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迵懷揣著大明瀛王親手書寫的《宗藩六條》,步履沉重,身形蹣跚。


    走出天使館,鄭迵看向緊緊跟在身側的孫元化。


    “初陽先生,老夫自顧趕往首裏便可,就不勞相送了。”


    孫元化微微一笑,“我家殿下叫我親自相送,書信遞到中山王麵前,如有不明,可當麵解惑。鄭三司,請吧。”


    鄭迵苦笑連連,“大明不是不與民爭利麽,怎的到了瀛州規矩就變了?”


    孫元化正色道。


    “鄭三司此話有誤,世間言利,有大小之分,小利利己,大利利國。


    這些走私販貨之輩,無法無天,動輒劫掠殺人,本就為我大明之禍胎。如今我家殿下海上立府,規矩四方,使官私皆守法度,不單單我大明沿海倭患可解,琉球亦會得享太平。此百利而無一害之事,怎的是與民爭利呢?”


    “可......可久米村仰賴海貿為生,就在幾日前,也為保衛那霸流血流汗,衝鋒陷陣,更侍奉殿下如神明。若此政一出,叫久米村人如何自處?”


    孫元化暗暗歎息,這久米村就是福建浙江沿海的縮影,憑借海貿獲利,但提到收稅,也就家不是家,國也不是國了。


    “鄭三司不必擔心,隻要尚王應允《宗藩六條》,我家殿下便會召集久米村紳商巨賈議事,陳述厲害,此舉於他們而言未必是壞事。


    不談其他,七島眾為我水師所滅,每年為他們省去多少買路銀,又救了多少條性命?做人要知足,做事要有分寸,眼光要放長遠。”


    說話間,兩人各自鑽進一頂轎子,顫顫巍巍趕往首裏城。


    轉眼來到首裏城,入宮參見。


    中山王正等的心急,朱常瀛若走,他也想跟著走,不然留在琉球等著倭奴砍腦袋麽?


    鄭迵倒也沒有隱瞞,簡單陳述幾句,便將《宗藩六條》奉上。


    中山王看過,麵色沒有變化,卻透著絲絲古怪。


    信件傳送,在座的大臣一一看過,有人喜有人憂有人笑眯眯看熱鬧。


    中山王尚寧輕輕咳嗽幾聲,略有為難的對孫元化說道。


    “尊使可否容本王同臣公商議一二?”


    孫元化微微躬身。


    “理當如此,外臣便在偏殿等候,若王上有任何疑問,可以隨時召外臣相問。”


    待孫元化退出殿外,中山王看向三司向裏瑞,“王叔以為如何?”


    向裏瑞想了想,說道。


    “關稅之事老臣不明所以,不敢妄言。其餘諸事老臣以為並無不可,隻是大明天軍駐防何處有待商榷。”


    “馬司使,你以為如何?”


    馬良弼微微歎息。


    “求人相幫自然有舍有得,老臣看瀛王殿下所提並無過分之舉,取締神社、推行官話應是為了杜絕倭患。


    三司奏請大明皇帝陛下、采用大明度量衡更可拉近我琉球同大明之交往,有利而無害。


    擇地駐軍也是應有之意。


    隻是這關稅,臣以為四萬兩太少了,記得五年前,一年海貿所得可達六萬兩,是以當以六萬兩為準。其實......其實臣以為,或許關稅分成更為有利。”


    中山王問道,“如何分成?”


    馬良弼凝眉道,“瀛王殿下如此篤定關稅可分擔軍費,如此說來,這關稅豈不是要年入十四萬兩以上?例如均分,或者瀛王拿六成,我方拿四成?咳~咳~老臣也隻是一說,委實不知瀛王信心何來?”


    “是啊!”中山王苦笑著問道,“這關稅依本王來看,就是對進出琉球之貨物征稅,去歲我們征稅多少?”


    馬良弼迴道,“征稅七千三百貫!”


    “那為何瀛王殿下可以擔保四萬貫?”


    中山王說到此處微微一愣,繼續問道,“等等,去歲海貿我國收入多少?”


    “一萬五千貫!”


    中山王愣住,眨了眨眼,有些難以置信的說道,“若應允瀛王所提,本王今歲便可收入五萬貫以上?這個......本王沒有聽錯吧?”


    馬良弼同樣愣住,好一會兒,方才點頭道,“若按信中所說,確實如此!隻是瀛王殿下能否做得到......”


    “便做不到也不是我等的過錯!何況堂堂大明親王,豈會食言而肥?”


    向裏瑞說道,“老臣適才想了想,瀛王殿下之所以如此篤定,便是憑借手中的堅船利炮可讓那些亡命之徒聽話而已,但此事說來容易做起來極難,那些人亦商亦匪,來去如風,怎可任人拿捏?不說其他,便如何取信於久米村商賈也是難事。如何定奪,還請王上仔細思量。”


    中山王難以抉擇,把目光移向鄭迵,“鄭卿,你以為呢?”


    鄭迵微微躬身。


    “王上,與其糾結於關稅一事,還是著眼於當下吧。瀛王返迴澎湖之後,我琉球如何自保?正如馬三司所說,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有舍才有得。


    而且我琉球得以保存,又是誰的恩德?《詩》有雲,‘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何況救國之恩?若天使以此言來迴我,諸位可有話說?”


    幾句話,令在座的無言以對,便中山王也臉色微微泛紅。


    “鄭卿言之有理,我琉球也是知恩的,不能辱沒了先祖!如此,便有請天使,爾等可詳細擬定細則。”


    “王上稍安勿躁!”馬良弼說道,“還有一事尚未確定,這第六點談及擇地駐軍,但瀛王並未寫明具體位置,敢問鄭三司,瀛王殿下可有說屬意何處?”


    鄭迵搖了搖頭,“殿下隻說由我等商議。”


    中山王為難道,“這該如何是好?鄭卿不若去問一問瀛王屬意何處?”


    鄭迵再次搖頭,“不能問,問也無用。”


    中山王疑惑道,“這又是為何?”


    馬良弼看鄭迵不說話,隻好說道,“此事涉及國土,若殿下開口則有脅迫索要之嫌,而且會引我君臣猜忌,是以殿下才不說。天潢貴胄,通達諳練,高山仰止!”


    “那諸卿就議一議何處駐軍方才合適吧。”


    鄭迵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天軍船隻巨大,非良港不可。而為防備倭奴,保我琉球本島不受侵擾,也隻有奄美島最為合適。”


    “奄美?”中山王略有不舍道,“此島廣大,就沒有其他合適島嶼麽?”


    鄭迵又不說話了,馬良弼也不想說話,但奈何中山王一直看著他,也隻好勉為其難的說道。


    “我琉球有三座良港,一為奄美笠利灣,二為琉球本島運天港,三為那霸港。王上,奄美直麵薩摩領,唯有天軍駐紮此處,我琉球才能得享太平,此乃一勞永逸之策。


    而且為防備倭奴,駐軍當不少於千五百之數,單隻軍糧我琉球也難以承受,正因為奄美廣大,我方可借此免了軍糧供應,此也是兩全之策。”


    中山王環視階下眾臣,“諸位臣公呢,可有話說?”


    ......無人說話,沉默是主旋律!


    尚寧王隻好萬般無奈的說道,“如此,便這般決斷吧,三司同天使詳議,盡快實施以全兩家盟好。”


    當孫元化迴轉天使館向瀛王奏報時,便自己也不相信談判進度竟如此之快,一日而成,接下來就是商議具體事宜,廣而告之。


    然而朱常瀛卻不是很滿意,奄美島麵積雖然僅次於琉球本島,但多山多林,可利用的麵積還不如德島,而且好地還都被琉球人給占了,總也不能將人趕走。至於倭寇不倭寇的,反而還在其次,既然來了琉球,就已經做好了同倭國長期糾纏的打算,哪座島嶼並沒有區別。


    孫元化看著自家殿下滿臉不高興模樣,就很無語。


    “殿下啊,已經很可以了,拿到了關稅權且在琉球有了立足之地,過猶不及!”


    “是啊,做人不能太過貪心。”朱常瀛微微一笑,“接下來就是久米村了,要讓他們按規矩交稅又不能離心離德,這又是一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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