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晚宴變成了家宴,雍親王,蘇貞百裏,嫡福晉,弘時還有大格格五人坐了一桌,其餘的側福晉坐了一桌子。平日裏王府規矩嚴,用飯時,雍親王單獨一桌子,嫡福晉,大格格還有弘時三人單獨一桌,側福晉們則連進飯廳的資格都沒有,隻能在自個兒屋裏用飯。今天雍親王心裏高興,索性破一次例,一家人聚在一起用了飯,氣氛甚是愉悅。用過飯,眾人退下,蘇貞百裏卻沒有迴府,而是和大格格一起去了花園,不過兩人隻簡單聊了聊,畢竟後麵跟著一堆丫鬟嬤嬤,有什麽悄悄話也不好當著她們的麵的說啊。大格格心情很好,從頭到尾都在笑,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顯得特別明亮。不知道怎地,蘇貞百裏有些不收控製的,輕聲說道:“要是能快點結婚就好了!這樣就能每天在一起了”。一下子,大格格羞得滿臉通紅,卻忍者羞怯點點頭。蘇貞百裏一拍額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子來,塞到大格格手裏,說道:“給你的,迴去看”,迴頭看了看跟著的丫鬟和嬤嬤們,這些人見著“額駙”的眼神,俱都會意,略微後退了些距離,然後蘇貞百裏用有些期待的聲音問道說道:“你的閨名是什麽?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呢!”,大格格聽了有些發愣,隨即醒悟過來,看了眼離得有些遠的丫鬟婆子後,鼓足勇氣靠近了兩步,小聲說道:“叫玉祿玳,額駙定要記住了”,說罷還調皮的一笑,看的蘇貞百裏一陣走神,點點頭說道:“記住了,金絲雀郡主,一定一輩子都不忘”。玉祿玳,滿語碧玉鳥的意思,漢語習慣叫金絲雀。隨後兩人不再言語,隻並肩在花園裏漫步,情意卻在不知不覺中將兩人牽扯的更緊了。


    蘇貞百裏離了王府,大格格則迴到自己的閨房。待下人散去,從懷裏掏出蘇貞百裏送的小盒子,不過巴掌大小,上麵掛著一個同心鎖,隻是沒有鎖上。輕輕打開,入眼便是一把精致的銅鑰匙,顯然是同心鎖的鑰匙,然後揭開蓋在上麵的蒙布,映入眼簾的是一對木頭刻的娃娃,一男一女,是對夫妻。娃娃刻的很是精細,男女二人皆穿著結婚的吉服,模樣一看便是蘇貞百裏和大格格。大格格用手輕輕撫摸著木偶娃娃,心裏感動的緊。又見最下麵還躺著一封信,打開來看,卻是一首小詩,詩雲:門外風花各自春,空中樓閣畫中身。而今得結鴛鴦侶,休管人生幻與真。大格格讀了卻是抿嘴一笑,慎重的將信疊好,拿出一把貼身帶著的鑰匙,將梳妝台上的一個盒子打開,將信小心的放進去並鎖好,方才請唿一口氣,又想起剛才與額駙一起散步的情形,心裏的歡喜不自覺的便湧了上來,忽然也覺得日子好慢啊,要是能早點和額駙完婚就好了。


    轉眼到了十月初,京城徹底入秋了,路兩旁樹木的葉子變得金黃,偶爾來場秋雨,天氣便越發的陰寒。雍親王的折子遞上去後,不出意外,引起了朝廷內外巨大的震動。彩票巨大的利益早惹的各方眼饞不已,可雍親王和戶部下手太狠,早早將彩票發行和管理的權限抓在了手裏,上有皇上親自批準的聖命,下有諸省督撫,藩台,臬台衙門簽字畫押的公文。於情,於理,於法,別人都不好插手。可眼看著戶部吃肉,自己連口湯都喝不上,大家心裏實在憋屈,便希望有個挑頭的出來,給戶部和雍親王上點眼藥兒。某些有心人,也想著借機拿捏一下戶部或雍親王,希圖給自己撈點好處,最不濟也能惡心一下戶部眾人。結果挑頭的人奏本剛遞上去,禦史台的言官便得了信,瘋了一樣彈劾此人,禦史台的言官是幹啥的?那是專門給人挑刺下眼藥的,惹急眼了,祖宗八代的事兒都能給你翻出來了。禦史台的言官們分成幾批,輪番彈劾挑事之人,那架勢真如殺父仇人一般,便是皇帝見了也有些招架不住。康熙心裏透亮,當然知道禦史台言官們彈劾的真實意圖,可上折子的這位大臣,屁股下麵也確實不幹淨,言官們每天十幾本的彈章遞上來,皇上也被此事攪的不勝其煩,索性借機將這位官員罷免了事,這才平息了眾禦史的怒火。


    大家一看情況,立時當起了縮頭烏龜,這幫子禦史言官著實不好惹啊,可心裏卻尋思著再等等看。如今看來,彩票運營地域的擴大已勢在必行,不愁到時找不到缺失紕漏。隻要出了任何紕漏,被人抓住,少不得大家一起出手給一記重拳,直接將戶部打趴下也是有可能的,再順理成章的將彩票操辦之權拿過來,於情於理誰也說不得什麽。這其中尤以八爺黨和太子最為積極,畢竟涉及上千萬兩銀子,要說不上心那是假的。


    暗地裏,康熙亦關注此事的進展,但他關注的側重點卻不是銀子,也不是彩票管轄權,而是雍親王的反應。對康熙來說,大清皇位繼承人選才是他最看中的,其餘一切皆是虛幻,不值一提。果然,雍親王很快便遞上了折子,康熙第一時間看了,越看越滿意,越看越高興。在康熙看來,四皇子的迴擊簡單至極,無非便是以退為進與分化拉攏罷了,可用的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別人見了,即使心裏不服氣,也不得不讚一句:老成謀國之策。且從這份折子中,也看出四皇子的行事手段愈發的圓滑了,所謂大巧不工便是如此。康熙手裏拿著折子,暗自想道:“依老四往日的急切性子,這迴能做到不急功近利,力求穩健推進,著實成長不少,此事也甚合朕意。隻是太子那邊,怕有些首尾需要老四抉擇了。罷了,且看看再說,若他寧可受氣也不敢與太子翻臉,那也難成大氣啊!若他敢與太子翻臉,正好再磨一磨他的性子,甚好,甚好”,想到得意之處,康熙不免嘴角含笑,卻未察覺到,自己內心裏已不自覺的看好四阿哥了。


    毓慶宮,太子居地,裝修真是富麗堂皇,比之皇帝的居所還要奢華不少。自複立以來,太子變得更加奢靡無度了,無論器具用度,還是衣著飲食,樣樣皆要精美。稍有不如意,便要內務府出錢置辦新的,折騰的幾個內務府大臣苦不堪言。前段時間,東宮又發出太子教諭,說伺候太子的侍女粗鄙不堪,諭令內務府去江南采買女姬三十名,以充東宮之容,著實將眾大人愁壞了。皇家內院,一言一行都有法度,宮內侍女都是出自旗內良家子,哪有從外麵采買的道理?所以幾個內務府大臣,便將此事上奏康熙,結果康熙直接批了:依太子諭令速辦。見了禦批,內務府十分無奈,也隻好花重金,自江南采買了三十個麵容姣好的女子,充入毓慶宮。可依舊沒讓太子滿意,隨後太子以種種借口,處罰了當初違背諭令的幾個大臣方才罷休。不過太子的名聲也一日不如一日了,朝臣們私底下紛紛說太子荒淫,實無人君之望,素日裏除了幾個太子的屬官和往日的舊部,已甚少有朝臣來朝拜太子了。


    雍親王原本就依附於太子,一廢太子前,便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很得太子信任。在太子複立這事上也是出了大力氣的,平日裏,有些政務亦會定期的向太子匯報。當初籌劃發行福利彩票,雍親王也是提前給太子通過氣,可太子彼時正忙於享樂,並未將此事放心上。待事後,彩票發行成功,太子見其利益巨大,已幾次暗示雍親王將其交出,卻被雍親王給擋了迴去,著實讓他惱怒。若不是還有些事情需要依重雍親王去辦,怕早就翻臉了。這幾天秋雨不斷,天氣陰冷,太子便不願去朝堂聽政,索性給皇上告了假,自己窩在毓慶宮裏享樂。昨兒和兩個采買的女姬折騰小半夜,早上起來腰便有些乏力,精神頭也不太好,心裏卻還在迴味昨晚的滋味——江南女子果真溫柔,花樣真多啊!


    這邊有小太監通報,說雍親王求見,已在外麵恭候多時了。想起前幾日雍親王拒絕自己的事兒,太子心裏實在有些膩歪,可好歹也是算是自己的親信,不見吧,外人又會說閑話。略一沉吟,便讓人給自己換了身衣服,還是決定見一見。雍親王一早便到了毓慶宮,直等了半晌午,才見到打著哈欠的太子。結果抬眼一瞧,卻見太子雙眼烏青,眼袋即黑又沉,一副酒色過度的模樣,心裏便有些怨氣。他這次來,是得了皇上聖諭,與太子商討救濟黃河災民一事的。


    前段時間,黃河秋汛,水位暴漲,河南,安徽,山東三省二十三個縣被淹,運河也被黃河水倒灌,瘀滯了三十餘裏。原本國庫乏力,沒銀子救災治河,現在通過發行彩票籌集了足夠的銀子,所以運河整修一事,河道衙門那邊已經開工,估計四五個月便能完工。可被淹沒的二十三縣,近百萬百姓還在等待救濟,眼瞅著快入冬了,缺衣少食的災民愈發的不安,若朝廷再不救濟,隻怕會鬧出民亂。這差事半個月前已被皇上派給了太子,雍親王即便心急也不好獨自擅專,這才趕著到了毓慶宮,希望太子能拿出個方案,盡快的將銀子換成糧食布匹等物資,也能及早運往災區,解救眾多受苦的百姓。


    結果雍親王這邊口幹舌燥的說了半天,太子那邊隻是打太極,明理暗裏要求將彩票的發行權先交出來再商議其他的事兒。雍親王見太子隻想著攬權撈錢,對賑濟災民一事漠不關心,心裏不免有些著急,說話便有些衝兒。太子聽了心中極不爽利,便擺出一副君臣的架子來,原本還一口一個四弟的叫著,這會子直接改口叫雍王爺了,著實讓人心裏膩歪。雍親王見今兒是談不出什麽結果了,便欲起身告辭,卻惹的太子勃然大怒,稱雍王爺言行不敬他這個太子,其“以臣辱君”,有違人臣之道,要罰他跪在毓慶宮門前反省。氣的雍親王臉都青了,有清一朝,從未有太子罰親王跪門口的例子,這是對王爵極大的侮辱。好歹太子宮裏的屬官們也知滋事幹係甚大,一麵出麵勸諫,一麵急忙派了小太監去乾清宮報信。皇上得了信,及時下了口諭,詔諭雍親王即刻去南書房候旨,方才將這場衝突勉強化解過去。宮裏本就存不住秘密,不過半日,此事便傳遍了京城內外。皆因傳旨的太監到毓慶宮之時,已然晚了。太子畢竟是太子,除皇上之外,便是太子地位最為尊隆,他要鐵了心處罰雍親王,別人也攔不住。傳旨太監到的時候,雍親王已經在毓慶宮門前跪了小半個時辰了,宮中人來人往的,堂堂一個親王跪在毓慶宮門前這種稀罕事,豈能瞞得住?


    小太監哆哆嗦嗦傳了皇上的旨意,雍親王這邊麵色平靜的接了旨意,仿佛沒有一點的委屈。站起身,輕輕拍了拍朝服上的土,抬頭看了看毓慶宮的大門,搖搖頭轉身而去,心中卻忍不住有些酸澀,這一走,怕以後再也不會踏進太子的宮門了。


    南書房,康熙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瞧著跪在下麵的四阿哥。原以為在太子那受了委屈,多少會在自己麵前抱怨兩句,可從頭到尾,四阿哥表現的很平淡,沒有提起一句太子罰他跪門的事。隻提出了賑濟災民的事宜需盡快進行,除此外再無一句多言。康熙也微微有些意外,依著老四又倔又急的秉性,受了太子如此大辱,不跳起來罵娘那便算好的了。這般地平靜,反讓康熙有點納悶,莫不是老四轉性了?康熙也明白,現在不是琢磨此事的時候,聽了四阿哥的奏請,又與幾個禦前大臣商量了下,便下旨由戶部撥出銀子,速速買糧發往災區,又下旨從各倉庫調撥一批棉衣帳篷等,急速運往災區,以助災民能度過即將到來的嚴冬,同時下旨,蠲免受災各縣三年的丁賦錢糧。幾位禦前大臣得了差事後陸續告退,房裏隻剩下康熙與雍親王,二人都不說話,氣氛便有些壓抑。康熙坐在禦案後,用略帶考察的眼光,看著站在下麵的四阿哥。隻見他脊背微躬,雙手自然放在兩側,頭略低垂,個子雖不算高,卻透著一股子倔勁兒,恍惚間康熙仿佛見到了年幼的自己。心裏微微一笑,放下茶杯說道:“這些時日,差事辦的不錯,做起事來也很有章法,能以大局為重,不計個人得失,這很好。永定河的河工,漕運的整治,還有賑濟災民一事,都辦的好,解了朝廷的急難。讓朕,也讓朝中大臣都看到了你的能力,更看到了你敢幹事的膽氣,朕要嘉獎你,大大的嘉獎!你自個兒有什麽想要的,現在就向朕提出來,朕必定恩準”。雍親王聽了,心中稍暖,剛要張嘴,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蘇貞百裏告誡的一段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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