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在屏東城半月了,越是待得久,越是深入了解,科恩越發的感到震驚同恐懼。


    難以想象這座城僅僅誕生數年,它的秩序同清潔完美的令人嫉妒,遍布城中的綠植同東方建築完美結合,徜徉其間,如同在園林散步。


    多麽偉大的藝術家才能設計出如此雄偉瑰麗的城市呢,科恩很想見一見這位設計師。


    但每每想到這些日子艱難卻毫無成效的談判,科恩又忍不住咒罵大明人的無恥狠毒霸道。


    那位可惡的大明皇子終於巡視歸來,然而已經五天過去了,方才想起召見他這位尼德蘭使者,這令科恩感到被羞辱。


    與傳統東方君主不同,王宮沒有隆重的儀仗盛大的排場來彰顯國王的與眾不同,偶爾路過的仆人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眼神。


    科恩一行三人跟隨侍者來到一間會議室。一張長桌,兩側各有座椅,正中主位稍高於其他座位。


    座位上端坐著一位高挑健碩的年輕人,身穿赤紅袍服,上繡團龍,麵相威嚴,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上位者氣度。


    沒錯了,這位應該就是所謂瀛州王國的主人,大明帝國瀛王。


    見禮過後,科恩從隨從手中拿過一封書信,雙手托起。


    “高貴的大明瀛王殿下,感謝您的接見,這是我國莫裏斯親王親手寫給您的書信。”


    朱常瀛接過,兩個信封,一封拉丁原文,一封譯文。也不知是從哪裏請來的翻譯,文筆還可以。


    這種禮儀信件,大多無實際內容,互致問候,感謝對方對本國國民的照顧,希望兩國友好通商,共創美好繁榮未來雲雲,大概就這個意思。


    “坐!”


    朱常瀛示意幾人落座,看向科恩,“感謝莫裏斯親王的問候,孤會迴信與他,希望兩國互通往來,延續雙方的友好交往。”


    科恩機器的笑了笑,“尊貴的殿下,誠如您所言,真心祝願我們能夠達成兩方都認可的長期協議。”


    朱常瀛看向外交司司長陶春,“你隻將兩方的分歧提出來,雙方意見大體一致的你們自己去談。”


    “是!”陶春拿起文件,讀道,“尼德蘭希望澎湖能對他們開放貿易,我方不允。尼德蘭希望能夠允許在我國南洋領土購買土地,不允。尼德蘭希望能夠協商關稅,不允......”


    劈裏啪啦一大堆,朱老七聽的微微皺眉,歐羅巴人娘胎裏帶的不要臉精神,那真是無與倫比。


    耐著性子聽完,朱常瀛問道,“為什麽一定要來澎湖貿易?馬六甲、淡馬錫、安汶、萬丹貿易棧已經為你們敞開大門,你們想要的貨物那裏都有,甚至可以定製。”


    科恩解釋道,“但幾處貿易點的價格太高了,我們有足夠的海船而貿易量又十分巨大,我們認為以更加低廉的價格采購商品,這個請求是十分合理的。我聽說殿下允許許多東印度國家前往澎湖,甚至廣東貿易。尊貴的殿下,尼德蘭也是東印度的一員。”


    “你怕是誤會了。”朱常瀛笑道,“能夠前往澎湖,廣東貿易的國家,都是我大明的藩屬國,難道遠在歐羅巴的尼德蘭也願意做我大明的藩屬麽?”


    科恩沉默片刻,搖頭道,“不可能,偉大的尼德蘭不可能淪為別國附庸,本人也沒有這樣的權力。”


    朱常瀛微微點頭,“那就維持現狀。”


    “如果這樣,我請求尼德蘭能夠享有在馬六甲開設工廠的權力。”


    “生產什麽?”


    科恩猶豫片刻,迴道,“生產棉布,種植加工胡椒。”


    朱常瀛納悶道,“你們不是在爪哇島獲得一塊土地的經營權了麽?爪哇人口眾多,土地肥沃,為何要在馬六甲建廠?”


    科恩嘴角動了動,不甘心道,“因為戰爭,爪哇島局勢不穩。”


    劇本怎麽這樣走了,曆史上尼德蘭人不是死磕爪哇島的麽?朱常瀛仔細思索其中的緣由,不由心底發笑。


    萬丹國本來對尼德蘭人的印象蠻好的,甚至比對大明人的印象都要好。


    說起來最會偽裝的就是尼德蘭人,走到哪裏,都標榜誠信、文明、契約精神,當真忽悠了眾多土著大傻子。


    嗯,其實瀛州也一個鳥樣。


    “馬六甲局勢同樣不穩定,不適宜開設工廠。”


    科恩頓了頓,攤開雙手很無奈的說道,“您需要商業利潤,尼德蘭也同樣需要,可這些年東印度公司一直在虧損,我們的投入太大了,但收入卻不足以彌補投入。如果這樣持續下去,董事會極有可能會解散公司,我想這也是您不願見到的,畢竟我方是瀛州的重要客戶之一。”


    這就是在放屁!


    馬尼拉自從放棄同瀛州爭奪製海權,開始同瀛州認真做生意之後,聽說財務狀況比之前好多了。皮料、蕉麻、鴨絨、鵝絨、木材,大量出口瀛州。


    尤其是皮料同蕉麻。


    蛇皮、鱷魚皮、鯊魚皮有多少瀛州就能吞下多少,背靠大明這個巨無霸大市場,馬尼拉那點產量真心不算啥。


    馬尼拉蕉麻異常堅韌耐用,是製作纜繩、中式船帆、造紙的頂級材料。


    這些賺錢的營生,基本都是北呂宋的大明移民琢磨出來的,馬尼拉的板牙人有樣學樣也跟著搞,所以就共同富裕了。至於土著......有兩者壓製,加之本身腦子也不怎麽靈光,也就隻配做牛馬,被榨取剩餘價值了。


    這些也不重要,科恩的不滿在於有瀛州壓製,謀求不到預期暴利,話說幾成利才算暴利呢?隻能說尼德蘭土匪太尼瑪的貪心了。


    朱常瀛有些莫名其妙,“東印度公司破產,與孤何幹?你們不做生意,不列顛人也不做麽?你不要拐歪抹角的,說出你的真實目的。”


    科恩的肺簡直要被氣炸,眼前這個奸詐的大明人太可惡了,如果可能,真的很想一刀宰了他啊。


    “我方......我方請求獲得馬六甲水道的通行權。”


    朱常瀛再次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孤並沒有禁止尼德蘭商船通行,按章納稅就是了。如果有人為難你,隻管來找我主持公道。”


    科恩就感覺嘴裏含個蒼蠅,都要吐了,這是通行的事麽,我隻是不想交稅!


    但一切從實力出發,形勢比人強,看眼前人的姿態,如果提出免稅.....就尼瑪可能起到反效果。


    “尊貴的殿下,為了兩國之間的友誼,也為了維持我們之間的正常貿易,我受駐巴達維亞總督委托,提議兩方合作,共同打擊葡萄利亞果阿總督區,謀求在印度半島利益,請您認真考慮是否能接受我方提議。”


    這個可以有,尼德蘭同板牙是死敵,而葡萄是板牙的小弟,也可列為死敵一列。


    這個科恩腦子轉的倒是快的很,東方不亮西方亮,將狗眼瞄向印度了,話說這算是英雄所見略同呢,還是臭味相投?


    朱常瀛的腦子飛速運轉。


    除了在歐羅巴本土的仇恨之外,尼德蘭同兩牙人在海外也是不可能合作的,因為都在做相同的勾當,根本利益衝突。而三者同瀛州倒是有合作的交叉點,畢竟瀛州是貨主,他們都是倒賣貨物的二道販子,是分銷商。好像在曆史上,尼德蘭就是聯合本土勢力拿下馬六甲的,後來又將葡人從錫蘭趕走,也在印度半島插上一腿。


    這麽看,同尼德蘭合作也是可行的。


    但風險呢?無非是卸磨殺驢,背後捅刀子。


    恰好,朱老七也有此想法,誰捅誰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孤對你的提議很有興趣,請你繼續說下去。”


    科恩聞言,精神一振,“我方可以組建一支艦隊,同貴軍合作將葡人驅逐出錫蘭,更進一步,將葡人勢力趕出吉大港,趕出印度東海岸。如果能達成這個目標,我們的收益無疑將是巨大的。”


    “好了,說說利益分配問題。”


    科恩很不習慣這樣的談話,似乎有種被人牽著走的感覺,眼前人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令人超級不爽。但......忍了!


    “我方希望能在錫蘭謀求一個立足點,至於印度半島。”科恩機械笑道,“這取決於我們各自同半島王國之間的關係。無論怎樣,我們兩方應該精誠合作,共同經營印度半島,尊重彼此利益,避免衝突。”


    朱老七點點頭,“你說的很好,但有一點孤不同意。我瀛州已經先行一步在錫蘭設立據點,並對葡人占據優勢,是決計不能與人分享的。至於印度半島,孤同意你的提議,各憑本事,但同時,我們也可以共同對敵,共享港口,關稅互免,不過我有條件。”


    科恩有所預料,“請講。”


    “小巽他群島上的土著反抗勢力要被剿滅,你應該知道我在說什麽。”


    科恩仔細權衡,“我需要一份有保障的長期協議,保證在東印度的香料貿易。”


    “可以,隻要尼德蘭人遵守規矩,在商業上我們會是非常合拍的生意夥伴。”


    朱常瀛起身看向陶春,又對科恩微微點頭,“有關協議具體細節,你們慢慢談。”


    好大一個王,怎麽能同一個商業代表唧唧歪歪許久呢,畢竟也養了這麽多的人。


    從會議室出來之後,朱老七忍不住一頓國罵。如果可以,他寧願發動戰爭將不要臉的歐羅巴人徹底趕出南洋。然而不能,且不說經濟上的損失,麵對永無止境的海盜騷擾就足夠令人頭疼。


    現實的情況就是瀛州還造不出雷達同衛星,無法監控廣闊的大洋。


    而同時,朱老七暫時對繞過非洲前往歐羅巴貿易沒什麽興趣,投入巨大風險巨高,收益成本不成比例。即便派船去了,大概率也會半途就被搞死,那是不給人活路的玩法,會被群毆的。


    如此,也就隻能依靠尼德蘭、不列顛、板牙人做代理,維持對歐羅巴的貿易逆差。


    兩日後,一份協議呈上,朱常瀛逐條審閱。


    總結起來有六大款。


    第一款,瀛州承認尼德蘭對安汶(約1\/2領土)、班達群島中班達與奈拉兩島的占領權。尼德蘭則承諾不在爪哇島以東謀求新領地,設立軍事堡壘。


    第二款,雙方約束各自武裝勢力,互不侵犯,如有違反且造成人員財產損失,肇事方需承擔三倍至五倍賠償。


    第三款,兩方人員於第三國產生矛盾,造成人員財產損失,雙方組建合議庭共同判定是否有罪,判定標準標準為人類普世道德。一旦認定有罪,嫌犯移交對方司法審判。


    第四款,雙方不得奴役對方子民,不得包庇對方罪犯。


    第五款,允許尼德蘭在馬六甲、淡馬錫、錫江設立商棧,但船隻必須服從管理,登岸人員不得攜帶武器。如有不法,以瀛州司法論處,罪加一等,尼德蘭需承擔相應賠償責任。


    第六款,兩方在西印度展開合作,對付共同的敵人,葡萄利亞。


    六大款之下各有若幹條款,洋洋灑灑接近七千字。


    對這些條款,朱老七基本滿意。


    一個基本的事實,瀛州南洋領地太分散了,不要說那些無人島嶼,便是設立有定居點的島嶼也顧及不過來。雖然說每個定居點都具備一定的防禦能力,但防禦小股海盜小股土著尚可,對付全副武裝的尼德蘭人就根本不可能。


    而有了這份協約,南洋大後方就安全多了。


    話說難道就不怕尼德蘭人撕毀協約麽?畢竟協約的真正目的是限製對方而不是自己。


    並沒有,一個南洋艦隊的實力便三倍於尼德蘭東印度公司。


    真正害怕的應該是尼德蘭人才對,要不然這個該死的科恩為什麽在條款不利的情況下也要簽訂這份協約呢?


    因為瀛州將馬尼拉打服了,將葡萄利亞勢力徹底趕出了南洋,他怕了,怕遭受到相同的命運。


    其實,朱老七還有一個小心思,放任尼德蘭去禍害爪哇島。


    至於為什麽,因為爪哇島越亂,瀛州才越有利可圖。


    至於占領爪哇?朱老七則完全沒有這個意圖,世界太大,爪哇不值得浪費時間。


    沒有問題,那就簽字落印,然後科恩拿迴去給那個什麽鳥總督簽字,便算生效了。


    一場小型慶祝宴會不可避免,不過朱老七並沒有去參加,因為還有一個人要接見,來自香山澳的一名傳教士,陽瑪諾。


    據艾瑪的枕邊風言說,這人在屏東遷延一個月有多,以至於盤纏用光,連住店的房租都付不起了,就還是女人看不過去,周濟了他些錢財。


    朱老七心中嘀嘀咕咕,也不知艾瑪這算不算又上繳了什一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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