的宦官們爭相拉攏的對象。


    其中,尤以此時的世間第一大族,四世三公的袁氏首當其衝。


    於是,在一係列的背後運作下,袁氏的地位水漲船高,本就是頂級豪族的袁氏此時達到巔峰。


    年滿二十的袁紹剛入冠禮,表了字,便被朝廷以舉孝廉的形式匆匆忙忙的走馬上任,先是入朝為郎官,後升任濮陽縣長。


    而同樣都是在剛起步階段,劉備卻隻是經曆了諸多困境方才從一介白身獲得一官半職。


    兩年有餘,濮陽縣在袁紹的一係列治理下,已然煥然一新,與上一任縣令的腐敗高壓政策下,袁紹的形象在這些平頭百姓的心中儼然成了一位好官。


    更別提這三年來,袁紹從自家本宗內源源不斷的調來的錢財物質,就連府衙上上下下的薪水都是經由袁紹手親自下發。


    如今聽聞這位大財主兼大清官竟有要離去的意思,縣丞張輔自是不願意這位衣食父母的離開,更別提自己的這身官服都是對方所帶來的,如果那天沒有袁紹的到來,自己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正在撿垃圾度日呢。


    並且這三年來,大大小小的事務縣長大人都親力親為,連帶著縣衙上下各級官員,衙役都開始進行了一係列的改革,辦起事來效率直線飆升。


    真不知道這位明鏡高懸的縣長大人如果離去會變成什麽樣的,又或者是下一位赴任的縣長大人會不會一如這位別具一格,截然不同的袁氏子弟般。


    袁紹並未多說,麵對眾人殷切的眼神,他隻是緩緩的褪下象征著一縣之長的官服,再從桌椅夾層中抽出印綬官帶。


    歸置好這一切,袁紹這才輕聲道:“我母去世,我又怎麽能夠繼續在這裏安心待下去。”


    “這裏的一切我都已經打點完畢,後府的那些財物我已經盡數換作糧食,待那些外來流民增長繁多之時,打開糧倉分發下去。”


    “至於這縣長一職,我已呈奏章於郡守,想來不日便會有消息傳下。”


    “如不出意外,張輔便是新任濮陽縣長一職。”


    “那些糧食便是我送給你的第一把火。”


    “至於其他人,職位原封不動,俸祿增添一級,我會將未來三年的俸祿遣人送來,你們若是願意就繼續當差,若是不願我也不強求。”


    說完這一切,袁紹自顧自的向外走去。


    縣丞張輔怎麽也想不到,這個天大的好差事竟然會落在自己頭上,更別提縣長給自己留下的一係列安排,可以說,哪怕是換個毫無執政經驗的人來,隻要按部就班進行下去,名聲,履曆,仕途,甚至更高一級的官位也未嚐不可爭一爭。


    再加上那一個本屬於袁紹的任職功績,鏈接大河,通往大江南北的濮陽運河已經是開通在即。


    可以說,無論是誰,隻要是在任上,這一個功勞落下來,甚至於皇帝的聖旨從遙遠的雒陽降臨。


    他實在是想不通,一個貴族公子哥竟然會用這種方式來對待一個明明素未蒙麵的路人。


    平日裏濮陽縣內總會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豪強世族想要依靠自己縣丞的身份,從而能夠有機會見到縣長的機會,但張輔由始至終都記得縣長當初說過的一句話。


    沒有什麽能夠比讓人吃飽飯更重要的事。


    從小一直苟延殘喘生活在陰暗潮濕的垃圾堆中的他,深切的能夠體會到沒有飯吃,餓著肚子在垃圾裏翻找食物的艱苦。


    於是乎,張輔便一直將這句話記在了心頭,也切切實實得在進行著。


    他當然明白那些世家所求究竟是為了什麽,無非就是想要通過官方的方式能夠光明正大的壓迫平民百姓。


    畢竟。


    前麵幾任的縣令不都是如此嗎。


    他也知道,這一任萬戶大縣的縣長職位對於袁紹而言恐怕隻是來走一遍過程,鍍個金,然後再前往天子都城雒陽。


    張輔並未見過皇帝長什麽樣,就連他的頂頭上司東郡太守,還是上次袁紹下達進行運河工程的時候,太守特意前來觀摩。


    郡守掌握著一郡生殺大權,官員任免的絕對權利,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任誰也不會想到,一郡太守竟會露出那副諂媚的態度,與自家縣長站在一起,身份就像是反轉過來般。


    縣長在前揮斥方遒,太守跟在後麵不時點頭哈腰,完全沒有一郡太守的風範。


    對此,袁紹並沒感覺到絲毫意外。


    畢竟。


    誰讓他是貨真價實的官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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