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推官’的名頭不是蓋的。


    而這推官,在朱常瀛看來可略等於後世法官檢察官二為一體,執掌刑名訟獄,可以說是大明朝的專業法律人才。


    此公初入官場,便以七品之職斷四品大員之案,而這背後又涉及當朝首輔,後又接連處置幾樁大案,所涉及皆為權貴。


    後擢升山西道禦史,尋城京師,抓了一個害民閹宦,誰說情也無用。


    瀛爹下中旨,別殺!


    袁可立不理,給我砍!


    哢嚓一下老大一顆頭顱落地,瀛爹雖氣卻不糊塗,這人可用,也沒將他怎樣。


    自此,此公人望之盛無人能及,執法如山,剛毅持正,不畏權貴......我朝百姓想象中的‘青天’什麽樣,看他就對了。


    不然朱常瀛為何這般看重袁老頭呢?有人望!


    小夫妻將袁可立迎入府中,以長者之禮相待。


    奉茶之後,沈王妃告罪一聲便親自去下廚。


    唬的袁可立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一疊聲的客氣。


    這媳婦,很可以,給自己長臉。


    朱常瀛放下茶杯,笑著說道,“袁公大才,此來必有教我,小王恭聽先生教誨。”


    “不敢!不敢!”袁可立連連擺手,“老夫一介白丁,見識粗陋,前來瀛州遊山戲水,增長見聞罷了。”


    朱常瀛麵帶可惜道,“若如此,就是小王德行淺薄,不足以聆聽先生教誨了。”


    袁可立灑然一笑,“殿下這般說,倒顯得老夫矯情。不過老夫遊澎湖,確實感慨良多,更有諸多不解,說來慚愧,老夫此來是向殿下求教的。”


    “袁公有話但請,小王知無不言。”


    “好,殿下快人快語,雷厲風行。老夫這裏有一問,老夫見今早有大航出海,聽坊間傳言,是要去往西婆羅洲尋金,可是確有其事?”


    “確實如此。”朱常瀛認真說道,“不是尋金,而是那裏本就有金礦,且礦脈極多。不過采礦事小,移民為真,借著金礦名頭好招募移民罷了。”


    “如此說,殿下是要滅其國占其土?”


    朱常瀛坦言,“袁公所言不錯。”


    袁可立愕然,“擅攻他國,枉害遠人,殿下為何如此泰然?”


    朱常瀛也不反駁,反而問道,“袁公可知我澎湖軍擊敗呂宋紅毛蕃,連奪五城之事?”


    袁可立點點頭,“自然知曉,此事坊間議論正濃,百姓皆稱讚將士神勇。”


    “那為何先生不斥我枉害遠人呢?”


    袁可立麵色肅然,“紅毛夷本就竊他人之土,又曾屠戮我民,自然該殺!殿下此乃義舉,老夫讚賞尚且不及,又何敢斥責?”


    朱常瀛微微點頭,“先生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起身,朱常瀛從書架上拿過幾幅海圖,鋪展開其中一張。


    “袁公可見過這份輿圖?”


    袁可立抬眼觀看,點頭道,“這份寰宇圖,老夫在北塘見過,隻是殿下這份似乎更為精準?”


    “正是!”朱常瀛感慨說道,“這是幾年以來,我瀛州海船四處出海,漸次測量所得,許多人命換來的,價值無量!”


    袁可立仔細看過,問道,“殿下也相信大地為圓球?”


    “毫無疑問,千真萬確!”


    “那為何人茫然無覺,又不曾掉落球下?”


    “因為引力,我們腳下的大地就如磁石,無物不吸。又因太過廣大,以至於視線分辨不出。螞蟻啃大象,又怎能看清全貌呢?”


    朱常瀛笑道,“看來常吉先生並未曾送先生有關地理之書。關於地之方圓證明並非難事,稍後贈送先生幾冊書籍,以先生之才,一看便知。”


    “如此甚好!”袁可立正色拜謝,“早聽聞殿下才學廣博,提倡實學,正要討教。”


    朱常瀛最擅長的,就是拿實例教學,空口來說難免不易理解。


    像袁可立這樣的確實是人才,隻是某些方麵太過欠缺,這自然也就不能從整個世界的層麵來看問題。


    這堂課,是一定要補齊的,否則便是神仙來了,朱常瀛也不能用。


    拿手點指婆羅洲,朱常瀛說道。


    “此島有我三省大小,原是一片莽荒雨淋,隻有少許人口尚在刀耕火種時代。


    唐時,有天竺人東渡,占有其島沿海部分地域,抓捕土著為奴,建佛國若幹。


    我朝開國初,西方有國稱奧斯曼逐漸強盛,四處攻伐,有逃竄之大食人東渡,同諸佛國開戰,有被滅國者,有臣服皈依者,如今整個南洋幾乎為大食景教之天下。


    渤泥就是臣服者之一,時強時弱,現在也隻不過控製北部沿海一隅之地。


    至於其他地域,袁公可能不相信,人口不足萬便敢稱國。


    此處原也於我大明無害,但紅毛蕃之來,改變了一切。就說馬尼拉的紅毛蕃,幾乎竊取了整片群島,尚且貪心不足,妄言幾千人就攻滅我大明。


    這新來的荷蘭紅毛蕃野心更大,妄圖霸占整個南洋,並曾派兵擾我海疆。


    本王之意,與其日日防著人來攻我,不如主動出擊,先一步占有南洋!如此,我大明海疆自然不受其擾!”


    世界,對於袁可立來說是一片新天地,老頭俯首仔細看過,目不轉睛。


    “殿下之意,老夫略略明了。”袁可立有些生硬的說道,“也就是說,與其任旁人去搶,不如我大明先下手為強。”


    “呃,正是如此。”


    朱常瀛觀袁可立神情,應是第一次觀看寰宇全圖,索性將輿圖鋪展在地,任由老頭去看。


    這老頭極是個愛學的,將大洲大洋問個遍,接著又問各國國情,尤其以南洋、倭寇、遼東以北為重。


    隻把朱常瀛說的口幹舌燥,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覺間一個半時辰便倏忽間過去。


    好在媳婦來救場,飯菜已備好,派人來催。


    朱常瀛才將老倌從地上扶起來,前去用飯。


    而這時,李卓吾、畢懋康、周總管幾人也剛好應邀前來,都是老家夥,又是一番熱鬧。


    席間,袁可立又有諸多問題,沒有談詩論畫,句句都是國事政事。譬如瀛州人口幾何,辟地多少,種植何物,管理選拔考核等等,無事不問。


    這是個做實事的,不是那種隻知道詩文書畫,文政不分的蠢貨。


    不知不覺天近摸黑,這頓飯真的有夠長,直接變為晚宴。


    當晚,朱常瀛把老幾位都留在府中住下,又叫家丁搬來許多書籍。


    李卓吾年歲太大,不久便入睡。周總管勉強陪了會兒也禁不住打哈欠迴房安睡。畢懋康卻是不到四十年紀,正值盛年,兩人惺惺相惜,聊個沒完。


    從其言語中,朱常瀛能深刻感受到老倌對國情外敵之憂慮,且有求變之意。而且心胸坦蕩,對外來學問也並無詆毀,且有意探求。


    這就足夠了,剛剛見麵便能有如此深談已是殊為不易。


    朱常瀛也不伺候了,慢慢來,媳婦已經洗白白,再陪兩個老家夥不像話。


    洗漱之後,擠進被窩。


    朱常瀛抱住媳婦臉蛋狠狠嘬了一口,“小娘子莫非鑽進了官人我心眼裏?今日真是幫了為夫大忙。”


    沈沛姝嗔怪道,“郎君可真是說笑了,妾身哪懂殿下啊,殿下的心肝怕是早被那對姐妹花給吃了!”


    “......?”朱常瀛就尷尬的笑,“我那是工作,工作懂麽?”


    “那我呢?”


    “你麽.....來,讓大官人好生研究一下心肝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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